第45章 首次约会

黎明破晓, 天光大亮。

可是皇城附近的居民却是一夜未睡,就算现在天色已亮, 却仍旧无一人胆敢走出家门。

所有人都被昨夜皇城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吓坏了。

随着太后一党和大将军一党之间的争端逐渐白热化, 就算是对朝堂动向一无所知的普通百姓,这几日也能感觉到都城中不同以往的凝重气氛。

对于未知的未来,百姓们心里面也不禁惶惶不安。

而在昨夜,每个人心中深埋着的不安则是被彻底印证。

夜深三更的时候,便有一个更夫名叫李三, 正在夜间巡游的时候,突然远远地便瞧见,一队数量不少的府兵携刀带剑,在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悄无声息从齐国公府离开,鬼鬼祟祟的就往皇城的方向摸去。

领头的那几个人,正是齐国公府里的那几个国舅爷,这兄弟几个平日里在整个都城都是有名的嚣张跋扈,不少普通百姓都认识他们。

所以即使不过是个巡游更夫的李三, 才会一眼就认出那几位国舅爷的身份。

当时夜深人静,气氛凝重, 李三不知道那列府兵深夜出行是何目的,更不敢冒犯了那些势高权重之人,便悄悄地缩回了墙角,避开了那些人。

可是那倒霉的更夫却没想到,自己刚刚避开了几位国舅爷, 却没过一会,转眼又在街角的另一处撞见了另外一队兵马。

那一列兵马个个披坚执锐,弓上弦、刀出鞘,看模样打扮分明就是原本守卫都城的守军。

而率领这列守军的军官,方脸阔口长须髯,一张脸在明亮的月光下明明白白的映照出来,又是一位权高位重的国舅爷,而且还是当今齐家的家主齐源。

不小心又撞见这些兵卒的李三,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心里面一直叫苦不迭,生怕自己撞见这些大人物的私密事之后要被灭口,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只敢偷摸的蹲在阴暗不起眼的墙角边,一个人静悄悄的缩着。

也是幸好,那一晚的国舅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像是要忙着去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行急匆匆、心不在焉,压根就没发现蹲在墙角边的李三,自顾自带着一列守军匆匆走过那条街道。

命大的李三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蹲在墙角里,眼睁睁看着两队不同的军马在几位国舅爷的率领下汇合,然后一起往皇城的方向杀去。

眼见那些兵卒都已消失在这条街道上,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李三才松开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掌,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捡起地上丢下的铜锣鼓槌,撒开腿就没命的往自己家里面跑。

这是要出大事啊!

这一夜,附近所有的百姓全都听到了皇城里发生的喊杀声,随后凄厉的火光骤然划破了漆黑的夜色,无数只火箭照亮了半边夜空。

杀伐动乱声不绝,唬得周围的百姓全都噤若寒蝉,个个缩在自己家里面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探头出去瞧瞧热闹,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这种小虾米也被牵连进去。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便听到街道上有人惊惶的脚步声,有胆大的居民趴在院子口,顺着门缝望过去,就能瞧见街面上有几个侍从宫女模样打扮的人。

这些侍从宫女个个灰头土脸,神色惶恐的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布包,张皇失措的在小巷中四处奔逃,还不住回头望宫墙那边张望。

人们知道,这些宫女侍从想必就是从宫里面侥幸逃出来的。

连皇城里面的下人都逃了,那么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人,又是个怎样的下场?他们的小国主和向来一手遮天的太后呢?现在又怎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答案,更没有人刚在深沉的夜色中接近皇城。

这动乱的声响一直持续到天色刚刚破晓的时候,有不少的人突然发现,一道漆黑的火焰瞬间从宫内冒出,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吞没了整座皇城。

当时有不少百姓,都在自家庭院中亲眼看见了那道无声燃烧的黑焰。

也就是在那道黑焰燃起的一霎那,皇城中原本嘈杂的嘈杂与哭喊声,瞬间停止,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们呆呆的看着那道燃烧的火焰再次无声的退去,但是那些被火焰吞噬过的宫殿建筑重新显露出来,却是没有被燃烧过的痕迹,依旧完好无损。

只不过火焰过后,一向打扫干净的皇城,却是在一阵风吹过之后,忽然在半空中扬起一层灰烬。

那些肮脏的灰烬渐渐的随风散去,就像是那些已经燃烧殆尽的罪恶一样。

亲眼瞧见这震撼的一幕,不少胆怯之人都已忍不住跪倒在地上,默默的在自家的院子里求神告佛,惊呼这一定是国师所为。

肯定是身为仙人下凡的国师,不忍心看到青云国的皇室遭受那些乱臣贼子的屠戮,所以降下这道神迹出手相助,用烈火焚烧了那些恶人。

霎时间,不少百姓家中又飘起了渺渺香火。

但是这一切都和胆小的更夫李三没关系。

李三一向胆怯怕事,再加上在半夜又是亲眼见过那些兵卒向皇城杀去的情景,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而过,所以自从他一路撒丫子狂奔回家之后,便牢牢地关上了房门,死也不肯开门,更不敢壮起胆子出门去看上一眼。

所以他自然就错过了亲眼看到皇城内那场黑焰的机会。

“当家的,这一夜到底是咋啦?皇城里面咋吵得这么乱,到底发生了啥事?”

被窝里,李三老婆捅了捅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李三,抱怨似的的问道。

“你个贼婆娘,你问我,我又上哪儿知道去?”吓破了胆子的李三,紧紧地抓着自己身上的棉被,哆哆嗦嗦的骂道。

他的老婆虽是女子,却是生的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一副孔武有力的粗狂模样,平时又经营着自家的小酒馆,往日里来来往往的各色客人见的多了,胆子也就比寻常人大了些。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不行我得出去看看!”李三老婆自顾自的嘟囔着,伸手拉开房门就想出去。

李三顿时就急眼了,也顾不上继续抱着被子发抖,急忙从被窝里窜出去死死地拽着自家老婆:“你找死呀,外面现在这么危险,出去看什么看?”

“你瞧你那老鼠胆子…”李三老婆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的爪子打开:“我就出去瞧瞧又怎么了,那些皇亲贵族打来打去,哪里会正眼瞧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眼,根本就顾不上咱们,危险什么?”

“再说了,现在天都亮了,咱们家的酒馆按照以往的习惯,也该开张了。我怎么也得到外面瞧瞧,今个儿到底能不能开门挣钱?”

李三听了她的话,心里面又急又气,忍不住呸了一口,爆粗道:“你个贼婆娘疯了,头发长见识短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挣钱?小心命都没了!”

李三老婆不乐意了,反手拧着他的耳朵,大声咆哮道:“你这没出息的怂蛋还有脸说我?不挣钱咱们吃什么喝什么?就靠你那点打更的钱?”

“要是你有点出息,挣的钱够养家的,老娘至于每日天刚亮就得辛辛苦苦的起身忙活买酒挣钱吗?每天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咋地,这个时候又看不上老娘整的这份钱了?”

这两口子一个使劲揪着耳朵,一个疼得呲牙咧嘴,正是骂骂咧咧闹成一片的时候,他们紧闭的前门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两口子顿时一起僵住。

李三夫妻俩精英的酒馆,着实小的很,连个伙计都没有招,平日里全靠他们两口子忙活着支撑。

所以这个酒馆也是小的很,一间院子两间房,临街的屋子打扫干净、摆上桌椅,充作酒馆,小小的院子里挖了一口地窖,用来酿酒、存酒,院子后面的那间小屋子就是两口子平时睡觉的地方。

此时他们俩正在院子里撕扯着,却已经有人敲响了临街酒馆的那扇破门。

就算是往日里,他们的酒馆也才刚刚开门忙活,邻里街坊间根本不会有人这么早起来喝酒,更别说昨夜皇城里面闹得这么凶,今早上更不会有人这么早出门。

所以在听到那阵敲门声时,李三夫妻二人才会愣住。

就算是一心想要挣钱的李三老婆,这个时候也察觉出不对来,当下便将自己刚刚的威风全丢在了一遍,颇有些害怕的攥紧了自己丈夫的衣袖:“当家的……”

此时李三也是胆怯不已,但是眼瞧着自家媳妇这样害怕的模样,他总不能懦弱到把自己媳妇推出去,自己这个大男人反倒缩在女人身后。

他轻咳一声,干瘦的身躯挺了挺胸膛,鼓起勇气走向前屋酒馆。

门外的敲门声在停了停之后,再次响起。

外面敲门的人像是极其有耐心一般,所以传来的敲门声也是轻缓平和,不急不躁。

只不过这道敲门声在敲到一般的时候,突然中止,像是门外的人被另一个人拦住一般。

此时的李三已经走到了门前,他撅着屁股趴在那扇破门上,顺着门缝向外望去,便瞧见一片黑色的衣角。

一个一身黑袍银纹的人,将之前敲门的人挡在身后,深沉的墨发下一张苍白面容格外邪气,浑身的气息冰冷死寂,不似活人一般。

那黑衣人像是已经看到了门缝里的李三,漆黑的长眉一挑,足尖微微抬起,一副要直接踹门的架势。

李三被门外这人一身的阴煞之气骇了一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然后脸色煞白,连滚带爬的向院子里逃去,哭嚎道:“娘咧!外面来了个不好惹的人物,看起来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个鬼魂啊——”

见他哭爹喊娘的滚回来,李三老婆的一颗心也不禁高高提起,颤着声问道:“咋啦咋啦,当家的…外面到底啥人呀?”

李三哭丧着脸,七手八脚的跟她比划着:“一个黑头发黑袍子黑眉毛黑眼睛的年轻人,全身上下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一张脸是白的,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李三老婆担忧的捂着胸口:“那人把你给吓成这样,是长得三头六臂,还是长得丑陋至极?”

李三哆嗦着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从门缝里景象,不禁摇头否认道:“那倒不是!”

“外面那年轻人长得挺俊的一张脸,估计咱们这整座都城的年轻郎君摞在一起,都比不上外面那人的十分之一,但是……”

但是,那人一张脸好看归好看,就是一身的气质实在是邪性,叫人望一眼都忍不住觉得心惊胆颤。

刚刚听了他的前半句话,李三老婆也不哆嗦了,惊讶的望着他道:“这么说,外面既不是什么官兵强人,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有一个年轻人?”

“那你还怕个啥子?”

她此时放下心来,爱财吝啬的老毛病不禁又犯了,于是略有些嫌弃的鄙视了李三一眼,催促他道:“既然是个普通人,想必真是来喝酒的,你去把门打开招待客人。”

可是李三刚刚却是被真正吓破了胆,无论他老婆如何催促,就是一直哆嗦着摆手,死活也不肯再去。

李三老婆对他是彻底没了辙,不禁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自己理了理散乱的鬓角,然后亲自走上前去为来访的客人开门。

走到酒馆的前门,她的心底里还是稍稍浮起几丝惴惴不安,于是也学着方才李三的模样,同样撅着屁股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她只瞧见了一片洁白如云的衣角。

门外有一个,墨白相衬的衣袍,道冠高束,鬓间两缕墨发落下,身姿灵动飘逸,如同雪峰之巅生出的神魄,又犹如九天之上的仙人降落在凡间一般,亭亭如鹤,不染纤尘。

那人正伸手握着一个玄衣人散下的黑发,另一只手扣住那人的肩膀,将他又推回自己身后,清冷漠然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好气又好笑的神色,略带责怪的轻轻呵斥道:“你没事故意吓唬凡人作甚?”

被他推回身后的玄衣人挑了挑眉,无所谓的环抱着手臂,紧紧地挨在他身后,自己的肩头有意无意的触碰着对方的肩膀。

透过狭小的门缝,李三老婆的一双眼睛紧盯着那前方的道人,几乎都要失神的惊叫出声 。

谪仙…谪仙下凡!

站在她门外的那人绝对是真正的谪仙人!

她活着半辈子,从未见过像眼前之人这般清冷出色的相貌,当家的那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刚才竟然能把谪仙看作是邪神,简直就是欠打。

出色的望着门外的年轻人,李三老婆几乎要回不过神来,直到又是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方才将她从失神惊叹中重新拽了回来。

敲门的还是门外那位活生生的谪仙。

那人分明已经是察觉到了李三老婆的存在,知道有人此时正透过门缝在窥探着他,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修养,还是选择像一个普通人一般,修长的手指不缓不慢的敲击在破旧的门扉上。

回过神的李三老婆,顿时羞愧的红了一张脸,急忙站起身来,局促的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手掌上沾染的灰尘泥土,然后惴惴不安的打开了屋门。

秋宸之与冥九渊在门外等候许久,此时终于踏入这间狭小的酒馆中。

他们两人之前在挥手解决完逼宫造反的事情之后,冥九渊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趣,非要拉着秋宸之去喝酒。

秋宸之对此不置可否。

虽然他本人并不爱喝酒,但是既然对象非要嚷嚷着想念什么凡间的浊酒,但就随便呗。

两人就这样携手一同来到了大街上,这才突然发觉想要喝点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知道哪里有喝酒的地方。

秋宸之自从来到青云国之后,便一直过着宅在摘星阁不出窝的日子,根本就是对青云国都城的风土人情、吃喝玩乐一无所知,压根就说不出都城里面有几家酒楼。

而冥九渊则更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摸瞎,根本找不到哪儿是哪儿,更别提自己找到喝酒的酒楼。

而且现在天色才刚刚亮起,时间尚早,很多做生意的酒楼根本还没来得及开业,而且经过昨晚皇城逼宫的那一阵闹腾,估计今个很多家酒楼根本就不敢开业做生意。

这下子,两人便无语了。

于是就这样,两位只要一抬手指便可撼动整个修真界的大能,此时却像连个傻瓜一样,无聊的肩并着肩,漫无目的在整条大街上游荡。

这行为的确很呆!

幸好,冥九渊走在半途中,却是鼻头微微一皱,敏锐的就嗅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酒香气。

随着那丝酒香晃晃悠悠的走到街头,抬眼便瞧见这间不起眼的破落酒馆,还有上方飘着的“李家酒店”四个大字。

冥九渊只是想找个地方与秋宸之好好地喝上一杯酒,此时也不嫌弃这家酒馆的简陋,上去就想一脚把门给踹开。

幸好秋宸之及时把这厮给拉住,阻止了这混球犯浑,自己亲身上前去敲门。

这才出现了李三两口子之前所见的一幕。

等到小酒馆打开屋门,两人踏入其中的时候,秋宸之才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问题——

他身上没带一文钱。

等会该怎么会付账?

就在他突然暗自纠结的时候,此时在冥九渊,已经在李三老婆诚惶诚恐的迎接下,径直走到柜台后,毫不客气的伸手取下一坛酒,拉着秋宸之坐到了窗边的桌位上,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就开始仰头灌酒。

秋宸之默默注视着他喝下的酒,心中开始想到待会他们俩该怎么付酒钱?

不知道冥九渊身上带钱了没。

此时,冥九渊在心情大好之下,已经喝空了一坛酒,扔下自己手中的那个空酒坛之后,他便又伸手从柜台后捞出几坛酒来。

秋宸之:“……”

冥九渊听不见他的心声,只是高兴的仰头“吨吨吨”。

秋宸之:“……”

冥九渊:“吨吨吨。”

秋宸之:“……”

“吨吨吨~”

“……”

啧,败家男友!

这间小酒馆难不成是什么不世出的酿酒圣地,不然怎么会对冥九渊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其实,冥九渊此时贪酒,却是跟这间酒馆的酒没多大的关系。

凡人酿造的酒浊,这间普普通通的小酒馆自然更是造不出什么好酒来,但是冥九渊此时一只手拽着秋宸之的手腕,心里面只觉得有一片淡淡的欢喜涌起,根本无暇去嫌弃浊酒入喉时的滋味。

真好,这人又能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喝酒。

他想道。

坛口漏下的酒水划过他苍白的脖颈,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连同几缕散落下的墨色长发,也同时一并湿透,与衣襟处的衣料黏在一起。

秋宸之见状,不禁微微抬起眼眸,只觉得指尖发痒。

他忍耐许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捞到了那缕被打湿的黑发,将它理顺在一边,与湿透了的衣襟分开。

那黑发的触感冰凉柔顺,他最初只是想要为了理理头发,结果在把那缕头发捏到手心里之后,却又有些舍不得放下。

捏着那缕黑发,秋宸之的思绪一时有些发散。

指尖下的发丝顺滑,与当初撸猫的时候,手下那毛绒绒的触感,却又是大为不同。

他暗自想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不能再让小九变个猫什么的……到时候想撸猫的时候就能撸猫,想撸对象的时候就撸对象!

岂不美哉~~

就在他暗自出神的时候,手上却是突然一凉,回眸看去时,就瞧见原本正在喝酒的冥九渊,突然一把攥住他捏着发丝的那只手。

秋宸之安静的看着他。

冥九渊一双漆黑的眼眸也专注的看着他,原本一向暗沉的眼睛此时竟然罕见的沉静下来,只是亮的出奇,好似夜空中镶着的两颗启明星。

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来,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压抑积沉了七百年的话,就像是一汪波涛汹涌的江河,若是在一瞬间倾诉出来,那必定是说个七天七夜也说不完。

可是他却又不想说。

重聚的日子太过短暂,脆弱的像梦一样,他时时刻刻都不敢醒过来,生怕再次睁开眼睛之后,他重新拥有的一切就如同梦境一般散去。

他们之间所拥有的时间太过于珍贵,他一刻也不想浪费在说话的份上,只想要两人这样一直安静的呆在一起。

最终,面对着秋宸之清冽的眼眸,冥九渊只是抿了抿嘴角,没有诉说其它的话语,只是微笑着问道:“宸之想喝点什么酒?”

秋宸之的目光安静的落在了他手中已经喝空的酒坛上,然后迟疑的摇摇头:“我看,你喝,便好了。”

他本就不爱喝酒,自然对酒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偏好……

尤其是在他此时身上根本没有带钱的情况下,他更不想去喝什么酒。

冥九渊挑眉瞧着他,突然眸光一闪,冲着李三老婆问道:“你们店里可有米酒,亦或者酒酿圆子?”

李三老婆面对着这两尊大神,颇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答道:“有…有米酒,没有酒酿圆子。”

米酒较为普通便宜,又不怎么醉人,是他们店中比较常见的一种酒,只是他们这只是个小酒馆,却不是什么正规的酒楼,像是酒酿圆子这种甜食小吃,自然也就是没有了。

冥九渊听到没有酒酿圆子,略微有些遗憾,面上却未流出来其它神情,只是吩咐道:“取一碗米酒来。”

李三老婆唯唯诺诺的应了,急忙转身向后院奔去拿酒。

眼见自己老婆似乎并无什么大碍,也没有被门口那尊阴冷的煞神生吞活剥什么的,那一直躲在后院里的李三此时也稍稍大胆起来,此时竟然敢扒在院门口向酒馆探头探脑的悄悄张望着。

李三老婆看不惯他这个蔫头缩脑的德行,路过院子门口时不禁冷哼一声,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随后就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给拽到后院去,免得他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眼见李三老婆粗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院门口,秋宸之终于找了个机会,看向自己对面的人,缓缓问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冥九渊一脸懵逼:“什么钱?”

秋宸之:“……”

不,没啥,算了,你继续喝你的!

他稍稍有些绝望。

难不成今日注定要背上吃霸王餐的名声?

自从他从棺木中清醒之后,不是在人家的门派里做长老,就是在人家的国度里当国师,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有人眼巴巴的双手奉上,手上根本就没有沾钱的机会,也没有用钱的需要。

他现在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现代社会中一位互联网大佬说的一样。

从来没有碰过钱,对钱没有兴趣……

于是当他突然有一天需要用钱的时候…就悲剧了。

他的一世英名不会真的栽在吃霸王餐上吧?

怀着这样沉重的负担,他甚至一时都没有心情试图悄悄的薅一根冥九渊的头发。

唉,连黑色的头发都暂时对他失去了吸引了,这件事实证明了,两人约会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带钱。

就在这时,方才去取米酒的李三老婆,此时已经捧着一口粗瓷大碗,飞快的走了回来,敬畏的将这口装满米酒的瓷碗放在两人的桌前。

冥九渊没有嫌弃那装酒的瓷碗简陋,也不在乎碗中的米酒普通,只是颇为神秘的在自己袖口中取出了一串树枝。

这串树枝上面还长满了嫩绿的叶子,叶芽尖上甚至还挂着几颗圆润晶亮的露珠,几乎就像是刚刚从哪棵树上折下来一般,新鲜至极。

树枝的枝叶间,点缀着一串又一串紫红色的果实,每个饱满的果实都有手指肚大小,满满当当的挤在枝丫间。

在秋宸之略微好奇的目光下,冥九渊伸手取下一颗紫红色的果实,小心翼翼的扒下果子略有些粗糙的外壳,露出果壳下嫩白色的果肉来。

捏着那颗圆润饱满的果子,他伸出手,将鲜嫩的果肉凑到了秋宸之嘴边。

秋宸之在愣了一愣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颗果肉是给他吃的。

他也不推辞,就这样就着冥九渊伸过来的手,直接将那颗果肉含在唇齿间。而在他将果肉吃下的时候,嘴唇不免也接触到了持着果肉的两根手指。

冥九渊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连他的唇角都沾染到了一阵冰凉。

果肉中好似包含甜甜的汁水,柔嫩的只要用舌尖轻轻一啜,就能感觉道整个口腔都充满了新鲜水果的鲜甜。

感受到自己指尖一触即分的柔软,冥九渊的身躯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后便努力压抑着自己,方才缓和下来,眼神柔和的望着自己对面的人,示意他暂且不要将果肉咽下。

秋宸之口中含着那颗汁水充沛的果肉,好奇的回望过去。

感受到他的目光,冥九渊速度飞快的为自己也剥了一颗果肉,粗暴的扔到自己嘴里,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瓷碗,仰头喝下了一口米酒。

他将口中的酒和果肉一同缓缓咽下,然后将瓷碗推到秋宸之面前,示意他如自己这般喝一口。

秋宸之清冷的眼眸泛起一丝狐疑,略有些迟疑的端起已经被冥九渊喝过一口的瓷碗,含着嘴里的果肉,缓缓吞下了一口米酒。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

原本稍显甜腻的果肉,在猛地接触到浑浊普通的米酒之后,几乎便是瞬间融化,与口中的米酒融为一体,顿时化作了一股清甜的滋味。

仿佛刚刚咽下的那口拙略的米酒,也突然成为了九天之上的琼瑶佳酿,所有美好的滋味瞬间在他的口腔中一齐爆发,几乎让向来不爱酒的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好喝!

他眼神微微发亮,惊奇的看着冥九渊,又垂眸看了看他手中神奇的果实。

这到底是什么果子,单个吃起来的时候还嫌一般,但是与另一种平平无奇的米酒混合在一起之后,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冥九渊看到他的神情,眼底不禁浮现出些许柔和,只是将长满果子的枝丫递到他的手掌,叮嘱道:“勿要贪杯。”

秋宸之鸦羽似的眼睫扇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接过果子,学着冥九渊方才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剥开紫红色的果壳,含着果肉开始喝酒。

一口接着一口。

冥九渊坐在他的对面,手中还拎着一坛喝到一半的浊酒,此时却没有心情继续喝下去,只是斜倚在窗边,眼底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小心翼翼喝酒的模样。

像他这种六界闻名的煞神,此时却浮现出这种温和平静的神色,实在是罕见至极。

世人大多只知道,冥府的冥尊嚣张跋扈、阴煞排外、让人人以接近,只有上仙界的仙尊方才愿意与他真心相交。

但是却没多少人知道,冥尊这个让人头疼惊恐的煞神,也只有在和仙尊独处的时候,方才会流露出如此平静的神情。

他的心底就像是冥土中流淌的冥河,在一片死寂下,翻滚着外人永远也看不到的惊涛骇浪,他身为冥府的冥尊,自然就要时时刻刻的承担着冥土的阴冷煞气,永不停歇。

但是他却总是能在秋宸之这里寻找到片刻的安宁。

他喜爱与秋宸之待在一处,他喜爱就这样安静的观察着秋宸之面上的细微表情,他更爱看到秋宸之嘴角偶尔翘起的温柔弧度。

他也甚爱秋宸之醉酒之后,如玉一般的面颊下泛起的一层浅浅的颜色。

冥九渊此时拿出来的那串紫红色的果子,便是年少之时,他为了秋宸之寻来的酒果。

他年少之时最是贪酒,尤其喜爱拉上年少的秋宸之一起跑遍整个六界,到处去寻各式各样的酒喝。

只可惜,秋宸之从年少开始便不甚爱酒,即便是偶尔贪杯啜饮几口烈酒,面上也会立即蔓上一层绯红之色。

因为喝上几口烈酒总是容易醉,秋宸之便养成了只喝米酒的习惯。

但是那米酒虽不易醉人,但是却不过是人间最为普通的一种酒,常常会遇到浑浊不堪的劣酒。

秋宸之不常喝酒,所以对于美酒浊酒并没有多大的执念。

但是冥九渊却不愿意。

这人值得世上所有最好的,所以就算是喝酒,也不该只喝那些拙略的浊酒。

在传闻中说,人间极北之地曾成长过一种名为酒果的果实,叶片嫩绿,果壳紫红,果实鲜嫩多汁,只要将这果实与酒共同饮下,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劣酒,入口之后都会化作饮者最为喜爱的口感。

为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年轻气盛时的冥九渊就这样独自一人跑到了人间,孤零零的来到了天寒地冻的极北之地,在灵气稀少的浑浊人世间不知找了多久,竟然真的被他给找到了一株酒果。

那是一株唯一留存在人世间的酒果树,被冥九渊小心翼翼的移栽到了冥土上。

从此,不管他走到哪里,总是会为一个人随身携带着一枝酒果的枝丫。

一直到今天,冥九渊仍旧忘不了秋宸之在第一吃到酒果之后,他的眼中惊喜的小表情。

就和他现在的神情一样,从未变过!

安静的瞧着自己面前默默喝酒的秋宸之,冥九渊只觉得心念一动,突然探身过去,向他伸出手。

秋宸之此时已经喝下了半碗的米酒,虽然米酒并不醉人,但他原本白皙的双颊上,却还是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绯色。

冥九渊只觉得面前之人似睁非睁的眼眸好看的紧,于是便试探的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的眼眸。

秋宸之瞧着他的动作,却没有其他的举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苍白的手掌迟疑的伸过来,触到了他鸦羽般的眼睫,秋宸之不禁合上眼,眼睫便像是一只小刷子一般,轻轻扫过冥九渊的手掌心。

冥九渊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轻轻的刷了一下,忍不住的心尖发颤。

两人之间相顾无言,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在小酒馆里的李三夫妻俩,早已已经退回到院子里,并没有看到两人的此时的情景。

气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被盖住眼眸的秋宸之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

“国师!国师…您在这里吗?”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两个人的表情顿时都变了。

秋宸之是一脸的哭笑不得,冥九渊则是明显的脸色黑下来。

为什么他们俩走到哪里都被被人打扰?

听声音便知道那个电灯泡小皇帝又回来了!

这厮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长了一只狗鼻子吗?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一个少年便兴高采烈的推门而入,身上穿着明晃晃的青云国国主服饰,身后还跟着几个寸步不离的侍卫。

白子云大约是紧跟在他们身后来到皇城的,约莫在安置好皇城被逼宫之后的一切事宜,立刻就马不停蹄的前来寻找他的国师,连洗把脸换个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到现在原本白净的脸颊上还是脏兮兮的,身上还是穿着那个被扯破了的衣裳。

眼见着小子兴高采烈的凑过来,沉着脸的冥九渊猛地起身,当场就想把这小子按在地上摩擦!

秋宸之也急忙起身,扯住了他的衣袖,将这个脾气突然上来的大神给重新安抚下来。

白子云原本兴奋至极,但是猛地一瞧见冥九渊阴沉的脸色,顿时就像是被仰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浑身上下汗毛倒竖,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来临。

他一下子震惊下来。

“国师…”出于本能的求生欲,他极为小心的向秋宸之挪了几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国师,此次平复叛乱,多亏了国师的出手相助,国师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秋宸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小皇帝顿时着急了,急忙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朕知道国师乃是世外高人,不屑于俗世间的金银财物,但是无论如何朕的心里却过意不去,只要国师开口,只要朕能够办到,朕全都不会吝啬……”

“这些话都是朕的真心,绝不是羞辱国师的意思!”

面对着白子云急切的解释,秋宸之不禁默然。

不,我刚刚只是在想跟你要点什么好……我绝对不会嫌弃这是侮辱啊,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钱,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了。

思虑了许久,他还是无奈的微微摇头,指着站在后院门口惊骇的看向这边的李三夫妇,说道:“我们喝了这家主人的酒,那你便将我们的酒钱给付了吧!”

白子云大约是没想到他只是提出这么个要求,顿时不禁愣了一愣,然后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向自己身后的侍卫们招收道:“好的,酒钱…多给这两人一些银子!”

“等等!”

就在这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冥九渊突然出声呵止。

他依旧黑着一张脸,不高兴的说道:“为什么我们两个喝酒,要让别人来付账?”

秋宸之:“……”

别闹了,我身上没钱,你则是压根不知道钱是什么!

这时,冥九渊已经招手让李三夫妇两个过来。

等到那两口子战战兢兢的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顿时从怀中取出了一物,重重的拍在柜台上。

“这个冥石赠予你们二人。”他微微抬头,说道。

众人定睛一看柜台上的那物,顿时不禁面色古怪起来。

指尖那张破落的木柜上,摆放着一块小小的石子,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看起来光华又坚硬,散发着同冥九渊一般阴冷的气息。

众人:“……”

这世上竟然有人拿一块石头来抵账!

秋宸之见状,不禁深深地扶额。

在每次独处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冥九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光辉。

但为什么只要一有外人在场,这厮就会立马变得幼稚无比,让自己分分钟想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呵,果然本质上还是当年初次见面时那个冥河边上的熊孩子,真是一如既往,保持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