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秋冥的日记

“不要看它。”

冥九渊遮在他的眼前, 附到耳边轻声道:“我们去另一边。”

说着,他便圈住秋宸之的手腕, 想要将他引向别处。

可是秋宸之却站在原地, 并没有动作,只是微微蹙眉,道:“怎么了?”

“在镜子里我会看到什么吗?”

沉默许久,冥九渊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道:“跟我来, 我带你去看看此间洞府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感受着那只执着环住他的手,秋宸之也不得不点点头,跟随着冥九渊离开。

盖在眼前的手掌依旧没有挪开,秋宸之颇有些新奇的在黑暗中行走,随着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不知拐了几个弯。

冥九渊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遮着他的眼睛,几乎是将秋宸之纳进自己怀中的姿势,却丝毫不感觉别扭, 只是径直走到一扇门前。

他颇有些怀念的望着眼前的这扇门,轻轻地叹了口气, 放下自己的手掌,推开眼前的门。

眼前黑暗散去,秋宸之睁开眼睛,看向眼前房屋的布置,顿时略有些惊愕的睁大眼睛。

这个房间……好像是一间儿童房。

对, 就是和现代社会的儿童房布置一模一样,屋内刷成淡淡的浅蓝色,屋角胡乱堆放着一堆木偶与玩具,墙边靠着一张低矮的书桌,以及一张小小的儿童床。

一串风铃挂在屋内的窗前,随着他们推门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发出浅浅的声响,荡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在屋内的墙面上,甚至绘制了许多常见的卡通动漫人物……当然,和外面的那些怪物不同,都是正常版的形象。

外观是缥缈大气的仙人洞府,屋里装修是温馨幼稚儿童乐园……

画风完全不在一个次元!

秋宸之愣愣的瞧着这个仿佛乱入的屋子,不知不觉的走了进去,抬头在屋内四处望了望。

这个房间莫名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可他又偏偏不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甚至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踏入这个房间。

难道这世上真的不止他一个穿越者,布置这个房间和幻境中那些怪物的人,定是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以墙面上的猪佩琪和葫芦娃起誓,这个幻境的主人若不是一个童心未泯的穿越者简直就是不科学!

他骤然想到了自己身后那个自称为“幻境之主”的玄衣人,急忙回头问道:“小九,你究竟是从哪里……”

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身后,忍不住略略皱眉。

那位幻境之主再次消失,不知去向何处。

真是每次真正需要他的时候,总是不在身边。

秋宸之扶额,揉了揉眉心,再次将整个屋子的画面扫视一番,却没有领悟到小九带他来此的用意。

踱了几步,他来到小小的儿童床前,伸手拂了佛落了层灰尘的床榻,试探的坐了下去。

“嗯?”

靠床坐下之后,他的小腿无意识的往床下一缩,竟然感觉足跟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实物。

这床底下有什么?

出于好奇,他探下身去,撩开床沿垂落的床单四处张望着,随后便从底下拖出一个笨重陈旧的乌木箱子。

箱子约莫两尺见方,木料沉甸甸的极为结实,但上面的涂漆却是有着颇多划痕,斑驳脱落之处比比皆是,箱子盖的地方匝有黄铜片,箱口处还落了一把小小的铜锁。

铜片与铜锁皆生满了蓝绿色的铜锈,腐朽残破,并不像是什么仙家宝贝,反而像是个凡间之物。

这洞府内的一草一木,虽然因为疏于打理而积灰落尘,但是每一样东西却都依旧焕然若新,除了方才那方会自动复原的铜镜外,这口乌木箱子是他所找到唯一一个损坏陈旧的东西。

秋宸之好奇的吹起箱子上一层厚厚的尘土,伸手去拨拉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锁。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箱子不过就是个普通凡物,上面没有设下任何咒语陷阱,那腐朽的铜锁被轻轻一扯,就被拽了下来。

打开箱子,最上层堆着一个连鼓槌都掉了的玉柄拨浪鼓,箱子一角缩着一只褪色的布偶老虎,此外还藏着两大一小三个木偶。

这仨木偶全都长得丑兮兮的,其中一个身上裹着黑色破布片的木偶,甚至还在头上粘着一头杂毛一样凌乱的长发,丑不拉几的格外伤眼。

秋宸之又看了这只木偶一眼,默默地挪开视线。

太丑了。

这口箱子的主人应该就是住在这间儿童房里的孩子,只有小孩才会宝贝似的藏着自己这几个没有丝毫灵气的玩具,还把箱子放在自己的床底下。

他伸出食指,拨拉了下那只丑木偶的一脑袋黑毛,然后又在箱子里翻找了几下,最后在底部找到了一本厚厚的黑皮日记。

拿着这个同样颇具有现代风格的日记本,秋宸之犹豫了一下,迟疑的打开翻看起来。

刚刚翻开第一页,入眼就是两行风格迥异的文字映入眼帘。

左边那一行字,笔迹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一手龙飞凤舞的狂草书法几乎要飞到天上去,张扬跋扈气息显露无疑,用词也是毫不客气——

送于吾家小混蛋。

秋宸之看过左边那行马上就要上天的文字,不禁挑了挑眉,又去看右边那行字。

右边的笔迹沉稳,落笔如云烟,字里行间却又含着几分隐隐的锋芒,银钩铁画,灵动流逸,就连话语用词也是简洁有力——

赠与吾儿。

很明显,写下这两行字的人,便是孩童的父母,应该就是这两人布置了整个洞府和小幻镜,其中就包括了这个画风现代的儿童房。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哪一个才是穿越者?

秋宸之心头疑问过后,又仔细瞧着右边这行字,略有些疑惑地的伸出手作持笔状,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总觉得这行字迹与自己略有些相似。

不过自己以往大多都是写钢笔字,与眼前的笔墨还是略有些不同之处,且自己的字迹也是更偏温和一些,少了几分锋芒毕露,没有眼前字迹咄咄逼人的气势。

将自己心头这丝一闪而过的疑虑抛之脑后,他紧接着又翻开了下一页。

第二页,一行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迹呈现在他眼前。

“今日父亲教我读书念字,又送给我这个小本子,言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写一写自己的日记,正好可以练练我的文笔。”

“我问父亲什么叫做日记,父亲说就是把自己身边每天发生的事情写在纸上,他保证不会偷看。”

“要是我每天都写日记,父亲会不会很开心,他会不会多笑几下?”

与前一页的两行笔酣墨饱的字迹相比,这一页的文字就像是刚刚启蒙的几岁孩童,捏着一只毛笔歪歪扭扭费力的写下的,文字大大小小、横七竖八,文笔幼稚、词不达意。

甚至短短一段话里还夹杂着不少错别字,文本上墨汁淋漓,到处都是涂抹的痕迹。

秋宸之知道这一定是住在这个房间的孩子写下的,瞧着这些稚嫩的言语,不禁莞尔,嘴角微勾,继续看了下去。

“今天我去父亲的住处找他,路上又遇到了那群浑身上下穿的白花花的仙人,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量我。”

“我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一直都不喜欢我。”

“不过我知道他们最怕父亲,只要父亲一出来,那群白花花的仙人就会弯下腰行礼,再也不敢看我了。”

瞧着这一段话,秋宸之不禁眉梢一挑,略略有些惊讶。

这个孩子的父母果然是仙人,看来整个小幻镜倒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并非凡间之物,而是从九天之外的仙界坠落到此处。

嗯,原来仙界真的也是白花花一片啊……里面生活的仙人整天被白色包围,不会得雪盲症吗?

怎么办,突然对仙界一点期待都没有了…

怀着一丝对仙界仙人默哀的心情,他继续看了下去。

“我很生气,因为我发现义父竟然偷看我的日记,因为他偷看完我写的日记之后,今天就跑去揍了昨天那几个仙人。”

“可是父亲说过,日记只能自己看,别人是不能偷看的。”

“于是我跑去告诉了父亲,父亲又跑去把把义父揍了一顿。”

“果然父亲才是最厉害的,虽然义父平时也很厉害,想揍谁就揍谁,但是每次跟父亲打架时他都不敢还手,所以父亲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面对着日记里小孩对于自己父亲的吹嘘,秋宸之却是眉头一皱,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小孩提到了自己的亲爹,又提到了自己的干爹……怎么到现在都没提一句自己的亲妈?

怀揣着这样一个疑问,他又翻开一页 。

“昨日义父挨过揍之后,知道是我向父亲告的状,于是今日又跑来打了我一顿屁股。”

“屁股好疼……我要告诉父亲!”

“义父知道我的想法后,还蹲在我身边,眯着眼睛戳我脑门,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告状精,早知道当初就不手贱把我河里捡回来了。”

“???”

“义父又开始逗我玩了,当我三岁小孩呢!谁家孩子不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反而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再说了,我跟父亲这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看到这里,秋宸之不禁眉心一跳,心道怪不得这小孩从来没提到过自己的母亲,原来是捡来的。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这孩子接下来心碎的画面。

于是他又翻开一页。

“今天我向一群白花花的仙人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并且询问他们自己的观点对不对,自己是不是几乎和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结果一群人全都是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怎么回事?难道我其实和父亲长得并不像吗?可是儿子不应该和父亲很相像才对吗?”

“可是明明就很像啊!我和父亲一样,皮肤也是特别白,白得几乎没有一点瑕疵。”

“我的头发也是特别黑,又黑又长又亮又光滑,父亲平时很喜欢揉我的脑袋,所以我从来都不束发。”

“而且我的眼睛也是黑沉沉没有一丝杂色,我平时还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等等!我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我特意跑去看了看义父,义父那时正在喝酒,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因为美酒而发亮,身上黑色的玄袍都被漏下的酒水打湿了,一头又黑又亮又顺滑的长发从来不束冠,就算喝了再多美酒,苍白的皮肤也升不起一丝红晕…”

“……”

“怪不得之前我说自己像父亲,结果仙人们都是一副日了狗的表情,原来我和义父才是真正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到底是谁生出来的?…不行,明日我一定要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等等!不大对呀?

这一页日记包含的信息量太大,秋宸之看到这里,看的是目瞪口呆,被日记里流露出的信息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个孩子的“父亲”和“义父”…他们俩的关系是不是不大对头?

为什么小孩会觉得自己是被这俩人生出来的?

他不禁颤着手,翻开了下一页日记。

“日了狗了,原来我真是捡来的——”

刚翻开这页,一句粗话顿时跳出来,字迹格外粗重,像是字迹的主人怀揣着莫大的愤怒和崩溃的心情,才写出的这行字。

秋宸之眉头一挑,继续看了下去。

“今日我去找父亲求证,结果父亲竟然抱着我去了一趟冥界。”

“冥土一直黑漆漆的,和仙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我也不太喜欢,可是父亲却把我带到了冥界著名的冥河上空,认真的指出一块地方,告诉我,当初义父就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绝望的问父亲,为啥义父当初要把我捡回来?”

“父亲竟然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然后告诉我说义父当初只是不小心而已,这件事不能怪他。”

“……什么叫做不小心而已?”

“父亲继续说,义父年轻时很爱玩,为了在他面前逞能,就跟别人打赌看谁敢跳入一片死寂的冥河,率先在凶险的煞气中捞取冥河底部冥魂石。”

“因为冥魂石最是宝贵,所以义父在跳下去之前,还曾大笑着向父亲承诺,不管他这次能不能捞到冥魂石,都要把自己在河里捞到的第一件宝物送给父亲。”

“然后义父和自己的竞争对手一同跳入冥河里,最后他的竞争对手竟然真的好运气捞了一块冥魂石上来……而他则是一脸懵逼的捧着一个孩子浮了上来。”

“义父这下子笑不出来了。”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会出现在冥河的河底,虽然这一片死寂的冥河孕育了冥土上的生灵,但就算是冥族人,也都是从自己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根本没有谁是从河里被捞上来的。”

“最后,看在我的血脉也是个冥族人,和义父是同族的份上,义父不忍心把我从哪来的再丢哪儿去,毕竟冥族的数量实在是太稀少了。”

“他选择养了我一段时间……然后差点把我给养死。”

“义父由此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养孩子。”

“幸好,父亲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收养我,把我带到仙界抚养,如此一来我才侥幸长这么大。”

“听完父亲的讲述后,我整个人都懵了,非常崩溃,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懵懵懂懂的。”

“原来我真不是亲生的……”

秋宸之读到这里,不禁稍稍同情了下日记里的孩子,然后再翻一页…

一片空白。

他有点惊讶,又快速的在这个日记本上翻了几下,都是看到一片空白,显然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孩子并没有继续写日记。

兴许是发现自己不是亲生的,一时打击太大?

秋宸之思索了一会,然后一口气把日记翻到了最后几页。

最后的几页日记里,倒是又有了一些文字,此时的笔迹比起一开头来,竟是显得沉稳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中间隔得时间太长,此时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一些,早已度过启蒙阶段。

他翻开其中一页。

“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义父又吵架了……”

秋宸之若有思索,又往后翻了一页。

“最近父亲和义父连架都不吵了,义父也不经常来仙界喝酒,父亲也不再带着我去冥界游玩,两人连面都不常见了”

“父亲最近笑的时候越来越少,整个人都很冷淡,眼睛里漠然一片,几乎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翻到最后一页。

“今日,父亲难得温和下来,少见的找我谈话,我真的很高兴。”

“父亲表示要把一件东西藏在我这里,我向他推荐了我的小木箱,绝对安全,我最重要的宝贝都是放在这里的。”

“看见我的小木箱,父亲竟然罕见的笑了笑,嘴角勾出的弧度特别温柔,然后真的把他的宝贝藏在了里面。”

“今日能帮助到父亲,我高兴得晚上几乎睡不着觉。”

“不过明日父亲要我搬到他那里去居住,我得珍惜一下和我的小床躺在一起的时光,搬出去之后我可能就不经常回到这个住处了。”

“我得跟墙上画着的小猪道了个别,还有那个穿着裤子的方块小人,那只老鼠和鸭子,那七只小葫芦,还有两只熊……”

“大家晚安!”

在这页日记的最底下,写日记的小孩子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名字——秋冥。

日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显然,住在这个房间里,叫做秋冥的孩子,在搬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秋宸之将最后一页日记反复观看了几遍,始终不知道日记里所描述的,孩子的父亲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

他又在箱子的底部搜寻了一遍,小心翼翼尽量不把这个孩子心爱的小箱子翻乱。

仔细搜寻过后,他最后的确在箱子不起眼的死角处,揪出来一团破烂似的纸团。

这就是特别到需要藏起来宝物?

他小心翼翼的展开破烂的纸团,只见这张废纸上,竟然还用笔墨细细勾勒出一幅画。

一条蛇,一条咬住自己尾巴,将身体弯成圆环的蛇。

秋宸之顿时睁大眼睛。

这画上的,不就是著名的奥罗波若蛇吗?

也就是现代人所熟悉的咬尾蛇,也叫它衔尾蛇,在中学的课本上就曾有过这么一幅画,只要稍稍了解过的人都知道,这条蛇在一些神话和哲学体系中经常出现。

奥罗波若蛇,代表了“自我参照”和“无限循环”,在无限自我毁灭中再次重建自己,几乎就是一个无解的轮回。

留下这么一幅画,难道又是那个穿越者所为?

他是想说明什么?

沉思之间,他又将视线投入这团图画所包裹的东西上。

一枚闪亮的碎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缺失的。

秋宸之看着这枚碎片,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不禁迟疑的伸出手,指尖轻轻一触。

……

与此同时,远在九天之外的仙界。

秋冥面无表情,一袭黑衣长发,步履匆匆的走在仙界与外界的交际处。

就在秋宸之的指尖触碰到碎片的那一瞬间,他也忽地停下脚步,心头一动,立即将目光投向脚下的凡尘之间。

那个东西…被人触动了。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父亲曾经布下的棋局,预先设好的所有棋子也终于落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义父…父亲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会不会成为其中的变数?

一时间,他的脑中思绪纷乱,心思急转之间,秋冥几乎想要抛下仙界的事务,擅自违反父亲曾经颁布的禁令,偷偷的去凡间界瞧一瞧。

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可是他却定定的站在云端之上,目光投向永远也看不清的凡间界,却始终没有动一下。

现在他不能去凡间……绝对不能。

至少在他身后的尾巴甩开之前,他不能泄露出父亲的行踪。

“哟,这不是仙界的冥族小子吗?小家伙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

一声放荡不羁的声音传至他耳中,随即,仙界与外界的交界口微微闪动,一个人影趿着鞋子,懒懒的向他这边走来,踏入了仙界中。

秋冥的眼瞳微不可查的一颤。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