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一号, 正好是除夕。
沈情带着宋凛回沈家吃了年夜饭后, 第二天就被送到医院去了。
宋凛的私人医生算了算时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情就处于随时可能生产的状态。
为了以防万一,宋凛联系好了宋星河他爹那家私人医院的院长, 把沈情悄悄送过去了。
病房与普通病房分开, 无关人等也进不去,宋凛的保镖的在门口守着, 除了宋凛和几个熟人,谁也进不去。
沈情感慨万分:“要不是嫁给你,我是不是生个孩子还得被人围观。”
宋凛正在喂他粥, 手一顿:“你瞎想什么。”
沈情瞪着眼睛:“我说真的。”
宋凛把他嘴角的水渍擦干净:“不会有这个可能的。”
就算那个时候沈情没同意他的求婚,他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情人节到了。
这两个星期来,宋凛一直睡在沈情旁边的陪护床上, 也没意识到二月十四号, 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
直到公司有急事, 他去处理完了, 回来的路上看到大街小巷都是卖花的小姑娘,才突然意识到, 今天似乎是情人节。
也是他跟沈情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他想起自从跟这个人领了证之后, 什么像样的纪念日都没过过,甚至还没能办个堂堂正正的婚礼。
一时感慨万分。
一家花店的招牌从眼角的余光里略过。
宋凛敲了敲车窗,提醒司机:“往后倒一点, 我去买束花。”
司机应了一声,从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稳稳地停在花店门口。
花店不大,里面却摆满了花,简直教人无从下脚。
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先生,卖花啊?”
宋凛微微颔首:“我要一束玫瑰。”
老板娘:“要多大的啊,是送女朋友吗?”
宋凛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送我老婆。越大越好。”
片刻后,宋凛抱着一捧玫瑰花出来了。
不知道该不该用捧来形容,但是司机已经找不到合适的量词了,那束花实在是太大了,它把抱着花的宋凛完全遮住了。
臃肿又娇艳的玫瑰们挤不进去后车门,只好在后备箱落了脚。
宋凛坐上车,声音有点急切:“回医院。”
司机一脚踩下油门,他还不满意地加了一句:“快点。”
巨大的玫瑰花束穿过vip病房前的花园,挤上了电梯,最终出现在沈情的病房前。
宋凛抱着玫瑰花进去了,喊了一声:“沈情。”
意料之外的没有回应。
玫瑰花砰地一声落在地面。
病床上早已空空如也。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宋凛接通了,对面声音透着焦急:“宋先生?孕夫沈情即将临盆,已经转移到产房了。”
宋凛手指颤抖,好不容易才握住了手机:“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往产房跑去。
电梯上升,短短四层,却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奔跑着穿过走廊,甚至撞到了一个护士,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护士在后面喊:“慢点!走廊禁止乱跑!”
宋凛没有理会,直到跑到产房前面,才突然刹住了身子。
产房的门紧闭,上面的提示灯显示正在进行中。
宋凛靠着墙,不敢坐下,内心如油煎,只好不停地按着手机侧面的开关键。
在屏幕的亮亮暗暗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宋凛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没有麻,也没有木,就是没有感觉了,在漫长的煎熬里,产房里的痛呼声像一把吹毛断发的小刀,刀刃如霜雪,叫一声,他的心就要被割上一刀。
他有些后悔,今天为什么要去公司,为什么不能在沈情进产房之前再陪他一会儿。
他那么怕疼,缝个针都要躲在自己怀里,生孩子怎么受得了。
思绪万千间,产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过了一会儿,产房的门被突然打开,一个穿着隔离衣的护士抱着包好的小婴儿急匆匆地出来了。
看到宋凛,她把小宝宝给了宋凛看了一眼 :“新生儿很健康,我要把宝宝送到新生儿室,您要去吗?”
宋凛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小宋刺,接过来抱了一下,心里却还是急切万分:“大人怎么样了?”
护士抱回孩子:“很顺利,您可以进去了。”
宋凛最后看了一眼小宋刺,拔腿冲进了产房。
医生正在洗手,护士在收拾东西,还有几个在看着沈情。
而沈情躺在手术台上,头发湿漉漉的,汗水布满了脸侧。
他闭着眼,连又长又密的睫毛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眼睑上。
宋凛深呼吸,尽力不发出声音,握住了沈情还在输液的手。
他注意到,那白皙的手背上面已经青肿,一时又是心疼不已。
旁边的护士小声提醒:“孕夫太累了,孩子一出生就睡过去了,还要在产房观察两个小时,避免产后出血。”
宋凛点点头:“我就在这陪他一会儿。”
……
沈情醒来的时候,房间很暗,他记得这是自己的病房。
窗外的云层灰暗,天边染上了点红,似乎是微弱阳光的余晖。
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卡车碾过了一样,没有一处不疼,他勉强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对方猛地抬起头,摸索着开了个床头小灯,淡黄的灯光温柔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宋凛的额发凌乱,眉心还不自觉地皱着,嘴唇起皮干燥,看起来十分狼狈。
沈情抬手去摸他的脸,冰凉的输液管蹭到他的小臂,他忍不住翘起嘴角:“怎么弄得像你生孩子一样?”
声音又沙又哑,一出口反倒先把沈情自己吓了一跳。
宋凛扶着他,给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你少几句话,让嗓子休息会。”
说着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沈情唇边:“喝点水。”
沈情掀起眼皮定定地看了宋凛一眼,才低头衔住杯口,小口啜饮。
从宋凛的角度,能看到他垂着眼时格外纤长的睫毛,还有唇下一点洁白整齐的牙齿。
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沈情喝完水,才注意到整个病房摆满了玫瑰。
在最寒冷的冬日,于温室孕育而生的火红花朵,花瓣娇嫩艳丽,就这样一朵挨一朵,占满了房间。
从窗台一直延伸到他的床下,像是红色的丝绒地毯。
他心神震荡,又转头看着宋凛:“你放这么多花干什么?”
宋凛帮他把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笑道:“今天是情人节,送给你的。”
沈情自觉往下缩了缩,轻轻地说:“俗。”
宋凛笑而不语。
沈情于是把另一只藏在被窝里的手抽出来,缓缓地握住宋凛的手,小声地补充:“我也喜欢。”
这时护士抱着小宋刺进来了。
宋凛轻轻地接过,抱在怀里,被护士轻声纠正:“您这姿势不对,要这样……”
沈情看着宋凛跟个脑瘫患者一样僵硬地更换着姿势,努力抿着唇不笑出来。
宋凛抱着小宋刺走了几圈,坐到沈情床边,把怀里的小宋刺给他看,絮絮叨叨埋怨:“那个医生再遇到他,我就要投诉他,四维的时候那么丑,怎么出生了还这么丑?”
沈情垂着眼。
宝宝正在睡梦中,双眼紧闭,眼皮肿胀下垂,皮肤皱皱的黑黑的,鼻子扁扁的,两条小腿跟青蛙一样向内蜷曲着。
是丑丑的样子。
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怀胎十月,熬尽了苦楚才身上剥下的一块肉,沈情鼻子就开始发酸。
他为了这个小崽子放弃了无数机会,承受了诸多痛苦,才终于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美好的世间。
但是没关系。
看到他的第一眼,沈情就知道,他值得。
沈情恨不得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他面前,告诉他,谢谢你来陪我们。
宋凛看他眼角发红,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声音温柔无比:“哭什么,你儿子都没哭。”
沈情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你别把他吵醒了。”
宋凛不以为意:“这孩子像你,睡起觉来跟猪似的,吵都吵不醒。”
话音刚落,新生儿嘹亮又充满生气的啼哭骤起。
哭声在满室的玫瑰花瓣上跳跃,从一朵蹦到另一朵。
宋凛一下子手忙脚乱,连忙站起来轻轻晃悠怀里的小宋刺,还不忘吐槽:“这孩子太像你了,说一句坏话都不行。”
沈情轻嗔:“去你的。”
小宋刺的哭声更甚。
宋凛只好绕着病房走来走去,担当人肉摇篮:“行行行,不说你了,也不说你爸爸了,我错了。”
几圈后,宝宝的哭声才逐渐平息。
宋凛不无郁闷地说:“完了,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把胳膊肘拐到你那边了。”
沈情笑了:“谁让你说他丑?”
宋凛委屈:“他本来就丑。”
沈情:“那你也不能说。”
宋凛对着孩子小脸亲了一口:“小宋刺最好看了。”
然后他把宋刺放在沈情身边,俯身去亲了亲对方的唇。
一触即分后,沈情听见他说:“等你恢复了,我们办个婚礼吧。”
沈情怔怔地看着他。
宋凛的耳朵尖红透了,他捏紧了沈情的手指:“把爸妈,你哥还有星河都叫上,好不好?”
沈情与他十指相扣,轻声回答:“好。”
顿了顿,沈情又说道:“你送我的戒指,我还没舍得丢。”
满室暖黄灯光,映在娇艳的玫瑰上,透出黄金版的质感。
窗外夜色暗沉,远处的灯火葳蕤。
长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会有小姑娘拦住情侣递出篮子里的一枝玫瑰。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每年都有情人节,但再也不会有今年的情人节了。
所幸并无遗憾,还可以满怀期望一起走过此后的漫长岁月。
远处有人在唱歌,歌声模模糊糊地翻越窗子,钻进了抽屉。
抽屉里,一枚纸做的极其粗糙的莫比乌斯环静静躺在深处,旁边焕然一新的表镜面反射着微光。
“偏颇爱你
宽阔爱你
爱你锋利的伤痕
爱你成熟的天真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