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水城中的人们才知晓出了大事。
白府那么些仆役护卫跟着拦着,也不知那白家公子怎么就异常决绝地跳了秦水城河。也好在的确是有那么多人跟着,才将白风从冰凉的河水中捞了出来。
据说当时白风已是面色惨白,衣裳被浸得黏在胸膛上,微微起伏着,尚且存了一口气在。
白家震怒,那天负责伺候白风的仆役都罚俸挨板子,一个个都几乎要被打去半条命。不过他们却还都十分庆幸——白风少爷若是真丢了性命,只怕他们也要跟着陪葬。
没人知道,白风为何突然间便想不开了。倒是有亲近的人知晓他和南竹馆的公子有一段,白风也是从南竹馆出来后生事的,但白风那点假意用情至深的恶劣性情他们也清楚得很,无人会觉得白风会为了个小倌要死要活。
索性等人醒了再问。
白风害着高热,在床榻上躺了半月有余,人竟也救回来了。也没被高热熬坏了脑子,只是有些记不清事,心性纯稚不少,如同回到了少年时期。也不再往那些红粉窟中游走,每日念书写字,像将那些白家人耻于言说的习性都改掉了。
于是纷纷惊喜,说白风这一遭却是因祸得福,被开了“慧心”,才通晓事理了,日后定然青云直上。
却不知白风是只要挨近了秦水城,便觉得心中一阵酸涩难忍,只痴怔地望着那处,胆怯便无限丛生。
这样一来,白公子和谢虚的关系自然又断了。秋池水又开始头疼起,他应当给谢虚找什么样的客人——或者干脆让谢虚绝了这个念想也好。
白风在花楼中的名声,因为那几个被他抛弃后寻了短见的可怜男女,并不算太好。但他到底是客人中少见的美男子,人又温柔俊朗,也没那些不可言说的怪癖,一开始听说他不再进花楼里风流了,还有些惋惜,天天念想着。
只是这些流传在私底下的小话,也谈不到两天,便被另几桩大事掩过去了。
一是那穷凶极恶,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化朽阁头目,竟是被融雪城的融城主一人一剑击杀,化朽阁也被捣毁,从江湖上消声湮迹;二却是罕有的悲寂之事……那义薄云天的大侠齐侠客,竟亡去了。
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传出的,而齐侠客正值壮年,习武之人又比普通人要强健长寿,怎么会年纪轻轻便仙去,定是被人仇杀。于是便有人猜测,或是化朽阁暗杀了齐侠客,而融城主为友报仇。
融雪城否认了。
齐墨这种大侠,如何会死在宵小手中?
而要说出死因,却仍旧成迷。
——
古道西风瘦马。
一个看上去还仍带稚气,约莫十六岁的少年披着一身斗篷,脚下夹着瘦马,明明是极俊美的样貌,偏生一双眉头紧皱,看上去冷厉肃然。
若是细看,便会发觉他的身前斗篷里,还藏着一个身影。
那也是个孩童,面颊白软如同刚蒸好的团子,生得玉雪可爱,两只黑葡萄似的眼大大睁开。
可若是再仔细看去,便会觉得可怖了。因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好似光芒都落不进他眼中,视线没有焦点的放空在某处。
简直如同那些巫蛊邪术制成的蛊人。
少年时不时地便低头,轻声问他:“疼不疼?”
小孩没有反应,少年也不在意,只轻夹马腹,望着远处影幢的山影。
神算子苗瑞所言,利在东方。
可他这一路走来,竟未有分毫机缘,反倒是离大裕皇宫越来越远,便是他深知神算子的相术誉满天下,算无遗漏,也忍不
住心生动摇起来。
若是现在回头,或是能赶在那些叛军发现之前,回到宫中。
燕继政向来是敢想敢做的性子。
虽心中仍在斟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头了。可他身上所带的食水将尽,何况几夜奔波,便是他尚且熬得住,齐周灵却还年幼。
燕继政看向怀中的孩子,眼里掠过一丝深痛和愧疚。
或是他们终于被气运偏爱一次,正是疲累时,眼前骤然矗立起一座城池的围墙。少年架着马走近,眯着眼打量片刻,只估算过规格和排队入城门的人数,便能推测出这是怎样宏伟富饶的一座城池。
奇怪了……南界的板块里,竟有这样看上去繁华的城池吗?即便是那些武林中人搭建的地盘,也应当在府衙里登记在册才对。
燕继政自然如何也想不出,这并不是正经的城池,而是一座“花城。”
他从马上下来,明明身躯看上去颀长却瘦弱,竟也能一把将小孩抱起来,让齐周灵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那些周围诧异的目光,他也只当做是对自己气力的惊讶,而没想到,是因为另一层缘由……
那些人窃窃私语道“怎么还带着小孩进来啊”。
燕继政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些人未免管的太宽了,男人带孩子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他进了城,还正思索着要去何处找歇脚的地盘,便发觉这城中简直处处都是酒楼,门门相对,有大有小。正道这城池难不成是专为他这种过路人开设的,便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
紧接着满面通红的出来了。
荒唐、太荒唐了!
这下燕继政看着那些雕梁画栋,都像是看着吃人的魔窟一般。便是再累再饿,他也不可能带着恩人之子进这种地方。
正准备离开,却见那城门口一阵熙攘,来了许多身形壮硕的男人。他们穿着同制式的黑色皮甲,五官略深,生着一双灰瞳,满脸的浓密胡须。
少年的呼吸一窒。
叛军寻来了。
他们不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燕继政微微咬唇,强自冷静下来,将齐周灵抱上马,向着巷道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