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杜如晦已经被封为蔡国公, 他是死后被追封为莱国公。
杜府的门面自然宏伟,从前杜府门庭若市,但现在大门的街道却变得十分的冷清, 久病的杜如晦已经许久未见客了。
年纪同李承乾相仿面色说不上好的杜荷, 正站在门口候着,瞧见李承乾的车队来了后, 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迎了上去。
“臣参见殿下, 殿下千岁。”杜荷单膝跪地,恭敬的请安道。
李承乾连忙将其扶起,都是极熟的朋友, 没必要在乎这些礼节, “无需多礼。”
杜荷感激的看了看他,触及李承乾身边穿着兜帽披风的人, 眸子缩了缩,“陈……”
“进去吧,父皇派我来看望杜公……”还未说出口, 便被李承乾打断,示意杜荷不要声张。
杜荷脑子也灵活, 随即晓得李承乾的意思, 便没再把目光放在陈星身上, 而是侧身在前头带路, “殿下请随我来……”
李承乾一行人也就进了杜府, 那些下人面上都带着一抹悲凉, 李承乾的心咯噔了一声, 难道杜如晦已经……
“杜公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好些?”李承乾心里虽担心,但面上不显,没露出分毫依旧不急不躁的问道。
杜荷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睛随即红了,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太好,父亲已经昏迷三天了,现在都还没醒。”
“怎会如此?不是派了太子来了吗,怎没听他们说起过这事?”李承乾愕然道,原来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杜荷眼睛噙着泪,悲恸道:“是父亲大人不让说的,他说陛下和殿下日理万机,不必惦记他这等凡人,人总有一死,不必难以忘怀……就连父亲的寿衣都备好了……”
杜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的父亲算是太子的老师,他与太子儿时更是一起读书过,悲痛的问道:“殿下……父亲是不是真的要……”
“杜荷!”李承乾面容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是你父亲的长子,你要担起责任,哭哭啼啼的算什么男人?!”
杜荷听比倔强的抹了把眼泪,强装坚强,殿下说得对,他是长子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硬生生的将眼泪憋了回去。
陈星眼中带着笑意看着李承乾,他的殿下长大了,这样严肃着脸,教育别人,还真像那么回事。
杜荷眼泪不再流了,却还是一抽一抽的,结巴道:“殿……殿下……”
李承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行了,带我过去看看。”
“可……”杜荷迟疑了,“父亲正在病中,万一过了病气给您,臣担待不起啊!”
“杜公是大唐功臣,寡人必须亲自去看望他。”李承乾面容严肃不容拒绝道。
陈星小声的劝道:“带我们过去吧,不然殿下可要生气了。”
杜荷眼睛动了动,让下人先去通报,将伺候在杜如晦身旁的妻妾遣散了,以免冲撞李承乾。
杜荷心里感激李承乾对杜如晦的看重,在前头带路,竟又偷偷的抹起了眼泪。
李承乾却是在身后同陈星挤了挤眼,“可看出了什么?”
陈星摇了摇头,“家中的风水虽没安排到好位置,但也不坏,还是先瞧过杜公再说吧。”
“好。”李承乾点头,又想偷摸摸的拉上陈星小手。
陈星事先有防备,没让李承乾得逞,拢着双手的陈星好似没察觉李承乾意图,不紧不慢的同他并排走着。
李承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偷偷看了看陈星,发现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众人到杜如晦院子时,除了些候着的下人,就没其他人了。
杜荷皱着脸,结巴道:“殿下……父亲面色实在难看,臣怕冲撞了您,您到院子里就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不必再进屋,要是过了病气给您,臣死一万次都不够。”
李承乾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陈星拉了拉他的衣袖。
虽然有他在,李承乾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小心些好,“殿下,您就站在院子里吧,臣先同世子进去,要是没什么事,您再进来,可好?”
“星星……”陈星这样说,李承乾就开始担心陈星的安慰了,万一真过了病气给星星怎么办?
陈星无奈道:“殿下莫不是我忘了我的本事了?”
李承乾张了张,释然的笑了,“好,寡人信你,你自己小心些。”
“嗯。”陈星笑着应下了,对着一旁看呆的杜荷道,“世子前头带路吧。”
杜荷皱着眉仔细想了想,他怎么觉得太子殿下和这个陈星关系不一般呢?
要说是朋友,他和殿下怎么就不会像他们这样要好?俩人之前的气氛太奇怪了。
“好,你随我来。”杜荷不知道陈星进去干嘛,但这是李承乾吩咐的,他照做便是。
进了屋后,陈星淡笑的问道:“世子是不是觉得我进来作甚?一个小小七品太卜令,怎能进得了尚书右仆射的门?”
“不,不是。”杜荷摇了摇头,露出些许笑意,解释道,“若是你自己或许还真的不会见你,但你是殿下的人,定是有什么让殿下看重的本事,他才会带着您来。”
陈星这回是真的是笑了,这个杜荷倒不像是草包了,就冲他对李承乾看重程度,可与之交往。
绕过层层屏风,陈星终于见到了有“房谋杜断”之称的杜如晦!
武德年间,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争夺皇位的时候,便说过□□让他忌惮的人只有房玄龄和杜如晦,后来这几个个谋士的确做到了,将太子扳倒,逼皇帝退位,将李世民推上了皇位。
而现今这个在历史上落下重重一笔的权臣,竟病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两颊没剩多少肉,颚骨凸起,双目凹陷,廋得只剩一层皮包裹着,气息微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而那具身子周围已经萦绕死气,再晚个几日,杜如晦真的就已经踏上黄泉路了。
“父亲……太子殿下来看您了。”杜荷一见到杜如晦,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半跪在床头,唤着杜如晦的名字。
陈星目光继续滑动,眸子暗沉了下来,杜如晦的病果真有猫腻!
“世子,我学过岐黄之术,可否让我瞧瞧?”陈星将挂在怀里的莲花玉佩拿了出来,两指摸擦着道。
杜荷眼睛哭得红彤彤的,抽了抽鼻子,“你会看病?”
“学过一二,让臣看看吧。”陈星目光认真道,眼底的真诚让杜荷一怔。
“好。”鬼使神差杜荷点了点头。
陈星将杜荷扶了起来,坐在床头,从怀里掏出帕子,放在杜如晦的手上,把起了脉。
片刻后,陈星就收回了手,果然不出所料,杜如晦这病是同道中人弄的。杜如晦中了阴煞术法中的死煞,是极其歹毒的手法,中了此煞,会让人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再晚些时候,就连陈星也没办法了。
就算是现在,死煞陈星也不会解,就是他师父袁天罡来也是束手无策,不知师祖可有办法……
陈星心下转了几转,将手中泛着莹光的上等宝器玉佩挂在了杜如晦的脖子上。
上等宝器没有根治的效果,却是可以养人,能暂时压制死煞,不让其继续发作,不能根治,却可以给杜如晦续命,至少让他不会立刻死去,能缓解些时候。
陈星将杜如晦手中的帕子拿了下来,深思着擦了擦手。
杜荷却是看呆了,没想到他父亲仅仅是戴了个玉佩,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呼吸变得顺畅,蜡黄的面色竟也泛起了些红色。
“陈星,这,这……”杜荷踉跄的上前,惊骇的拽着陈星的手臂,要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眼前一幕的。
陈星竟然有这样本事,他父亲带上那个玉佩后,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了起来,胸膛起伏也变明显了,这简直是神医啊!
陈星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轻声笑道:“让殿下进来先,杜公的事待会再说。”
“好……好,我这就去。”杜荷回神,忙不跌的点头道。
杜荷离开后,陈星才眼巴巴的落在了那块玉佩上,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上回在江南没舍得拿出来,这回是不得不用了。
那回是因为有袁天罡在身边,陈星知道袁天罡身上带有上等宝器,所以他拿不拿出来都无所谓,这回不行,要是不给杜如晦带上,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星星,怎么了?”李承乾紧张的看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又或是杜公的病难以医治?
“世子让下人们都退下吧。”陈星没回答李承乾,而是对杜荷说道。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杜荷如今对陈星已经十分信服了,自然听他的话。
想来是他父亲的病有古怪,面色严肃的将候在外间的人都驱散了。
房间除了昏迷的杜如晦,就剩陈星三人。
“是不是我父亲的病……不太好医治?”杜荷斟酌的问道。
李承乾也定定的看着陈星,希望他能解释一二,陈星如此重视,定是看出了些什么。
“杜公不是生病,而是中了阴煞。”陈星轻轻吁出口气,阴煞在他们术士眼里都是万分敬畏,碰不得的东西,而对于平常人,甚至都不知道阴煞是何物。
“什么叫阴煞?”李承乾疑惑的问道,杜荷也是一脸纠结不明白这是什么。
“我们普通相师修习的是阳煞,就是可以帮人算卦,占卜,看风水之类的,阴煞便与完全相反,不仅手段更为狠辣,甚至还可以用它来行不轨之事。”
“而杜公中的又是阴煞中最歹毒的死煞,中了此煞和平常生病无疑,随着时间的推移,杜公的身体便会越来越弱。”陈星垂下眸,声音有些缥缈,“要是没发现,不出半月,家里必有白事……”
杜荷脸色立即变了,紧张焦急道:“太卜令,陈道长……那该怎么办?!”
李承乾心底也咯噔了一下,担忧的看着陈星,“星星,那杜公的病还有治没治?”
陈星摇了摇头,眼眸依旧低垂着,“不能。”
“太卜令!”杜荷低声嘶吼着,走到杜如晦床头,拉着他父亲的手,泣道,“我父亲的脸色变好看,怎的就没治了呢?只要你能救我父亲,你让我做什么都答应,求求你了!”
杜荷差点跪在地上求陈星,陈星那可能让他跪,连忙将其搀扶起来。
李承乾面色也带着悲痛,看着陈星,“星星……真的不能治吗”
陈星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泪流满脸的杜荷,失笑的摇了摇,“我是说我治不了,又不代表没人可医治……”
“那是谁?”杜荷起身抹了把眼泪,定定的看着陈星。
“我的师祖,药王孙思邈!”陈星一字一句道。
“孙师傅?”杜荷眨了眨眼,随即点头应下了,“好,我这就派人去将孙师傅请来!”
“且慢,世子。”陈星叫连忙将人拦下。
李承乾和杜荷皆是不知所云看着他,陈星叹了口道:“你们不觉得杜公中了死煞,事有蹊跷吗?”
李承乾眸子猛的闪过一抹暗光,抿唇道:“你的意思是?”
杜如晦是亲他一派,虽然现在还没明显站队,但若将来诸皇子成人,父皇年迈,杜如晦必是他阵营的,难道是有人忌惮这个,对他下手么。
经过陈星的事,李承乾不得不想多,有些人怕他成长起来,便想将他身边的羽翼一一剔除,会不会又是他们做的?!
“这样的阴煞,我似乎见过,虽不是一样的术法,但这手法有些相似,好似出于同宗……”
郑凤炽身上的是巫蛊之术,杜如晦中的死煞,两个不一样的东西,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二者之间似乎有些许联系。
一个在京师,另一个在江南,一南一北,一商一官,怎么就有了牵连了呢?他也想不通。
“再者,阴煞是极其难修习成的,除非是从小便开始炼,就是我师傅他都不会,我也只会些皮毛。”陈星捻了捻双指,一股阴气升起,李承乾和杜荷平常人自然是看不见。
陈星牵引着这股阴气,朝杜荷身上钻去。
杜荷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左右看了看,发现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怎,怎么有些冷?”
“刚刚我渡了些阴气到你身上,感觉如何?”陈星那双凤眸染着一层笑意。
杜荷惊惧的看着他,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不像面上看上去那般和善,以后不论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陈星,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李承乾嘴角弯了弯,眼里含着纵容的意味,看得陈星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明明是他年纪大,怎的有种被李承乾宠着的感觉了呢!
“若没有深仇大恨,也不会给杜公下这般歹毒的术法。”李承乾将放在陈星身上的目光移开,替陈星说道。
“对。”陈星咳了咳,装做无事道,“所以此事不应声张,杜公带了我的玉佩,目前暂时没有危险,但世子还应小心些,若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便让信得过的人伺候杜公,其他人您还是留个心眼吧……”
陈星点到为止,因为目前还不知晓是谁下的毒手,前朝还是后院,都有可能,所以都应该小心些。
杜荷也不是那不知世事的公子哥,陈星话里的意思他明白,认真道:“我知晓了。”
陈星笑了笑,“如此甚好。”
杜荷却定定的看着李承乾和陈星片刻,猛的掀起衣摆,跪在了地上,朝他们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李承乾和陈星连忙左右拉着他,陈星更甚,磕头在他观念里是非常重大的礼节,“你干嘛这是?!”
“起来,杜荷!”李承乾更是厉声的喝道。
杜荷却暗自抹了抹眼泪,“殿下和陈道长的恩情,杜荷没齿难忘,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杜荷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承乾和陈星手上用力,将杜荷硬生生的拽了起来。
陈星凝声道:“无需如此,杜公的病我必将尽力而为。”
李承乾更是拍了拍他的头,笑骂道:“没骨气的东西,哭什么哭!”
杜荷吸了吸鼻子,破涕而笑,能有太子和陈星这般朋友,是他今生修来的福气。
离开杜府,陈星想着杜如晦的病,陷入的沉思,而李承乾自从出了杜府,就没开口说话过。
陈星回神后,看着情绪有些不对劲的李承乾,疑惑道:“殿下……您怎么了?”
李承乾默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陈星,半开玩笑道:“星星……你这么厉害,我怕有一天,我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
陈星笑出了声,他说这小子怎么不说话,面上一副纠结的模样,越来是自己钻进了死胡同。
陈星伸手捏了捏李承乾的脸,这事他想做了很久,但李承乾年龄大了,不好再对他这样,“那不是更好,臣便可以保护殿下了。”
李承乾摇头,眼底带抹执着,“应该是我保护你,我不想再出现上回的事。”
陈星怔愣片刻后,弯起了眼角,骂道:“傻瓜……”
李承乾心却是变得暖烘烘起来,也跟着笑了。
“我怎么瞧着杜公身上的玉佩有些眼熟。”想通后的李承乾想起了些什么。
“……那是殿下送给臣的”陈星垂眸道。
李承乾:“……”
突然想回去将玉佩拿回来!!
“先让杜公带着,过几天我就换回来。”陈星笑嘻嘻的勾了勾李承乾的小手指,“然后再还给殿下,好不好?”
李承乾脸色更臭了,但也不忘握着陈星的手,在杜府的时候就想拉小手,现在终于如了愿,李承乾闷闷的道:“送出去的东西,还回来算什么?”
“那东西带着对殿下有好处,我还给殿下了,那殿下再送个东西给臣,不就行了么?”陈星戳了戳李承乾的痒痒肉,“殿下送不送?”
李承乾躲了躲,憋不住的笑出了声,“送送,我已经不怕痒了。”
待陈星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李承乾已经将他抱了个满怀,李承乾的手劲不知何时竟有了这般大,让他挣脱不开,胸膛也变得宽阔了起来。
陈星怔怔的望着李承乾:“殿下……”
李承乾没有回答,反而用手臂将陈星紧紧的禁锢着,眼底似乎有暗黑在流动,还不算厚实的手掌,将陈星脸上散落的发丝往两边抚去。
手指轻轻抚着陈星额间那点红,眼中闪过一抹怜惜,虽划得极快,陈星却还是看到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承乾似乎格外喜欢他额间的花骨朵儿,摩擦片刻后,头低了低,眼看就要在陈星额上落下一吻。
陈星瞪大眼睛,挣扎了起来,声音大了起来,“殿下!您怎么了?!”
李承乾茫然的回神,看着怀里的陈星,手松开了些,笑着说道:“星星,我太喜欢你这朵花了。”
陈星这才可以坐正身子,“那,那您也不能……”
李承乾对陈星眨了眨眼,周身的那层暗色消失了,变得和往日一样,“不能什么?”
陈星突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了,闷声道:“没什么……”
第一次见陈星吃瘪,李承乾不厚道的大笑起来。
陈星沉默着生闷气,他的太子殿下长大了,竟知道同他耍心眼了。
跟在车架外的李德謇,听得一头雾水,殿下同陈道长聊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
出了杜府,俩人的笑声就连绵不断,李德謇掏了掏耳朵,这笑声都可以传到十里外了。
想起无故躲着他的傻子,李德謇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今天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拦下李淳风,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干嘛要故意躲着他。
正在整理史料的李淳风,无故打了个喷嚏,莫名觉得背后有些发冷,揉了揉鼻子,准备倒了杯热茶来驱寒气,殊不知他已经被人盯上了,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