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东宫总是能听到欢声笑语, 尤其是太子住的大殿, 时不时能传出一两声笑声,
今天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悸。
天已经暗了,李承乾宫里没点灯,四周暗得很,行走的宫人都是低头快步的走着。
小宫女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知道太子殿下带着李副率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脸色难看得很,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太子。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似乎太子殿下周身萦绕着一层阴冷之气,从他身边经过时,甚至会从内心颤抖起来。
那是灵魂深处的臣服, 谁也想不到, 李承乾年仅十二岁, 身上的气势不输任何人,甚至有股血煞之气。
只有在上过战场的人身上才能看到这样气势, 一夜之间,他们的太子殿下仿佛长大了许多。
原来李承乾温和有礼,如沐春风, 只有骨子里才会时不时爆发一丝阴暗来, 没等人细看, 那丝阴郁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了。
看得李德謇心惊肉跳,他不知道李承乾哪里变了,反正就是与之前不太一样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脸色还是那般差,白得吓人,身子不在颤抖了,可越看却越显得单薄。
“殿下……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会儿?”李德謇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实在是怕一个不注意,李承乾就晕了过去,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李承乾面色冷漠的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一丝哑意,“人呢?”
那是因为之前咳得太严重,嗓子有些咳坏了,刚刚喝了润嗓子的梨花膏,也不顶用,怕是要过段时间才能好。
陈道长已经病了,要是太子殿下再病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身体才好没多久,又加上这些事,太子殿下也太苦了些。
等了陈星那么些日子,以为以后都可能和陈星一起上朝,一起处理公文,陈先出了意外。
李德謇想想陈星受伤的模样,他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和陈星那般亲密的李承乾,心里铁定难受,希望太子能看开些,别想太多了,思虑过重,伤的是自己的身子。
“已经在地牢里了。”李德謇心下叹息,面上不显,恭敬的弯腰回道。
自从陛下从东宫搬去太极宫,整个东宫就太子一个主子,他也早让人秘密的在后殿处挖出了个地牢,都是心腹做的,没人知道。
但想要在众多眼线的眼皮子底下挖出一个地牢,那可是非常的不容易,所以这还是年前刚刚竣工的,这才没多久,就关进了两个人,这真是他们的造化。
李承乾理了理黑色披风,带好了兜帽,黑曜石般的眼睛垂了几分,“带路吧!”
李德謇点点头,打起火折子,将灯点上,打开机关,俩人踏进了地宫。
回来报信的宫人,此刻就在地牢里,还是在最深处的一座,他身边躺着的是半死不活的车夫,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要不是他身上有微弱的气息,他都以为是个死人。
他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时辰了,虽没受到任何伤害,精神却是越来越差,甚至都要出现幻觉了。
地牢暗得很,只有远处几盏昏暗的油灯,微弱的灯光,根本照不进来,宫人已经适应了黑暗,不然连地上躺着个人都不知道。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陈星出事,他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不该说的话,他绝对不会说,不然死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都是穷苦人家,他是一个废人,他的父母年迈,他弟弟刚刚生了孩子,他不能让他们也跟着自己赴黄泉,所以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将指使他的人招认出来,大不了把所有的罪都抗了。
“像我们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宫人自言自语,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车夫,自嘲道,“还是像你一样成为废人多好,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
宫人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伸出手摸了摸大牙处,那是一颗假牙,藏了剧毒的假牙。
谁不想活?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那颗牙的,就算过得像狗一样,他也想活着。
又过了些时辰,他感觉天应该是黑了,至少是掌灯时分,地牢伸手不见五指,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哒——哒”,有人来了,正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
宫人的心却提了起来,会是谁呢?
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宫里竟然设了暗牢,在他主子严密的监视下,竟还能搞处这些动作,太子所做的事和他表现出来差太多了,这般心计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他除去,不可能留到现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都到了牢房门边,宫人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因着太过昏暗,手里虽然提着灯笼,但对方穿着斗篷,带着兜帽,依旧看不清面容,但他身边的人,宫人却是认得。
那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东宫的护卫首领李德謇,他想不到竟是他亲自来了。
“李副率……”宫人跪在地上,对李德謇行了礼。
李德謇没有理会他,而是让身后的的手下将牢门打开,护卫知晓他的意思,又搬了个椅子进去。
李德謇这才护着李承乾进了牢房,周围点上了灯。
宫人才看清自己的处境,周围都是一样的地牢,以及层层的守卫,他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万万逃不出去的。
而在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穿着斗篷的人,那半张惊艳的脸,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额间冒出了层细汗,太子殿下竟亲自来了!
李德謇面容严肃的扶着李承乾坐下,“殿下您先坐,剩下的我们来便可。”
李承乾没说话,露出的半张脸,依旧苍白无色,而看宫人的眼神更是如同看死人一般。
宫人闭了闭眼,在这阴寒之处,竟浑身都冒出汗来,里衣都湿透了,太子殿下眼神太可怕了。
“小清子,可认得我?”李德謇垂着眸,将衣袖往上理了理。
被唤做小清子的宫人,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李德謇,依旧如同之前一般,半跪在地上。
“认得便好。”李德謇轻哼一声,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鞭子,双手合并扯了扯,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你也知道,我是武将出身,最不喜的婆婆妈妈,你一并将事说出来,我或许就放你一码。”
小清子脸色越来越白,地上寒气重,他浑身却被汗水浸湿了,整理了下情绪方才道:“殿下……奴婢真的不知,您为何要将奴婢带到这来,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带着李太卜上山,那马就像发了疯似的乱窜,奴婢早早的便被甩了下去,待再次抬头时,就连人带车掉下了山崖,其余的事奴婢是真的不知!”小清子将头磕得“砰砰砰”作响,就差以死来表明自己的清白。
李德謇面色不变,将鞭子打开打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咱们心知肚明,没必要和我这样绕弯子,你一个太监,陈太卜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奴婢真的不知副率您在说什么。”小清子一阵猛摇头,又对着李承乾磕头道,“殿下!!”
以前的李承乾或许会动恻隐之心,现在的他,心如铁石,就算小太监将脑袋磕碎了,他也依旧无动于衷。
小清子磕了半天,也没听到李承乾的声音,慢慢的抬起头,触及那寒潭般的双眼,瞳孔忍不住一缩,飞快移开目光,不敢再与其对视。
看样子殿下是真的动怒了,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李德謇本不愿用这样的法子对一个小太监,看他这般模样,的确是有阴谋,似乎是冲着李承乾来的,这就不得不重视些。
他是李承乾的护卫,自然要事事以李承乾安危为主,不再心慈手软,一鞭子朝小清子挥了过去。
小清子忍不住闷哼一声,那块皮肉炸裂了开来,钻心般的疼痛,依旧嘴硬道:“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李德謇不听他的解释,又一鞭子打了过去。
就这样一鞭又一鞭,小太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低声呢喃道:“殿下饶命,奴婢冤枉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刻钟又或许是一个时辰,一盆冰冷的雪水扑洒在他的身上,冻得小清子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跳了起来。
可浑身都是伤痕,刚动了动,又跌落了回去。
李承乾似乎看腻了已经没了耐心,揉了揉手腕站了起来,明明身形并不高大的少年,却让小清子感到莫名的恐惧。
“殿下……”小清子躺在地上虚弱的看着李承乾,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何刑法,一股由内而外产生的恐惧笼罩着他的全身。
李承乾笑了,笑得如同地狱来的恶魔一般,好似要向人勾魂索命,“你回头看看。”
小清子不知所云,顺着李承乾视线看了过去,顿时惊声尖叫了起来。
只见原来躺在地上的车夫不见了,他被装进一个大缸里,这东西在后宫屡见不鲜,那是宠妃整治别人专用的手段,把人削成人棍用酒泡着,生不生,死不死的活着。
本来还能抗下去的小清子,看到被做成人彘的车夫,顿时受不了,若是这样活着,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啊——”小清子眼角滑下悔恨的泪水,准备将藏在牙齿里的毒咬碎,却发现自己的那颗大牙已经没了,那处空空如也。
李德謇万分嫌弃的用帕子包着那颗假牙递到小清子面前,“你是在找这个吗?”
“这东西好呀,一点点就可以让人七窍流血,你竟藏了这么多,看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李德謇将那颗又重新用帕子包好。
小清子快要崩溃了,半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殿下……您杀了我吧!”
早知这样他早早的自尽,也少受这些苦楚。
“让我放了你?”李承乾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不由得想起陈星,他的手比他的修长白嫩,却被这些人害得只能用白布包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又有谁放过他?!
“不,奴婢只求一死,你让我死了吧!”小清子那敢妄想活着,只希望赶紧死了,一了百了。
他显然误会了李承乾意思,李承乾自始至终就从来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不管他说与不说,都是一个死,不过死法不同。
“好呀。”李承乾阴测测笑了,“死有何难,你可要有人作伴?一个瘸腿的老父亲,刚成家立业的弟弟,还有那可爱的侄儿,听说刚过百日,可是要摆百日宴了?”
“德謇将那颗牙送回去,就说是小清子送给他们的大礼,必须每个人都得分到,不然小清子一个人走黄泉路太孤单了些。”
小清子低声悲吼,如同困兽一般挣扎,为何都要逼他!!他就想家人活着,为什么都要用家人逼他!
“啊——”
看着崩溃掉的小清子,李德謇拧着眉头移开眼,有些不忍,悄悄的看了看李承乾,发现他曾经心善仁慈的太子殿下,嘴角竟带着一丝冰冷的笑,眼底闪烁诡异的暗光。
比起小清子的崩溃,让李德謇不忍,李承乾转变才是让他害怕的,太子殿下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小清子崩溃的嚎了几声,看了看身后的人彘,艰难的爬了起来,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说,我说!”
……
李淳风帮陈星换了一回药,又重新帮陈星包好,和之前一样像只蝉蛹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淳风将手上的药渣洗干净,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人看着不大,东西倒是不小。”
李淳风眨了眨眼,拉开裤头看了看,又摇了摇头,“比不过比不过。”
忍不住动手的戳了戳陈星的胳膊,“你师兄可还是第一次这么的伺候人,你以后可要给师兄找一个大美人,报答师兄。”
正在一旁磨药的袁天罡,一拂尘甩了过去,怒骂道:“修道之人,讲究六根清净,你这欲根是不是要为师帮你一并去了?”
“不不不。”李淳风捂着裆部,连连往后退去,嘿嘿一笑,摇头道:“我的还小还小,还没长大呢,您还是帮师弟的欲根去了吧!”
袁天罡狠狠瞪了瞪他一眼,将磨好的药膏装好,叹息道:“你师弟……这算是他命中的一劫,只要他和太子殿下一处,这样的劫难就少不了。”
李淳风将衣袖什么的放下,半靠半坐在桌子旁,凝眸道:“师弟不会同意的。”
袁天罡不置可否的道:“你师弟就是属驴的,那倔脾气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那您这不等于白说么,看来师弟是逃不了这些劫难了,我可怜的师弟啊,这回是断了骨头,下回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李淳风假仁假义的抹了抹眼角,抽了抽鼻子道。
看得袁天罡手又痒了起来,李淳风连忙正经了神色,这才避免被打。
袁天罡将给陈星用的药膏收好,嘲讽的笑了笑,“你师弟是倔驴,太子殿下可不会看着星星受伤吧?”
李淳风想了想,随即竖起大拇指,“还是师父您高!”
太子殿下对陈星关心劲,定是不会再让他受伤害,那这事就好办了。
“哼,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袁天罡瞪了瞪牛眼,“你今天干嘛故意吓太子?你师弟已无大碍,硬是被你说得奄奄一息,快死了一般。”
李淳风咧嘴一笑,“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我哪知道太子殿下当了真。”甚至还吐了血……
后面的半句话,李淳风没敢说出来,怕被陈星听到,那等陈星伤好,还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俩人正小声说着话,殊不知只露了两只眼睛的陈星,眼皮动了动,眼角不着痕迹的滑过一滴泪,陈星再一次陷进了梦境里,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