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謇左右看了看, 本想上前安慰一下李承乾, 刚张了嘴,
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咳了一声,将一脸愁容站在床尾的李淳风拉出了房门。
李淳风没有个防备,硬生生被李德謇拽了出去,抖了抖肩膀, 呵斥道:“你干嘛?!给我放手, 快点, 赶紧给我放手!”
李德謇嫌他声音大,直接将他嘴也给堵上了, 不懂怜惜,十分粗鲁的将其拽走。
李淳风就这么“支吾”着,泪眼婆娑被强迫式的往外走去。
终于到了僻静处, 李德謇这才将李淳风放开。
李淳风嘴都快被李德謇的手给撕烂了, “呸呸”了几声, 喘着粗气骂道:“你要死啊!!我招你惹你了,你非要和我这样过不去,
在皇宫受你欺负就算了,在我地盘还得受你欺负?!我非得把你打烂不可!”
“刚刚是我不小心,被你偷袭到。”李淳风说着就气性上头了, 撸了撸袖子昂着头道, “你再来试试?”
李德謇冷冷的盯着李淳风看, 那眼神就像刀子割在皮肤一样, 刺激得人,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结巴道:“你……你干嘛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德謇这才收回自己可以冻死人的眼神,皱着眉头凝声道。
李淳风脸上的嬉皮笑脸也消失了,变得正经了起来,他知道李德謇指的是什么,无非是躺在里头的师弟。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星伤成这样,要不是有师父和师祖,他的这个小师弟,怕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师祖责怪师父,为什么不劝阻陈星,现在因果业障来了,好在无关性命,那下一次呢?
师父被师祖骂得哑口无言,又只能来骂他,怪他入朝为官,害得陈星也有样学样,跟着他走仕途。
他有苦何处说去?
陈星是能拦着就拦着的人?
再说他师父不是说带他出门游历,就能改变想法么,结果还不是一样,陈星该干嘛干嘛,一点都不受影响。
他觉得最应该怪的,也是坏太子殿下那个小毛头,也不知给陈星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帮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李德謇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李淳风的回话,抬头一看,这家伙竟望着一处愣愣的出神,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你,说话呀!陈道长怎会伤成这样?”
李淳风回神,双手抱胸,冷笑道:“呵……问我?我哪知道,问你主子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德謇眉头皱得更深了。
反正四下无人,李承乾不再跟前,他也顾不得是不是大逆不道,李淳风声音大了些道:“我们临走时,师弟还是好好的,现在呢?!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身上骨头断了不知几处,中了迷烟,浑身筋脉都堵了!我师弟刚游历回来,何来的仇家?”
“师父师祖劝阻,不让他做官,他也曾说过,只想隐居山野做个闲散之人。”李淳风想到陈星身上那些伤痕,心里忍不住泛起疼意,好好的一个师弟,被人害成这样,整能不气!
“为了太子殿下,他义无反顾的趟了这浑水,卷入朝堂纷争!”越说越激动,李淳风揩了揩眼角,将眼泪水抹去,“步步为营只是为了让太子在宫中好过些,他本不喜权谋,却愿意为了太子去做那些肮脏事……”
“我现在就想求求你们放过师弟吧,他不进朝堂,可享一生清福,走了仕途,前路两茫茫……”李淳风声音渐渐小声下来,目光微微一缩,随即便垂下了眼帘。
李承乾不知何时站在假山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也不知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让人看不透。
“殿……殿下……”李德謇也被吓了一跳,李淳风刚刚说的话可是十分的大逆不道,在他面前说说倒还可以,可被李承乾听了,说不定就要治李淳风的罪了。
李承乾双目依旧无神,呆愣片刻后,又面无表情的望着李淳风,苍白的嘴唇张了张道:“淳风师兄……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嗓音有些沙哑,完全没了原来那份还带着稚嫩的童音。
李淳风垂着眼帘不敢看李承乾,他在李德謇面前是可以耍威风,但在李承乾面前,不由自主的就怂了,那可是太子啊,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太子的不是。
胡乱的点了点头,李淳风说起了另一件事,“师弟暂无性命之忧,醒不醒得来那就是他的造化,醒过来,一切无虞,醒不过来……”
李淳风声音抖了抖,嗓子又跟着哑了,胸口就像堵了棉花似的说不出话了。
李承乾还是那副模样,这话刚在屋里袁天罡已经和他说过一遍,现在听到,面上看不出什么。
实际上心里已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无论心里有多么难受,李承乾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殿下要是想知道师弟为什么会这样,还是回去审问那两个宫人吧!”李淳风见他好似不在乎越发不舒服了,轻哼道。
“那条小道,已经许多年没人走了,那两个宫人不仅钻了荒草堆,还专挑着悬崖赶马车,师弟身上的熏香可是上好的软骨香,就是李副率这身子骨,吸上两口也得软得和一滩水一般。”
李承乾眼睛终于起了波澜,小小的身子,似乎又弯了几分,但眼底阴鸷李淳风看了都忍不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何其阴暗的神色,眼底风暴足矣将人撕碎,那团浓墨,似乎要将人吸进去。
这时的李淳风才意识到,在他面前的是一国储君,当朝太子,而不是邻家不懂事的小男孩。
李承乾冲着李淳风拱了拱手,行了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李德謇抿着唇狠狠的指了指李淳风,他敢肯定太子殿下定是全都听到了李淳风的话,不然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殿下……”李淳风不知李承乾要做什么,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李承乾半回头,露出一抹笑,但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丝毫的笑意,“谢师兄告诉我这些,星星我明天再来看他……
李承乾顿了顿,又接着道:“星星是个有福之人,他定会没事的!”
这话不仅是说给李淳风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的星星,全天下最好的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醒来,同原来一样健康。
李承乾说完后,不再回头,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外头走去,一步一步,背脊挺直,看不出慌乱走得很安稳,出奇的镇定。
李德謇正感疑惑,按道理殿下不该是这样的神态,他怎的好似不在意陈道长呢?
结果刚随着李承乾出了院子,就看见他的殿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只手握拳横在胸口,狠狠的锤了几拳。
“殿下——”李德謇连忙冲了上去,将李承乾自残的行为拦着,瞪眼道,“你这是作甚?!”
李承乾疼得意识都模糊了,眼珠子赤红,眼眶蓄满了泪水,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干硬的说道:“德謇……我……胸口疼……”
李德謇差点被吓坏了,连忙将李承乾扶好,在他后背用了的拍着,“殿下您这是堵着气了,快将那口气吐出来!”
他可没忘了,皇后娘娘就是患有气疾,殿下该不会也患有吧,这可如何是好。
李承乾摇头,泪水止不住的流,艰难的吐出两字:“星星……”
在房里见到躺在床上了无生气、面色苍白的陈星,李承乾胸口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甚至不敢上前,生怕不小心碰到陈星,这一碰,他的星星就碎了,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他多么希望受伤的是他,他的星星依旧好好的,坐在桌子旁,拿着一杯热茶,笑着对他说话,而不是那么虚弱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甚至不敢眨眼,就怕再次睁眼时,他的星星就消失了。
他气陈星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更恨伤他的人,最恨的是自己,竟没能好好的保护住他,让陈星受了这样伤害。
淳风师兄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要不是他的缘故,陈星又同别人没有冤仇,又会有谁想要害他?
他的星星……
李承乾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梗在胸口的淤血。
“殿下!”吓得李德謇更是直瞪眼,他是武将,身上也没带帕子之类的,只能用手去接,再不敢拍李承乾后背,生怕李承乾被自己拍得吐出更多血来。
李承乾咳嗽了几声,又呕出一口血。
吓得李德謇双手颤抖,额角青筋暴起,半跪在地上不知怎么办了。
他没想到陈星在太子的心中竟有这番分量,让李承乾生生的吐出血来,少年呕血,这是会坏了身子底子的,殿下糊涂啊!
“殿下,我们回去,赶紧让天罡师傅给您把把脉!”李德謇说着就要将李承乾扶起来。
李承乾脑袋已经嗡嗡作响,胸口更是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紧紧的拽着李德謇的手腕,借着他力气,站了起来,胸口疼得像风箱一样沙沙作响,坚定的道:“回宫……我们回宫!”
李德謇连忙将手心里的血迹擦了,搀扶着李承乾,才发现太子殿下的手,冰冷刺骨泛着寒意,心下越发的慌了,他总感觉李承乾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的唤道:“殿下……”
李承乾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自顾的往前走,身子抖得和糖筛子似的,看得李德謇心都提到嗓子眼,哪敢让李承乾自己走,急忙大步的跨了上去,重新将人扶好,时时刻刻注意着李承乾的脸色,生怕有什么不对劲。
俩人步履蹒跚,沉默着渐行渐远,消失在正月的寒风雾气里。
袁天罡掐算着手指,依在栏下的柱子旁,望着浓雾中消失的两个黑影,“缘因缘起,自有其定数……”
甩了甩拂尘,挺直了背脊,准备去找李淳风算账。
硬生生将人太子殿下气吐血了,幸亏太子殿下没事,不然他非得拔他层皮不可!
袁天罡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待见这个拐了自己徒弟的人,实际上对李承乾非常上心,不然也不会偷偷跟着来看看。
见李承乾也对陈星如此在意,老头儿瞬间心里平衡了,哼着小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