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微微一愣, 接着便拱手笑着问道:“几位是?”
李淳风的顶头上司太史令,是个头发发白,面皮皱在一起的老头儿,身形廋如枯柴,好似被风一吹便倒那般, 周围几位也都是年纪颇大的老者。
李淳风相识之人并不多, 他们身上又给他一种同道中人的错觉。陈星观看了面相后, 基本确定他们是干嘛的。
太史令捏了捏胡须,“我们与淳风乃是同僚,昨儿下朝便听说这边有人在摆摊算卦, 算得极准,我们几人便过来瞧瞧,没想到竟是淳风摆的摊。”
“他不是请了三天假么,看来就是来此处算卦。”另一名同僚瞥了瞥晕倒的李淳风,嘴角带抹笑,李淳风这模样看来不止要请三天,五天都不止了。
陈星欠了欠身,温和道:“师兄精气散光,应早些回去歇息……各位, 可否到师兄寒舍小坐片刻?”
太史令哈哈一笑, “不用不用, 你们忙你的去吧, 淳风这模样要好好休息才行。”
“那就不耽误各位了。”陈星态度不卑不亢, 微微侧身离开, 领着俩人,带着李淳风快步离去。
几位太史局的史官,捏胡意味深长笑了笑,对同道中人,总是有莫名的感觉,陈星给他们的感觉和李淳风一样,都是高深莫测,
年前听说袁天罡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看来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儿了,这位徒弟的实力怕还是这位师兄更高些。
至少不会像李淳风这样,直接算得晕了过去。
太史局的官员哪知李淳风昨夜的事,经历过哪些事儿,今天李淳风还能算出这二十多卦再晕过去,已经十分坚强了。
那知太史局里头偏偏有个嘴大的,又住在官员聚集地,平日下了职后,没事后就开始串门,碰到一个同僚就说一次李淳风算卦晕过去的事,小半天的时间住在他附近的人都知道了。
李德謇因被李淳风那个祸害下了阴煞,长久不生病的他,终于病了一次,好在太子仁德给他放了假,而他家就住在嘴大修史官的对门,他父亲官职虽高,却平易近人,和这个官位不高的太史感情颇好。
这天太史便又来串门了,一老一中年喝了点小酒,就是胡天海地的瞎扯。
“今儿我们局里的一位小后生,在坊市里摆了摊,算起了卦,为了赢过年少的小师弟,生生把自己算晕了过去,这技不如人,竟还不认,实在是勇气可嘉!”小老头捏了捏胡须,不厚道的闷笑起来。
李靖人虽好,却也八卦,一听这等奇事,虎眼微眯,身上威猛霸气气势收敛后,人也温和起来,“还有这事儿?”
“可不,就那牛鼻子老道……袁、袁天罡的大徒弟,平日里对我们这些老家伙倒还不错,但这三天下来,怕是也要在床上躺上三天,英俊的人儿……脸都蜡黄了。”
“哎呦,可怜可怜,不说他了,咱继续喝。”李靖长吁短叹,酸文假醋的缅怀一下可怜的李淳风,便继续给史官倒酒。
修史官差点没喝趴下,半趴在桌上看着不远处的修长的人影道:“这你儿子,德謇?都长这么大了?”
李靖看了过去,“对,昨儿受了风寒,太子心善,放他回来休息。”
“这虎背熊腰,有你的风范。”
“哪里哪里,您夸奖了。”
李德謇捂着鼻子路过,无意听到关于李淳风的消息,本闷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好受些,果然痛苦要建立在别人身上,这李淳风受罪,他心里就高兴了。
连喷嚏也不打了,似乎堵着的鼻子都通气了,李德謇背脊挺直,虎虎生威,昂首挺胸的回了房。
李淳风不知,他的事迹已经在官场传了个遍,就是日后当了太史令依旧有人在他面前念叨这件事,更是被李德謇那个混蛋时时挂念在嘴旁,简直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陈星将李淳风送回房后,给他施针,这是为了续精气,也是为了让精气恢复得更快些。
施针后,李淳风很快便醒了。
苦着脸抽了抽鼻子问道:“师弟……我、我是不是要帮你洗脚了……你脚臭不臭啊?”
陈星正收着针,拿着针头对他比划了几下,再胡说,就给他扎两针。
李淳风委屈巴巴的将嘴捂住了,小眼睛还是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行了我不吃你那套,你晕了我还能放心的算着自己的卦?”陈星将所有的针收完,狠狠的拍了拍对方光洁的脊背,发出清脆响声,“我的卦数还同你一样,刚刚给你施了针,明日精气应该够用,不过之后你可是要在床上躺几天了。”
“好好好,躺几天我也愿意啊,只要不要帮你洗脚就行。”李淳风起了身,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拿着中衣将前胸挡着,脸色还微微红了。
本来陈星不觉得有什么,结果李淳风这般动作,连带着他都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移开了眼,故意当做没看到李淳风穿衣的小动作。
“对了,今日还碰到你太史局的那群同僚了。”陈星将东西收拾好,临走说了这么一句。
待陈星走了半天,穿好衣服的李淳风才反应过来,他昏迷之前的确看到了一群白胡子老头,太史局话最多的那位似乎也在。
那应该……没事吧?
李淳风自己这般安慰道。
那头陈星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静静发着呆,他要离开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李承乾那小孩儿,便留个礼物给他。
可留什么东西好呢?
在唐朝对历史进程有巨大帮助的,无非就是雕版印刷术的普及与应用,后世的木活字,泥活字自然比这个方便很多,但这个功劳太大,未免太惹眼了。
物极必反,树大招风,李承乾年纪还小,这功劳现在给他不合适。
那……
陈星眼睛眯了眯,三月阳春,皇家似乎有例行的春猎,这李承乾身子弱,文比不上四弟李泰,武又比不上弟弟李恪,单独挑出来极其优秀,放在一起便不突出了。
这方面他知道的历史少知又少,只晓得一些大概,帮他一些小忙吧……
如此想着,陈星心里大致有了个方向,抬头吹了下油灯,闭眼睡下了。
陈星李淳风几人一夜好梦,而宫里却有人睡不着了。
那茶水房的小太监,将消息送出去后,不知为何竟有些提心吊胆,回到休息的屋子,其他的小太监都已歇息了,他却睡不着。
睁着眼看着窗外寒月,他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做得长久,要是不做,他的命早就没了,连带着宫外的家人受牵连。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传完消息,心跳得极快,好似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精神极度疲惫,看得眼睛都酸了,这才慢慢的合上了眼,不知睡了多久,一刻又或是几个时辰,他被一阵灯光晃醒,比阳光弱些,又比烛火强,晃得他的眼睛酸涩难受。
最后终是受不住,睁开了眼,眼前有些迷糊,待看清后,惊愕的睁大眼,慢慢往后退去,“唔唔……”
这时才发现他被人束缚着,手脚绑着,嘴里也塞着东西,顶得他反胃,更是说不出话来。
“唔……”小太监眼里氤氲着雾气,眨了眨眼,骇然的看着躺在软榻上的人。
李承乾手里拿着个硕大的夜明珠,抛上放下,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眼前的一盏奇特的灯。
这灯他看过几次,每次太子都是轻轻的将他从木盒子里拿出来,拿着上好的丝绸擦拭着他,很少点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盏怪灯发着亮。
他身旁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这俩人是李德謇带来的,听说是和李将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
这么想着,小太监鼻尖似乎若有若无的闻到一些血腥味,胃囊翻腾,脸色变得煞白。
李承乾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盏灯,看了足足有一刻钟,而这一刻钟对于小太监来说,十分的漫长,像是迈不过去的坎一般。
不用李承乾逼问,小太监的眼泪就哗哗的流,殿下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定是都知道了……
往日里脾气温和的李承乾见惯了,咋一看这样的太子殿下,小太监胆子都要吓破了。
太子殿下整个人沐浴在灯光下,本应该是明亮晃眼的,他却从他身上看到一丝丝的黑气,那黑气十分深沉,那两个微弱的光都不能将其驱除。
小太监腿肚子都怕得抽了筋来,不适的动了动。
倏地身上一凉,他察觉到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身子僵了僵,慢慢的抬起头来。
那眼神含着小太监说不出来的感觉,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好似他是个死人一般。
“想清楚怎么和我说了吗?”李承乾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后,漠然道。
小太监迟疑的垂下了头,他……要是说了,一家人都活不成了,要是不说……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的。
“不说也行……”李承乾珍惜的将玻璃油灯的灯罩掀了起来,轻轻一吹,熄灭了油灯,又合上了,将其抱在了怀里。
“你那刚出生弟弟,不满十岁的妹妹,双目失明的母亲,有腿疾还要下地的父亲……”一字一句都打在了小太监的心上。
背脊越发的驼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将胸前的衣服打湿,呜咽一声,小太监弱弱的看着李承乾,希望他能可怜可怜他。
李承乾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胸前的油灯。
小太监彻底的绝望了,颓然的趴坐在地上,良久过后点了点头。
出了小屋子,李承乾脚下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想着怀里的灯,终是稳住了身形。
“是太上皇让我做的。”
“每日向他报告,殿下的言行举止,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上皇将奴婢的家底查了个底朝天,要是奴婢不这么做的话,全家便活不了,殿下饶命!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小太监将头磕得“怦怦响”。
他本心存一丝善念,看在往日情分上,不宜闹得太僵,谁知退让便是换来这般结果。
李承乾生生咬着牙,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他不该心软!
李承乾打了一个寒颤儿,忽然觉得身上好冷,蜷缩着身子慢慢蹲下,就在意识变得模糊的时候,一丝热意透过衣服传了进来。
那是怀里玻璃油灯的热度,李承乾闭上的眼,猛的睁开!
陈星……
他还有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