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看着眼前的场景, 愣住了。
到处都是……水。
怎么好像落到哪个岛上了?
“我是定位在我们来的地方的。”安格斯不解。
鱼尾缓慢褪去, 还没换下来的垂坠长袍落下掩到了小腿。
“就算是一天十年, 也没理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史蒂夫松开安格斯,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小半步。
面对着前面连绵不断,仿佛没有尽头的汪洋,他目下沉郁, 抬手按了下唇角。想起什么似的, 他转身绕了几步, 踢踢脚下有些光秃的地面, 蹲下身拨开已经呈现枯萎趋势的草茎, 找着什么。
安格斯站在岛屿边缘,往水面看了看,对着倒影的自己皱起了脸。扭头去看史蒂夫, 走过去弯腰看他在看什么。
“我们还是在这里,没错。”史蒂夫把地上残缺风蚀的印记指给安格斯看。
“这里是之前那片山脊??”还不如说他定位错了能更让人接受。
那印记是虹光落在地球上带走他们之时的印记,史蒂夫原地站起身:“看来我们错过了一些非常重大的事件了。”
站在他们落脚的这小小岛屿,放眼望去, 已然看不到一处露头的面积较大的陆地了。
“安格斯,你能感觉到这附近还有人存在吗?”史蒂夫询问安格斯,只见他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舒服嘛?”史蒂夫走近,“如果你想休息一会儿的话,我们……”
安格斯摇摇头:“不用了。”
“我现在还不能发动瞬移,我也不知道我们认识的人在哪里。但是我可以带你游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看发生了什么……”安格斯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看向史蒂夫。
史蒂夫看着他有些小心的样子,扯住了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安格斯。”
安格斯被扯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是我贪玩,如果早点儿的话……”
史蒂夫好笑又无奈,拍了他一下:“你看看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我不觉得如果我们之前在这里能做出什么很大的改变。”
“这里明显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灾害,”史蒂夫伸手抱过他,“或者,你还让我们躲过了一劫呢——”
虽然这么说着,他却看着漫无边际的水面,压不住心底的担忧。
“嗯。”安格斯在他怀里蹭了蹭。
“没关系。”史蒂夫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
“他们会没事嘛?”安格斯瘪起嘴,“梅林,果汁,娜塔莎,托尼,查尔斯,巴基,他们……会没事嘛?”
“会没事的。”史蒂夫让他直视自己,“他们都是坚强的人。”
安格斯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看着脚下连绵的水面,似乎是想透过水面看到更深的地方。
史蒂夫随意掰了棵树,做成简单的小筏子,船尾抠了个卡槽能让安格斯坐着。稍微休息了一下,他们就推船下水,安格斯坐在船尾,稍微甩动尾巴他们就能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前进了。
大概走了半天,安格斯停了下来。
史蒂夫看向他:“怎么了嘛?”
“我能感觉到我们认识的人都在哪里了。”安格斯一直有些郁郁的神情总算亮堂了一些。
“那太好了。”史蒂夫也松了口气,“我说过了,他们都很顽强。”
“我还需要时间休息,才能把我们两个送过去。”
“不要着急,安格斯,休息好再说。”史蒂夫安慰他,刚刚他们可是跨越了一个维度的距离。
安格斯的视线又移向了水面:“在走之前,我想下去看一眼有什么。”
“嗯?下面有什么你在意的东西嘛?”史蒂夫还以为他是在惊讶怎么到处都是水,看来不是那么简单。
“大概——”安格斯手臂一撑,从船上滑了下去,“我马上回来,你不要担心。”
“注意安全。”史蒂夫坐到船边,看着安格斯蓝色的尾巴在水下若隐若现。
安格斯入水后,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感觉。
塞壬,到处都是塞壬。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塞壬?还是在这种地方?
他游向更深处,很快就找到了已经完全泡进水里的街道和房屋,在门和窗户之间穿梭了一会儿,他被一只小塞壬迎头撞上了。
「看着点儿路!」小塞壬嘴里叼着一条鱼,不满地推开安格斯。
安格斯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的族群呢?」
「你干嘛?松开我!我没有族群!」小塞壬挣不开,龇牙冲他一口咬了过去。
安格斯松手,看着小塞壬泥鳅一样窜远了,还回头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安格斯游地更远了一些,中途遇到了很多年幼的塞壬。
游了很远很远后,他一个没注意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被电的一阵发麻。
匆匆躲开,安格斯看着面前的铁网,伸手,水里细微的电流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往网延伸的方向游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尽头。
下水的时间好像有些长了,安格斯看着面前的网,终归还是放弃摸到边际,往上游去了。
出水的时候,史蒂夫正在摆弄一截木头,大概是想做个桨。
“水里有什么嘛?”史蒂夫放下木头,走过去把安格斯拉上船,拨开他湿乎乎的头发。
安格斯脸色纠结,“水里有很多塞壬。”
史蒂夫手一顿:“什么?”
“非常多,都是年幼的。”安格斯比划了一下,“他们被网圈在了某个地方的样子,圈了很大一块地方。”
“非常大。”安格斯比了个大大的圈。
史蒂夫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两人心里都有了些想法。
“对不起。”“对不起。”
史蒂夫……“为什么你要道歉?”
“一定是塞壬把你们的世界淹了,给小塞壬做了一块……育幼场所。”安格斯苦着脸,“这很不对,是不是?”
“你觉得是塞壬把这里淹了?”史蒂夫迟疑道。
安格斯点了点头,追加:“不止这里被淹了,很多地方都被淹了。”
史蒂夫坐在有些潮的木头上,想了一会儿:“我和你想的相反,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养殖塞壬。”
史蒂夫缓慢吸进一口气:“但是如果是很多地方都被淹了的话……”
安格斯脸拧巴成一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史蒂夫摇了摇头,叹气。两人都没说话,筏子上的气氛微妙。
安格斯突然抬头看向天空:“有人来了。”
史蒂夫站起身,手里还未成型的桨转了几下:“希望是能够交流的人。”
本来空无一物的天空陡然扭曲,光线收敛,一架小型的飞行器悬停在他们的上方。
安格斯放松了自己绷紧的尾巴:“是查尔斯。”
史蒂夫也听到了自己脑内的声音,扔开了手里的桨。
「看来你们终于回来了。」
这种情况下,第一个遇上的是可以信任的人,感觉可以说是很温暖了。
飞行器往下低了些,史蒂夫半搂着安格斯,抓住了放下来的绳梯,搭了上去。
上了飞机之后,史蒂夫意外的在飞机上看到了弗瑞和鹰眼。
“你们现在一起行动?”他看向被固定在机舱边缘的查尔斯。
查尔斯看了眼安格斯,又看了眼史蒂夫:“看来你们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史蒂夫顿了顿,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是战斗状态,哪怕是已经很少出外勤的弗瑞。
“cap——”
机舱内的众人互相看了看,仿佛在暗中交流了些什么,弗瑞开口,“你们有很多情报要跟上了。”
史蒂夫应了一声。
事情要从安格斯他们离开说起。
当天洛斯就发动了塞壬对于人类的攻击,一瞬间,好像所有人口密集的海域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海啸。
淹没的土地,冲垮的建筑,繁不胜数。
小一些的岛国几乎是几小时之内就彻底淹没了,那样狂怒的海是人类从未见过的可怕。
随着天灾过去,跟着的却是另外一种可怕的单方面屠杀,不是失去生命,而是单方面的精神攻击。
饱受遭难,精神脆弱,利用船只逃至海面准备去往高地的人类在路上不断地被浮上浅海的塞壬迷惑,一个个义无反顾地投向海洋。
即使没有赤脚走进海洋沦为盘中餐,也前仆后继地找着各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
查尔斯一天运行主脑长达十小时,也只能是勉强减少那些被迷惑的人们。
而侥幸从天空中逃亡的人们则无差别的受到了九头蛇的攻击,或者说攻击也不合适。
按照之后泄露出来的资料显示,他们只是被提供了一次机会,成为九头蛇一员的机会。
但是在生死面前,选择拒绝的人很少很少。
这样迅猛地单方面报复和反击本该是集中力量针对的恐怖行为,但是这种时候,九头蛇还公布了一份内部统计资料。
他们知道塞壬衍生产品的消耗一直存在,但是当真正的数据公布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震惊了。
短短几月内,摄入过塞壬衍生产品的人口居然达到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
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而最可怕的是。
在九头蛇的运作下,这百分之二十的人口集中在了各国政要、军、方大、员和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里,最普通的人反而是被影响的最少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情境下,悄悄用过禁品这种几乎算不上什么大事的罪名本不该有除了让部分人脸上无光以外的作用。
但是就在这份数据公布后,所有名单上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站到了塞壬的那边。
面对天灾,他们用自然原因解释。
面对几乎是把人类社会当成自己猎场的塞壬,他们用那些死去的人只是曾经伤害过塞壬,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这种思想来麻木着还存活着的众人。
而就在这种扭曲的掩耳盗铃的趋势下,有更多更多的人在成为九头蛇利用塞壬产品操控的傀儡。
一时间,人类和塞壬之间的关系扭曲成了衔尾蛇。
部分人类舍弃自己的同族喂养着塞壬,又从塞壬那里毫无顾忌地索取那些虚假的产品来维护自己的体面。
这种扭曲且不正常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五年了,只能说人类是一种是适应力强大的可悲动物。
他们会在生病的时候购买特效药,会在想要获得快乐的时候去购买高价的合法精神安慰剂,也会在想要拥有爱情的时候,购买几乎是万用的人鱼乳。
他们并没有用多久就已经失去了在看到某条船,某个地区沦陷为了塞壬的猎场时产生同情,恐惧,或者更剩的情绪了。
就好像发生着的一切与活着的人无关,他们还是继续生活,吃饭,上班。
世界上现在存在的基地屈指可数,还在一步步减少。活着的人还是踩在扭曲的现状上麻木的生活着,只要下一秒没死,他们就依旧要过着自己的生活。
人类消耗着塞壬,而塞壬也无所顾忌地消耗着人类。
这最终的结果,谁也不知道。
“我们召集了我们能找到的所有,还有一份精神想要改变现在这种可笑情况的人。”弗瑞看向怔怔的安格斯,“到了基地的时候,安格斯也许要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们现在需要聚集一切力量,所以,有很多不同阵营的人,也有很多……非常奇怪的人。当然,也有很多……失去了太多,由仇恨驱使着行动的人。”弗瑞言止于此,史蒂夫示意自己知道了。
安格斯在弗瑞解释期间一直保持着沉默,查尔斯看了眼他,随后缓慢地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洛斯,已经和我们背道而驰了。”
安格斯抬头看他。
“塞壬从来没有要和九头蛇配合的意思,”查尔斯看着他的眼睛,“是洛斯洞悉了他们的计划,引导一直压抑着愤怒的塞壬借了他们的风而已。”
“就我所知道的,他只是好奇我们和九头蛇,到底人性的哪一部分会赢而已。”
安格斯移开视线,自己想自己的。
查尔斯感觉到了拒绝窥探的意思,一直绷紧的神经不再继续围绕着他,而是持续逸散着,找寻着流落的难民,又或者是还未发现的孤岛。
史蒂夫手成拳抵了抵自己的唇瓣:“所以,我们是在一场战争里?”
“对。”弗瑞看着飞行器前方的玻璃,回头,“get ready ,cap[准备好,队长]——这个,会很长。”
史蒂夫手扶上自己的膝盖,神色说不上来地沉重。
安格斯见过他这种样子,很久以前。
疲惫但是又必须保持精神,明明不喜欢但是不得不继续。
安格斯环视整个机舱,倏然发现这种情绪存在在他们每个人身上。
每个举起武器想捍卫这个世界的人每秒都为举起武器而疲惫,而真正破坏着它的人,只有举起武器的兴奋和对一切争端的渴望。
这场争斗的最开始就是因为人类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