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病变之初

小浴室的水龙头全部开着, 三道水声一直在哗啦啦的冲着。

据说已经开了好几个小时了,水已经漫到了外面。

风尘仆仆, 甚至衣服都是随意在战斗服上套了件外套的史蒂夫走进去的时候,一脚踩上去鞋子几乎是立刻就湿了进去。

“安格斯?”史蒂夫推开浴室的门,轻轻喊了一声, 缩在简单浴缸里的安格斯动了动, 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自己埋进水里, 一动不动。

史蒂夫被那一眼看的心脏紧缩,那眼神太陌生了, 像是自己最初见到安格斯的时候。

他快步走近,碰了碰他的头发,不太敢相信这是早上离开自己没多久的安格斯。

明明走之前,安格斯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才过了多久?

问了几句,没有能得到任何回应, 史蒂夫攥紧手,转身走了出去。

即使已经再三确定了安格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普通人都要健康很多。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感觉到的疼痛已经从最初的背部逐渐发展成了覆盖到全身的症状。

虽然本身并没有多活泼, 但是安格斯整天病恹恹,恍惚的样子也真的不常见。

因为症状多集中在白天,晚上,安格斯除了精神不济外, 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每次自己问起,安格斯也是一副无所谓,没什么大事的样子,所以史蒂夫在接到查尔斯直接的联系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到底有多严重。

也是最近事情太多了。

自己查的关于最近那个兴起的渔业公司里发现了很不对劲儿的地方,而娜塔莎则发现了药商暗地里还拥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关系网,至于这张网上的别人是否和他们正在调查的事相关也还在摸索中。

已经能确定的几个厂房地址,他和巴基也进行了实地的探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是保持着严密的监视,巴基已经抱怨了很多次他都没时间休息了。

时间越来越紧张了,晚上努力抽空回家,史蒂夫顶多也只能休息三个小时左右。

这次是安格斯出现了直接的攻击性行为,查尔斯坦诚了安格斯最近白天的情况,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按照查尔斯的说法,安格斯变得不想说话,也听不进去别人说话。不想动,甚至逐渐开始厌食,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对旁人的靠近非常的排斥。

这次汉克着急,想给他抽血再一次化验,直接被安格斯攻击了,虽然没有落到实处,但是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他的寝室里走出来,轻轻带上门,史蒂夫看着抓着冰袋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汉克,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汉克放下手,有些尴尬,“其实是我自己绊了一下,撞到了柜子而已。查尔斯说的太夸张了。”

史蒂夫扯了扯嘴角,但是终归是因为安格斯做出了类似于攻击预兆的动作,汉克才会反射性躲避,最后才绊倒的。

“汉克,安格斯之前从来没有表现过攻击性。”查尔斯没有汉克那么乐观。

“一直是你在跟踪安格斯的状况,你的判断最近有些延迟了。”查尔斯脸色严肃起来,“你不应该没有发现他的不对。”

汉克没说话,挪了挪自己的肩膀,似乎是不适。

查尔斯皱着眉毛:“我们需要负责的是这所学院里所有人的安全。”

“如果安格斯这次不是攻击你,而是直接对学院内所有人造成影响怎么办?你知道他能做到,特别是最近我还不在学院内,不能及时阻止。”

汉克被说得有些抬不起头。

史蒂夫看了眼查尔斯,安格斯这样的状态,即使是自己想袒护,也需要考虑到实际情况。

查尔斯的话有些刺耳,但是他说得并没有错。

打断查尔斯的话,史蒂夫道:“我不觉得他是没问题。”

他也不想重复这种问题,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安格斯是病了,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但是不论我们怎么检查,也真的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汉克也有些焦躁。

查尔斯看了眼寝室:“他的思维也很混乱,几乎是封闭状态,我不知道怎么让他听到我说的话,他好像被什么更大的声音干扰了。”

“也许教授是对的,他确实需要一些隔离措施。”汉克沉默了一会儿,敛下眼睑。

“隔离?”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受到的影响,但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改变最近他身处的环境,看会怎么发展,这是最笨的一种办法。”汉克捏了捏手里的冰袋,“以他的状态,也不适合呆在人多的地方。”

史蒂夫回头看着寝室门,似乎不管是哪边,事情的复杂程度都在逐渐加重。

“我会把他接回去一段时间,他晚上好像没什么感觉。”史蒂夫手扶上自己的腰,“不知道白天在家会怎么样。”

“我一般不会支持所谓的精神疗法,但是,也许他在你身边,会感觉舒服点儿。”查尔斯插嘴。

“嗯。”史蒂夫随意应了一声,眉头没有松开。

只一点不好,留在X学院,白天是有人照顾安格斯的。回家,自己现在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他。

如果能直接逮捕那个药商就好了,史蒂夫深呼吸,缓解自己渐渐上涌的负面情绪。

让史蒂夫松了一口气的是,彻底歇在家里后,安格斯明显开始从不好的状态里渐渐恢复了。

都不知道是因为海水泡多了,还是真的是什么精神疗法。

“今天感觉怎么样?”史蒂夫匆匆回来,走进浴室。

“没事。”安格斯叼着鱼,精神还没完全恢复,但是已经是史蒂夫熟悉的状态了。

史蒂夫坐到他的旁边,看了一会儿:“没有再突然感觉到难受了吗?”

安格斯摇了摇头,他这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像是在做梦。史蒂夫跟自己说的一些事情自己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是就是感觉很模糊,就像是看着别人做了那些,自己只是在旁观而已。

史蒂夫听到这话却没有多少放松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带着鱼尾logo的精致瓶子。

“安格斯,你能分辨出,这里面有什么嘛?”史蒂夫捏了捏自己的鼻翼。

安格斯蹭起来一些,伸手接过瓶子。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试试。”史蒂夫手指摩挲着浴缸的边缘。

安格斯拧开盖子,看着里面乳白色,细腻的膏状物,突然露出一个非常恶心的表情,把瓶子扔了出去。

史蒂夫看着摔到墙上的东西:“安格斯?”

安格斯忍着想吐的**,皱着脸:“那是塞壬身上的油脂,尸体上的,一股腐臭的腥味儿。”

塞壬没有固定安葬的地方,死后会被随意沉入海底,但是不论扔在什么地方,一条塞壬死去的信息会顺着海水流向非常远的海域,几乎所有生存在海底的生物都能接收到这个消息,在不到4个小时内,塞壬的尸体就能被完完全全消耗掉。

塞壬不存在保存遗体这一说,更别提这种状态的血肉了。

安格斯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太恶心了。死亡对于塞壬来说是很郑重的事,但是这样的东西已经严重地亵渎了他们的存在。

“塞壬的油脂?还是……死掉的?”史蒂夫脊背发寒。

“嗯。”安格斯吐掉嘴里的鱼,皱着脸,是可见的嫌恶和恶心。

史蒂夫看他又不吃东西了,赶紧起身弄干净了摔在墙上的东西,确定冲干净了以后,他才取了新鲜的鱼重新回到了浴室递给安格斯:“安格斯,你该吃多点儿。”

安格斯背过身;“不想吃。”

史蒂夫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恶心嘛?”

“嗯。”

史蒂夫放下盘子,把人从浴缸里抱起来,裹上浴巾,带到卧室:“抱歉,让你看到了那种东西。”

安格斯往他怀里埋了埋,动作里有股难得的虚弱。

史蒂夫一瞬间发酵出了近乎酸涩的心疼情绪;“安格斯,我真的很抱歉。”

“史蒂夫,我感觉很不好。”安格斯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闷气道,“什么事情很不对劲了。”

史蒂夫抿紧嘴,脸色在安格斯看不到的地方,罕见的沉郁。

确实很不妙。

因为娜塔莎在药商那里挂了脸,史蒂夫就让她去跟着之前安格斯提到的那个好像‘穿着塞壬皮’的女人,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但是娜塔莎却说那个女人除了是个bitch以外没有任何问题,至于那个瓶子是她觉得那个护肤品好像挺好用的,怎么都没有搜到货,就顺手拿了。

本来只是稍微有些巧合的鱼尾logo,虽然觉得不太对,但是史蒂夫没有深思。

直到他们今天刚刚发现药商订制了一个同样的鱼尾式胸针,配上一束花,送到了一个未知的地址。

因为他是直接让自己的保镖去送的,巴基已经跟上去了,到底送到了哪里,目前还不知道。

而娜塔莎则直接带着几个雇来的人,以缉毒的名义,上门查问那个女人。最后确定她只是从自己的熟人手里拿到了一份不算知名的美妆企业里未上市的打样,据说是内部测评非常有效的护肤品。

史蒂夫担心一个人在家的安格斯,就先带着样品回来了。虽然猜到肯定有关系,但是真的被佐证的时候,他还是心情差到了极点。

现在顺着这根线,他们可以确定又发现了一个和塞壬关系很密切的新兴企业,这次不是药品,是美妆产业。

如果他们目前知道的信息全部串起来,而药商那个隐蔽的关系网都是这样的存在的话,建立在塞壬血肉上的巨大利益阴影就显得格外让人心惊了。

他已经准备把自己暗自调查的那个渔业公司彻底提上调查的重点目标了,如果他们真的拥有充足的材料源,那么那个可疑的渔业公司就是史蒂夫第一个怀疑的目标。

守着安格斯守了一会儿,史蒂夫转出去,拨通了霍华德的电话。

“cap?”

“霍华德,我需要你的帮助。”

“尽管说。”

“我需要最近新兴的企业,类似于那种非常财大气粗,崛起兆头很猛的企业,最好是制造业或者是别的产业的名录。”

“药业,美妆,”史蒂夫让自己去想安格斯身上所有特殊的地方,“装饰,甚至是装甲,新型材料之类产业的都特别需要。”

“OK。”霍华德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没有追问,“不会花太久的。”

“谢谢。”

史蒂夫慢慢挂掉电话,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塞壬平静地在海底生存了近乎千余年,为什么最近才出现了这么多的变数?和安格斯在人前的暴露是不是有关系?

可疑度最高的九头蛇又在里面担任了什么角色?……自己呢?

史蒂夫有些不想去深思这其中的关窍。

站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史蒂夫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

走近卧室,安格斯没什么动静。

“安格斯,”史蒂夫坐到他旁边,“为什么塞壬不喜欢人类?你知道为什么嘛?”

安格斯扭头看着他,手指在被子里攥了攥,一直有些昏沉的脑子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所有塞壬都知道的禁忌。

“你们太多了,还下海,我们被你们挤进了深海。”安格斯把脸扭过去,声音淹在枕头里,有些模糊。

“……这样嘛?”史蒂夫犹豫了一下,放在身上的传呼机响起,史蒂夫瞅了一眼。

巴基那边跟到人了。

“安格斯,我先出去了,晚上回来可能有点儿晚。”

“嗯。”安格斯应了一声。

史蒂夫俯身亲了他一下,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安格斯在史蒂夫离开后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亲到的部分,然后看了眼自己的手,捏紧后松开。

会变得虚弱,直到最后死亡的说法难道是真的?可是直到之前,都没有任何问题啊。

安格斯抿抿嘴,爬坐起来,呆了一会儿,一掀被子,消失在了原地。

X学院。

汉克再一次准备睡在实验室,伏案工作久了,他仰头,捏了捏自己的鼻翼。

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陷入沉思,想到什么,慢慢起身,走到了实验室里隔出来的一个休息室,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个巨大的鱼缸。

他走近,浴缸里漂浮着塞壬睫毛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浓绿的眼睛视线涣散,毫无生气。

汉克抬手摸上淡蓝色的玻璃:“是你,对不对?”

塞壬的瞳孔涣散,根本没有聚焦,汉克苦笑了一下:“我到底是为什么要问你。”

“是你在痛苦嘛?”汉克低声喃喃,显然已经习惯了面对那空洞到几乎有些可怕的视线。

轻缓的歌声响起,很淡,几乎不可闻。而能听到的,也只有汉克一个人而已。

“你听得到嘛?”汉克凑近玻璃,“你在想什么?安格斯说你没有思想,你真的没有嘛?”

塞壬重新闭上了眼睛,微微漂浮着,毫无生气。

汉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魔怔了。走开,取了自己的报告书,记录下今天的观察结果。

睁眼的时间延长至10秒左右,无意义的声音持续时长依旧在5秒左右,目的不明。

停下笔,汉克看着鱼缸里的红尾塞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虽然只是可能性……抱歉,我可能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了。”

站着看了一会儿,他放下手里的观察报告,解开褂子,走向了查尔斯的办公室。

在他转身后,鱼缸里的塞壬第二次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眸子高频的缩紧又松开,最终重新散漫成一团,失去生气,缓慢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