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温纶义愤填膺地道:“你又说什么疯话!师父没有奶!”
许清木微微叹气:“倒也不必这么郑重其事地解释。”
温纶愣了一下,感觉自己才像是个傻子,又要发作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有人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个小道士惊慌的声音:“又……又来了!绿总……不是,黄总又来了!”
一群人立刻又慌了,没空再讨论奶的问题,全都望向了温纶。
温纶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不自觉地缩起脖子,显得异常局促。
许清木看着他,淡声道:“不是想当掌门吗?麻烦来了不去解决?”
温纶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来。他今天比以前更不敢出头,毕竟以前还有岳野鹤在,现在,他真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许清木有点失望地摇摇头,心道看来岳野鹤跑路以后,自己短时间可能真的很难脱身了。
于是许清木伸手推开了这群慌张的小道士,径直往外走,刚到三清殿门口就对上了黄老板。
小道士们躲在殿内探头探脑地看,没一个人上前。
黄老板昨天摔伤的部分贴上了纱布,嘴有点肿,但不妨碍他的吊梢眼和以前一样很凶。
许清木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说:“今天又要找什么麻烦?直接走流程,我们早点结束。”
那双吊梢眼看着许清木,片刻之后,突然变得通红,五大三粗的壮汉,盯着许清木涌出了两行可怜的热泪。
“???”许清木一脸一言难尽,“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黄老板张口,原本是门牙的地方现在黑洞洞的,那样子太滑稽了,许清木差点没忍住爆笑,用力吸了一口凉气,好歹是没有笑出声。
黄老板张开漏风的嘴,艰难地说:“噗是我要付,太痛了忍噗住。”
这一次,躲在后面的小道士们倒是都忍住不住了开始笑,许清木干咳两声,回头对他们挥挥手让他们散开。
小道士们继续探头探脑地偷看,许清木只好带着一脸倒霉相的黄老板去了客堂,给他倒了杯绿茶,让他慢慢说。
黄老板看了眼绿茶又一脸幽怨地推开。
许清木略有些歉疚地把茶拿开,换了杯白水,道:“别委屈,看样子你也不是什么专一的人,也不吃亏。”
黄老板努力克制住自己漏风的嘴,把话给捋清楚了:“那是以前!我和她结婚以后就收了心,是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的!她倒好,给我戴绿帽子,一次还两顶,勾搭了我身边的兄弟就算了,连楼下理发店的Tony都不放过。你知道吧,我昨天回去的时候,正抓个现行!我亲眼看到……”
“差不多行了。”许清木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现世的语言逻辑,说,“这里不是居委会,不负责解决感情纠纷。”
黄老板缓了缓自己的怒气,这才可怜巴巴地说:“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就想问问,你……您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有什么东西,跟着我?”
许清木道:“她说她是你大姐。”
黄老板猛地长大了眼睛,结巴道:“大、大姐?”
许清木点头:“她说去世的时候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一直很担心你,所以一直跟着你,就看到了尊夫人……”
黄老板的心思瞬间就从绿帽上转移了,愣了一会儿,突然又眼眶通红,这一次不是痛的,是真的非常动情伤心,忍不住就开始哽咽着讲起了自己的事情。
黄老板父母去世得早,姐弟俩相依为命,一直感情很好,直到黄老板遇到了现在这个妻子。
他大姐和他妻子相处得不好,黄老板为了维护妻子彻底和大姐闹翻了。后来大姐遇到车祸意外,他为了妻子高兴,赌气没有接大姐的电话,于是错过了和大姐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这些年黄老板也很愧疚,但人死不能复生,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一遍遍地后悔,一遍遍地想,大姐肯定恨透了他,以后就算是死了到了地下,也不愿意见他。
而现在,许清木却告诉他,大姐不仅没有怪他,还因为担心他,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他心里的悔恨和愧疚更加汹涌地漫了出来,让他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
许清木又说:“你身边还有些脏东西,她一直在护着你。”
黄老板更加崩溃,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等哭够了稍微能控制住自己,他才说:“道长,能不能再让我见见大姐,我想和她说点什么,还想,为她做场法事。”
许清木瞥了他一眼,说:“你为了你那个什么破楼盘,在我的小道观找事一个月了。你觉得,我看上去是那么不记仇的人吗?”
黄老板慌忙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深深鞠躬,声泪俱下地道:“道长,那个楼盘,我也不是主要投资方,我可以马上撤出!还有,您要什么供奉都可以,我……我愿意帮您重新修葺凌云观,给三清塑金身,只要您答应……”
“算了吧。”许清木满脸嫌弃地道,“现在的这些匠人啊,手艺差了太多,越修越毁。”
黄老板有点急了,腰直接弯成了九十度,继续期期艾艾地说:“我真的……这辈子没什么心愿了,我就想再见大姐一面,希望她能走得安心……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她是无辜的啊,求您让她安安心心地走,您是修行的高人,必定大人有大量。”
许清木斜斜地瞄了他一眼,说:“我真的很记仇。”
黄老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悲伤地看着许清木。
许清木瞄了一眼躲在黄老板大姐那半透明的魂魄。
她是个看上去很胆小而且和善的中年女人,从许清木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很害怕,只是小声地说着自己没有恶意,说着自己生前的事情。
许清木有些不忍心。
至少这个女人是无辜的,不让她解开执念,她就一直没办法离开人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高人,直接被打散了魂魄。
许清木又看向黄老板,说:“算了,你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还有救。”
黄老板大喜过望,赶紧就凑了上来,急急忙忙地说:“要准备什么祭品?无论多少钱都可以,什么时候能见到她?还是要算个日子,我……”
许清木听不进去他的唠唠叨叨,抬手在黄老板眉心之间用指甲一划,黄老板只感觉额头一阵刺痛,眼前的突然就出现了一阵白雾,雾气里现实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了。
许清木快速道:“我的伤还没有好,灵力不稳,所以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自己抓紧。”
刚说完,黄老板就在模模糊糊的白雾之中看到了他许久不见的大姐,他怔楞片刻,又猛地冲了上去。
许清木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等他们哭着说着这些年的种种,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大姐的身影在黄老板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淡,许清木才走上前去,对着那个女人说:“差不多是时候了。”
那女人抹了抹泪,看着许清木的眼神满是得偿所愿之后的感激。
许清木右手抬起,在略高于她天灵盖的虚空之中画了一道符,顺着他手指流过的方向,金色的符文就显现了出来,淡淡的金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去吧。”许清木轻声对她说,“会有人来接引你的。”
女人点点头,最后再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终于慢慢转身,往外走去。
黄老板就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直到身影彻底融入了一片大雾之中,黄老板眼前的景象,才终于恢复了真实。他半张着嘴站着整个人都恍惚着。
许清木没管他,说了句“缓过来了就自己走”就准备离开。
黄老板猛然回神,赶紧站起来,用万分崇敬的眼神望着许清木,道:“您……您是仙人吧?我、我能为您做什么吗?什么都可以,我愿意……”
许清木说:“你不能。”
黄老板脸色发灰,突然感觉到惶恐。在他的概念里,受了仙人的恩却没有供奉,是会收到惩罚的。
于是他只能继续说:“随便什么也好……我能做的……对了,我可以退出那个楼盘项目,本来我投资也不大……我这里还有项目的一些资料,如果对您有帮助……”
许清木稍微有了点兴趣,站定脚步,让他继续说下去。
黄老板感激涕零,立刻开始说。
他们这个项目,名为“万里桃林”,是打算打造集高档住宅和度假休闲为一体的大型项目,覆盖的范围包括凌云山以及紧挨这凌云山的玉泉山。
凌云山自然风光得天独厚,并且村民自古以来就以桃树作为经济作物,万亩土地种植着约40万株桃树。每年春天花季,置身于无边花海之中,那美景只能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春季赏花,夏季品桃,秋季忙一忙秋收,冬季又能赏雪,凌云山的村民们每家每户都开着农家乐,从来不愁游客。
所以,自然是有人眼馋这块肥肉的,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把凌云山给包下来吃独食。但村民们自己的日子过的好好的,都不愿意转让,这项目就一直搁置着。
直到两年前,本市一家房地产公司花费了不少精力,最终还是启动了这个项目,将紧挨着凌云山的玉泉山盘了下来。
他们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培育桃树,建立景区。到今年已经差不多打造出了玉泉山景区雏形,已经开始宣传起了“桃花节”,楼盘项目的一期工程也已经启动。
玉泉山的桃花虽然规模不如凌云山,但也有配套设施完善和交通方便等等优势。
当然,他们的目标不止于此,最终还是想拿下风景更好的凌云山,将这两片加起来超过万亩的桃花林打造成为一个品牌项目。凌云观这一片山头是他们看好的绝佳位置,打算用来建立星级度假酒店。
所以,找凌云观和凌云山村民的麻烦,就成了黄老板的日常任务。软硬兼施,花样百出,就为了能让他们退出凌云山。当然,只是找些壮汉武力威胁什么的,都是低级手段,黄老板还透露,那边还有后招,要让凌云山这边的村民在今年花季都赚不到游客钱,之后就会乖乖将土地转让出来给他们。
但具体有什么措施,黄老板只是一个没什么文化水准的土老板,他也说不清楚。
许清木沉默了一阵,走到窗前往远处看了去,初春的桃树还是光秃秃的,但能感觉到花苞已经准备就绪,期待着一场灿烂的盛开。
可在她们还在期待的时候,就有人等着想要毁掉她们了。
许清木喃喃低语道:“一千年了,人心还是那样脏,没变。”
黄老板问道:“您说什么?”
许清木没回答他,转头再望向他时,就看到他脑袋后面冒出来一团比手掌长一些的黑影。
许清木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继续盯着那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