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酒店房间门, 姚芝望着站在面前的罗胜, 犹豫了一下还是跨步迈入屋内。房门关上的刹那,光盾呛然而现, 赫然指向身后抬起胳膊正欲禁锢她的边骁。
边骁退开半步, 对着映出自己壮硕身形的大落地窗耸了下肩, 讪笑一声说:“得, 选错攻击角度了。”
姚芝回过身,视线越过边骁的肩膀飘向罗胜,语调似乎有些受伤:“你不相信我的选择。”
“我相信你所作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罗胜说着,抬手示意从里间出来的杨筱放下手中的枪, “姚芝, 边队和杨筱想跟你谈谈,把光盾收起来吧。”
杨筱与边骁说服他以幽会的名义把姚芝骗来并没有花费太多口舌。那天在医院里, 见到受伤后意识混乱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哭泣的姚芝, 他就再也不希对方继续给那帮冷血的家伙卖命了。
蓝光消散,姚芝侧过身,负手而立警惕左右。一边是半兽人化的边骁, 一边是手里拿着泰瑟X210电击/枪的杨筱,另外还有罗胜堵在大门口。
她“善意”地提醒道:“边骁,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发出警报,你们俩根本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
“我当然知道, 咱都一个部门出来的, 谁不知道你们一队行动迅速。”边骁回头看了眼双臂抱胸靠在门边的罗胜, 再开口油腔滑调:“不过你要那么干,可就是连罗教官都一起坑了,我要是被寰逮着,都不用他吓唬保准立马全撂。”
“她不会让我们活着见到寰的。”杨筱说着,向姚芝确认:“是吧姚队?”
边骁立马瞪起眼:“嘿!你怎么拆我台啊?”
“说正事,我不是来听相声的。”姚芝打断他们,不悦的眼神自压低的秀眉下射出,“边骁你给我记着,今天这笔帐,我早晚跟你算。”
边骁笑着点头:“行,等事情都解决了,我脱光了站训练室里给你揍,绝不还手。”
没等姚芝拿光盾杵他,他忽而换上正经的语气:“京海被关在哪?”
姚芝顿住视线,沉思片刻摇摇头。
“你们救不了他,他被关在‘地狱岛’。”
边骁的表情瞬间凝重。
地狱岛是一所关押重刑犯的监狱,位于西伯利亚山脉地带。高海拔使得那里的年平均气温低至零下,终年大雪封山,根本没有路可以走,给养和押运全靠空中运输。边骁去过一次,冻得他恨不得抓只熊来扒了皮给自己裹上。
最关键的是,监狱是掏空山体而建,就一个出入口,DNA识别放行,想混进去根本是无稽之谈。
“寰不打算杀他?”边骁问。
姚芝不确定地皱起眉头,“不知道,现在没人敢问。”
杨筱又问:“你能见着他么?”
“能。”姚芝点头。
和杨筱对视一眼,边骁说:“那你给他带句话,就说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他,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千万别做出任何激怒寰的举动。”
“他已经做过了。”姚芝嗤声道,“把寰当沙袋一样揍。”
我就知道,边骁心说,同时略感头疼地掐了掐鼻梁。
半个月后,地狱岛,E区。
京海双手被缚于头顶,悬吊在滴水成冰的牢房里。暗红色的粒子流牢门忽然洞开,能量场消散的轻微声响,使得他结霜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鞋底踏地的声音响起,随后他感觉到面前站了个人。眼皮过于沉重,无法睁开。一团团白雾从干裂的唇间呼出,勒入皮肉的枷锁下方,血迹尚未干涸就已凝成冰晶。宽阔的脊背上,虬结的肌肉间破开两个血洞,血肉模糊的伤口下白骨森然可见。
为回报他将自己暴打一顿,寰亲手扯下了他的蝠翼。
蝠翼可以再生,只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修养,还得有大量人血来补充再生所需的营养。但寰连口水都不让守卫给他喝,任由他强壮的身体在伤痛、寒冷、饥饿和干渴的折磨下日渐虚弱。
寰每隔一天都会来一次,看敢于反抗自己的家伙一点一点地死去。
“你比我想象的更强壮。”寰的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模糊,“你的上一任队长连七天都没撑过,可眼下都半个月了,你还活着。当然了,你不需要转铁蛋白,这是个很大的优势。”
言语间,一枚齿状骨疾速钉入京海的肋侧,剧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头顶的铁链猛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锋利的武器恶意地钻动着,密布的倒齿将伤口扯得一团糟,鲜血冒着热气淌过冰冷苍白的皮肤。
京海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沉重的眼皮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缓缓睁开。
寰双翼微动稍稍浮起,与他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望着那双血丝满布的眼睛,寰面露遗憾:“我把我所掌握的一切都倾囊相授,想方设法地让你活成另一个我,可惜的是,你终归是个残次品,不堪雕琢。”
“我……变不成你……这样的……怪物……”
京海呼出的白雾擦过寰的颌边,那里透白的皮肤下隐隐露出的青色血管。正常人甚至血族混血的皮肤都不会这样的薄,但是他们这些元初代经年累月地吸食人血,获得生命源的同时体内也大量积累了难以代谢的重金属元素。
即便是再年轻的外表也无法掩盖源自身体内部的腐蚀,更换肝肾等器官则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必要手段。为避免排异,复制体因此而生。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个曾经被血族帝王视为继任者的复制体,居然敢反抗自己的本体。
简直是作死。
“怪物?”
寰笑了笑,墨绿色的双眸冰冷如常。
“这是人类对我们血族的称呼,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把我们逼成怪物的就是他们自己。”
他抬起手,将手指扣于京海耳侧。见京海的眼神变得警惕,他笑得更加肆意:“别害怕,我不会弄疼你,只是想给你看点儿历史。”
一瞬间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京海的大脑,他无意识地睁大双眼,失焦的视线穿透依山体而建的墙壁无限延伸——
白金发色的男人急匆匆进门,把黑色的旅行包从柜子里翻出来扔到床上。他蹲下身抽刀撬开地板,从碎裂的木板下取出几叠现金和证件扔了进去。又摸出两把枪,弹开弹夹确认子弹是满的也一并扔进旅行袋。
起身见同伴还立在窗边无动于衷,他立刻上前拽住对方的手腕:“快走!我们不能再待在这了,搜查队马上就要到了!”
哪知对方却抽回了手,面带忧虑地望着他:“寰……我……不能再躲下去了……这种下水道老鼠般的日子我过够了……”
“他们现在发现血族就要击毙!”寰愤然咆哮起来,并再次禁锢住对方的手腕,“雨桐,你还是人类,可我呢?我怎么办!?如果现在不走就是逼我杀了他们!”
池雨桐挣开他的手,悲切地质问道:“你杀的人还少么?你喝的血根本不是从庇护所偷来的!我都看见了,昨天,你把那个人——”
记忆中的血腥画面令胃里翻江倒海,他猛然推开寰,弓身呕在墙角。
寰握紧垂于身侧的双手,眼底浮起丝绝望:“雨桐,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会爱我!”
“不是现在这样!”池雨桐背对着他吼了一声,尔后鼻音浓重地叹息道:“所有人都管你们叫怪物,可我不信……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曾经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质,能不顾一切从劫匪手中抢走手/雷的英雄!但是看看你现在……你居然……居然杀人……”
“我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保护你而活下去!”寰暴躁地吼着,上前将池雨桐拖到窗边,压着他的脖颈强迫他望向窗外,“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别说是得靠人血活下去的血族,就是人类自己,不也在自相残杀么!?”
被压在肮脏的玻璃上,池雨桐紧紧闭起眼,根本不用看——无序,混乱,弱肉强食,灾难把一切都摧毁了,为了争夺为数不多的资源,每个人都必须踩着别人活下去。
沉默许久,他咬牙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喝我的血还不够么?你何必要去杀人呢?”
感觉到掌下凹凸的齿痕,寰顿住视线,片刻后收回手转而将对方抱进怀里紧紧箍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杀人了,就别离开我。”
砰!
子弹的冲力令寰的身体猛然一震,他不由自主地松下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向后踉跄退开靠到墙上继而脱力地滑坐到地板上,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雨桐……你……”
池雨桐抖着手举起枪,瞄准寰的脑袋,泪水汹涌而出,“我爱你,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变成个怪物……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还有……”他紧紧攥住下腹的衣料,“还有这个注定不该存活于世的孩子。”
寰微微扩散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挣扎着扑过去,跪在地板上用染血的手指死命拽住池雨桐的手,指甲都抠进了对方的皮肉里,嘶哑着嗓音低吼:“不许你这么对我!不许——!!你可以杀了我!可你得把孩子生下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你知道么,我也开始渴望血液……”池雨桐颓然垂下手,枪口就搭在寰颤抖的肩膀上,“就算生下来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被人类视为异端……”他用执枪的手捧住寰表情扭曲的脸,对着那张已经无法直白表达出内心感受的脸苦涩地勾起嘴角:“你其实自己都没发现,你已经变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要保护我,可你刚才就像对待匪徒那样把我压到窗户上,你以前会舍得这么干么?”
寰扬着脸痛苦地抽吸着,眼眶滚烫,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他明明知道自己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却仍对伤害对方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不会为此感到抱歉。
这到底是怎么了?!
“所以……”
池雨桐缓缓将枪口对准寰的太阳穴。
“在你变得更糟糕之前,我带你走——”
“哐!”的一声,大门被撞开,紧跟着一枚催泪/弹在空中划过道呲着白烟的弧线落下。
搜查队!
六翼齐现,寰竭力抱起池雨桐纵身破窗而出。然而腹部的枪伤令他无力支撑太久,堪堪飞出不到一个街口便失控地坠落在地。落地时他给池雨桐做了垫子,却摔断了自己的腿,断裂的腿骨森然刺穿皮肤。
“跑……你跑啊……”他使劲推着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拖起来的人,近乎乞求对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池雨桐眼中闪过丝悔意,继而撑起寰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砰砰砰!
子弹疾速追来,所幸尽数被蝠翼挡下。池雨桐回头一看,搜查队的车正从远处向他们逼近,更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寰艰难前行。他们的车就在街口拐角,只要上了车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此时余光瞥见寰的胸口上出现了狙击/枪的红外瞄准点,他立刻条件反射地转过身——
噗!
血花在墨绿色的瞳孔中残忍地飞溅至半空。
池雨桐视线一滞,凝视着寰震惊的表情,嘴唇微微动了动。可来不及把那声“对不起”说出口,他眼中的光芒就永远凝固在近乎疯狂的嘶吼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