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秀恩爱自然是开玩笑, 就是京海发了寰也没地方看去, 他俩又不是好友。然而玩笑归玩笑,想要彻底激怒一个他们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并非易事。
起码得找个了解寰的人来谈谈, 才能清楚对方的底线在哪。但是了解寰的人除了申元峰以外, 他们再找不出第二个,可即便是去问申元峰,他肯定也不会如实相告。
以及要是再来一次对付尹伯翰的手段, 怕是还要有人当场死在他们眼前。
“不然恢复我的记忆吧。”京海向众人提议,“林寰肯定和寰接触过,应该能有所了解。”
雷亚断然拒绝:“不行!”
一旁的老金和杨筱都绷起了表情——让京海恢复林寰时期的记忆, 雷亚的苦心就白费了。张星和边骁是不明所以, 但看那仨人的紧张劲儿,感觉必定是有蹊跷, 于是都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京海猜出雷亚是不希望自己想起当初为何离开, 但眼下确实顾不上那些了。满屋子的人, 这要是落到寰手里,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活不下来。
“雷亚, ”他垂手扣住雷亚的座椅扶手, 弓身轻道:“我不是林寰, 离开是他的决定, 不是我的, 我保证无论想起什么都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关系。”
雷亚垂下头, 十指绞缠在一起,近乎神经质地用指甲在手背上抠抓着。京海见状赶忙蹲下身,掰着他的手强迫他松开,尔后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心领神会,纷纷离席留他们独处。
抬眼凝视着京海清澈的瞳孔,雷亚的视线穿过那片幽深,看到一栋烧得满目疮痍的房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颤抖着,在满是被烟火熏黑的砖石木板废墟中苦苦寻找着什么。
那双小手裹满了黑色的炭泥,劈开的指甲缝里渗出鲜红色的血,泪水一滴接一滴顺着下巴砸下,滋养了仇恨的种子。
他无法忘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他只是告诉自己,现在他爱的人是京海,不是林寰!但是林寰“回来”的话,他要如何面对?
兽人撕扯他父母的时候,林寰就在旁边看着,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对方的表情有多么冷漠,掩饰现场遗留痕迹伪造成意外、烧光所有可以让他用来缅怀父母的遗物的那把火说不定还是林寰放的!
原谅?做不到,他真做不到。
“……你要是真想起来,咱俩也就到此为止了。”扯开京海扣在脸侧的手,雷亚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被心跳扯得生疼的喉咙里溢出,“话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决定吧。”
京海试着再次去触摸雷亚,未料却被对方偏头躲开。那明显的拒意让他忽然心生悲切,手指僵在半空,最终不甘地屈起。
然而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他,坚持选择那条漫布荆棘的道路。
调试好老金找来的仪器,张星边给京海的额侧贴电极片边劝他:“不再考虑考虑?雷亚都把话说成那样了,你何必让他为难呢?”
仰躺在床上,京海定定地望着天花板,片刻后闭上眼。
“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其实我一直在逃避,从还在做‘林寰’的时候就逃了,现在,我得给雷亚一个交待。”
张星无声叹息,收回手,调整坐姿深吸一口气,说:“我会逐渐加大频段,如果你坚持不住了赶紧告诉我。”
京海闭着眼点点头。
“归零计划”的实际意义,是切断大脑颞叶的部分神经元信息传输功能,换言之就是把读取记忆的神经回路完全阻断,造成实验体产生逆行性记忆障碍,忘记以前的一切。
而张星要做的,是通过深层定向刺激海马体,重塑神经元通路,释放尘封的记忆。这是个痛苦的过程,京海要忍受的不是疼痛,而是神经回路重建时影响听觉神经产生的幻听。
那大概是一百二十分贝左右的噪音,相当于贴着他的耳朵持续用电钻钻墙,普通人身处这种环境下顶多一分钟就能造成暂时性失聪。
随着张星逐渐加大频段,京海耳边的噪音也不断提升分贝,很快他全身的肌肉就紧紧绷起,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还行么?”
张星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遥远且模糊。京海的脑子都快被噪音吵炸了,但依旧在不断闪现的画面中咬牙坚忍。一声尖锐的耳鸣刺穿大脑,京海的身体不受控地猛然向上弹起,意识疾速坠落进无尽的深渊。
“要捏住两个角,这样一拽——看,小老鼠就做好啦。”
一张温和的笑脸出现在视野中,他费力地撑着眼皮,看到一只用灰色手绢制作的布老鼠被放在一双小小的手掌中。他想要说点什么然而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此时那张笑脸模糊起来,他使劲眨了眨眼,却又看到个表情凶狠的壮汉正居高临下的瞪视着自己。
壮汉漆黑的瞳孔中映出白发少年的身影,顶多十一二岁的模样。下一秒,他只觉肋侧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横着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登时疼得爬都爬不起来,躺在那弓身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
每呼吸一次,都像有尖刀的利刃划过肋间。
“没用的废物!我八十岁的奶奶都他妈比你反应灵敏!”
半兽人教官恶言恶语地打击着他的自尊心,然后拎着他的领口,单手将他从地上提起,另一只手随之扬起,左右开弓“啪啪”两下扇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口鼻一热,血腥味自空气中飘散开来。与此同时脖颈间骤然传来强烈的压迫感,呼吸受阻,氧气因挣扎而剧烈消耗,缺氧所致的眩晕和剧痛冲击大脑,死亡的警钟在脑中赫然响起——
巨翼无声而现,齿状骨锐利的尖端音速出击,刺破血腥空气扎向半兽人的太阳穴!脖子上的桎梏忽而消失,他再次摔落,背部重重撞上坚硬冰冷的地面,全身上下都疼得无法呼吸。
远远的,飘来声冰冷的称赞:“不错,这么小就能操纵蝠翼,是个好苗子。”
高大的身影映入噙满泪水的模糊视野,他忍疼仰起头,只听对方又说道:“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叫林寰,双木林,寰宇的寰。”
林寰……我有名字了……
他再次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遍布全身的疼痛骤然消失,浓重的血腥味依旧灌满呼吸。
他气息粗重地松开手,被扭断颈椎的强化兽人顿时瘫软到脚下。有个满脸络腮胡子技术员站在他对面几米开外的位置,一脸紧张到要死的表情,手里哆哆嗦嗦地握着个对强化兽人来说毫无威胁的扳手。
“哥……哥们……你真……真他妈牛逼……能……能徒手干掉强化兽人……”对方使劲吞咽着唾沫,转脸扔下扳手接连跨过三具强化兽人的尸体,扑过来握住他沾满血的手使劲摇了又摇,“谢谢!谢谢你救我!我叫金富贵,他们都叫我老……老金……你……你怎么称呼?”
“林寰。”抽回手,他在制服上蹭了蹭腥臭的血迹,扫了眼周围的狼藉,又看向老金,“这件事烂肚子里,别和任何人说,要不你就是第四个。”
老金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打从今儿起啊,我老金这条命就是兄弟你的了,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林寰抬手一指,语气冷冰冰的:“那你先把这些尸体都处理好,别让人看出是被徒手杀死的。”
他并不擅长与人相处,老实说,这是他头一次交到朋友。老金递来一支烟,林寰犹豫了一下接过叼在唇间,低头点燃,随即便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视线再一次模糊,待到清晰之时,已是满目鲜血。
那个身手过人的女Alpha在解决掉杀死自己丈夫的兽人后,也几乎割断他的喉咙。然而她活不下去了,兽人的拳头力大无穷,震碎人类的内脏轻而易举。她抱着丈夫的尸体半靠在墙边,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抹去脖子上被匕首划出的血迹,林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抽走她手中的刀,轻声问:“你还有什么遗愿?也许我可以替你办到。”
女人眼中的光芒正在逐渐减弱,她望着带来死亡的使者,染血的嘴角勾起丝不屑的笑意:“你会……有那么……好心?”
“这是我的任务,我必须执行,你也是做特勤工作的,我相信你能明白抗命不遵的后果。”林寰半垂着睫毛,有意避开那责怪的视线,“你的时间不多了,就说吧,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替我和我丈夫报仇……谁下的命令……就弄死谁……”她凄然地笑着,气息渐弱,“你做不到……做不到的……”
当那眼中的光芒完全熄灭后,他抬手合上女人半睁的眼睛。
“终有一天,我会替你了却这个遗愿。”
他站起身,颌首致意,尔后弹开手/雷的拉环,扔向正释放着天然气的灶台,转身走出屋外。
轰轰轰——
爆炸声隆隆响起,本已陷入昏迷的京海赫然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