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别过脸, 无声地拒绝着雷亚的请求。
“别这么没种,”雷亚将刀柄强塞进他手里, “就破个口,用刀尖一挑就成了, 几秒钟的事儿。”
他说的轻巧,可同样身为Omega,杨筱很清楚那会有多疼。标记是Alpha信息素与Omega信息素通过一系列化合反应凝结而成的晶体,嵌于Omega颈后的腺体内,而腺体与椎管中的神经相连, 这一刀下去相当于不用任何麻醉直接扎在中枢神经上。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杨筱思绪微沉, 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想摘标记就去医院,我弄怕感染。”
“没事儿,我现在什么细菌病毒也不怕。”
不再多做任何解释, 雷亚“哗”一下拽开制服外套的拉锁,连同贴身的藏蓝色T恤一起脱下,弓身将颈后的刺青完完全全暴露在杨筱的视线之下。
他抬起手,朝刺青最中间的位置坚定一指——
“就这儿, 你手快点儿,我少受罪。”
“何必呢?”杨筱叹道,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可以——”
“我没办法不去想象——”雷亚一拳砸在桌面上打断杨筱, 后者眼睁睁地看着光洁无瑕的大理石生生裂出条缝隙——“想象当我父母被兽人撕扯的时候, 他离他们的血有多近!”
脑海中的残忍画面压弯了杨筱的颈椎, 再开口,悔意浓浓:“对不起,我该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别这么想,我不后悔今天来问你。”
雷亚抓住杨筱攥刀的手,固执地向颈后送去。无数次行走于刀锋的危险任务成就一身傲骨,疼痛于他就像是渗入皮肤的颜料,把每一个生死瞬间牢牢刻入记忆。
上一次,他用刺在腺体上的疼痛来记住那份倾尽所有的爱,这一次,他要用穿透腺体的疼痛来坚定自己无悔的选择。
刀尖锋利没入,血珠无声渗出。
雷亚的肩膀在杨筱掌下猛烈一颤,肌肉骤然绷紧至血管几乎要爆出皮表的程度。汗珠因无法克制的颤抖滚落,悄然浸入咬在齿间的毛巾。
比烈焰灼烧更猛烈的疼痛将时间无限拉长,短短几秒钟却像几个世纪那样缓慢。被切割搅动的神经不断向大脑发出疼痛信号,生理性的泪水使得视线模糊一片。
杨筱屏息操作,直到用刀尖挑出那颗莹如钻石的结晶,才缓缓释出一口长气,将雷亚被汗水打透的脑袋抱进怀里。
靠在他身上,雷亚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缓了差不多十几二十分钟,他回手按住杨筱垫到颈后的纱布,接过匕首将被血黏在刀尖上的结晶体刮进烟灰缸里。
执刀的手抖得厉害,金属不断敲在玻璃上,发出咔咔哒哒的声响,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不要跟京海提他就是林寰的事。”放下匕首,雷亚边叮嘱杨筱边弹开火机盖,“既然他不想面对过去,就别让他再面对。”
热焰无情喷出,将一切焚烧殆尽。
心脏突兀地传来一阵刺痛,京海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莫名生出无尽的失落感。心慌,燥郁,就感觉手底下按着的地方突然被掏了个洞,空荡荡的一口气喘不到底。
脚步声由远及近,姚芝快速穿过走廊在他身边站定:“医生刚宣布了死亡时间,你看要不要通知尹局过来一趟。”
努力在脑中挤出丝清明,京海抬眼望向手术室的方向。出于道义,他希望游熙能活下来,但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死亡于对方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结果。
“嗯,我给他打电话。”
拿出手机,京海整理好思绪,把电话给局长拨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尹局长和申局长一同出现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见着满头白发的京海,申局长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搞的?”
“前些天抓捕逃犯时受了点伤,后遗症。”京海无心解释更多,“您怎么来了?”
“你给尹局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我家里谈事情。”申局长叹息着摇了摇头,“游熙的双亲和我是同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哎……”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是他向您引荐我。”
“他……”申局长摸出手帕按了按眼角,“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京海摇摇头:“没有。”
申局长惋惜道:“伊菲是怎么回事?那孩子那么聪明,怎么会误服安眠药?”
京海向尹局长做汇报时隐瞒了真相,把整件事描述为伊菲误服安眠药致死,游熙不堪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夺走他的配枪自尽。
“不清楚,我和姚副队赶到游主任家时,伊菲已经死了。”京海顿了顿,压低声音,“您知道伊菲是……”
申局长点点头:“其实我早就劝游熙把伊菲送走,他不肯。实话说像伊菲那样的孩子除非不让她接触外界,否则很容易出事。孤儿院管得是严,但严有严的好处,你也是从那出来的,你觉得不好么?”
“我都忘了,这受过伤。”京海点点额角,尔后他话锋一转,问:“那您对伊菲的血族父亲有了解么?”
申局长面色微凝,但也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泰然的神情,“尤里斯,在元初代里算实力比较强悍的一个。”
“他死了,”京海说,“我杀的。”
“……”
不知是否是错觉,京海觉得申局长眼里闪过丝笑意。紧跟着他就被重重拍了把肩膀,然后听到对方说:“好样的,我现在越来越想把你挖到监察局来做事了。”
侧头看了眼拍在肩膀上的手,京海移开目光,问:“那您知道‘寰’么?”
申局长收回手,皱眉反问:“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听说他很强,是血族的帝王。”京海当然不可能直说“我是想打探情敌的消息,知己知彼”,顿了顿又说:“我对强者一向充满好奇心。”
似是不愿多说,申局长摆摆手:“有关他的记录非常少,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那就拣您知道的说。”好不容易逮到个明白人,京海实在不肯放弃。
申局长拗不过他那步步紧追的态度,面带无奈地说:“是寰掀起了血族与人类之间的旷世之战,近两个世纪以来,无数元初代血族和灾后余生的人类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所以无论对哪一边来说,他都是个罪人。”
京海说:“尤里斯储备了大量的武器和强化兽人,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要替代寰对血族的统治。”
“痴心妄想。”脱口而出的话语后,申局长注意到京海面露疑惑,稍稍错开目光道:“据说寰是唯一一个拥有六翼的血族,族人将他奉为神祗,而尤里斯,不过是个妄自尊大的家伙罢了。”
六翼?京海眉峰微动。两个翅膀的尤里斯都那么难搞,这六个翅膀的要怎么才能对付?
手机震了震,京海拿出来一看,是雷亚打来的,这才想起自己离开局里之前雷亚正在医疗中心接受检查。
他冲申局长颌首致歉,走到楼道的拐角处接起电话:“抱歉,忘了跟你联系。”
“忙完了没?”雷亚的声音听起来软趴趴的。
“情况很糟糕,我可能——”京海顿了顿,“我可能得通宵。”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不能抽空回来一趟么?我把标记摘了,信息素一直从伤口往外漏。”
“你——”心跳陡然飙升,京海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脑子空了一瞬即刻应道:“好,我跟尹局说一声,这就回去。”
“尹局也去了?”雷亚有些愕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晚点再跟你说,哦对你身体怎么样了?到底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我现在算三分之一个血族,不会生病了,旧伤而已。”
“行,那你在房间等我,我半小时之内到。”
“别着急,慢点开车。”
挂上电话,阴郁的心情稍感清朗,京海回身走到申局身边说:“我有事得回局里一趟,麻烦您帮我跟尹局说一声,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回来。”
“忙你的,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谁来也无力回天。”
申局长幽幽地叹息道。
敲开房门,京海忽觉胸前的衣料一紧,生被雷亚拽进房间。像是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人见到绿洲中的泉水那样,雷亚迫不及待地压上他的嘴唇,直吻到彼此都无法呼吸。
闻到满屋浓郁的紫罗兰香气,京海算算日子,估计雷亚如此急迫可能是发情期又到了的缘故。抬手扣住对方的后颈,他轻轻摩挲着医用创口贴,低头在那湿漉漉的眼角落下一个又一个安抚性的吻。
“疼么?”他问。
雷亚摇摇头,又将脸埋进京海的胸口,闷闷道:“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发情中的Omega需要Alpha的信息素来安抚焦躁的情绪,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京海就由他抱着,直到被满腔浓郁的花香勾得无法隐忍,一把将雷亚扛上肩膀带进卧室里。
情潮奔涌,抵死缠绵。
临近最后关头,京海的脸突然被雷亚捧住。那双星眸里盈满水气,说出来的话拖着浓重的鼻音——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京海被刺激得浑身一绷,爱欲倾泻而出。
忙活到晚上八点,京海出办公室前给雷亚打电话,想着问用不用带些吃的上去。夜里雷亚一次又一次地要,一直纠缠到早晨,结果必然是白天得请假。
雷亚没接电话,又切通讯频道,还是没回应。他上楼敲门,里面丁点动静也没有。输入密码把门刷开,屋里空无一人。环顾一圈,京海发现露露的猫爬架和食盆还有猫厕所也不见了踪影。
阵阵恐慌在体内蔓延,他转头冲进卧室打开柜门,大脑轰然空白——除了制服,里面几乎没有任何雷亚的个人物品,仅剩一套被整整齐齐叠在塑料套里的便服。
就是当初在他的公寓里借给雷亚穿的那套。
腕表响起邮件接收提示音,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立时被浮在显示屏上的文字刺得满目猩红——
【辞职信-来自-雷亚】
一千公里之外。
发送完邮件,雷亚摘下腕表远远扔向废弃公路边的野草丛。一夜未眠,等京海离开后他爬起来把露露送到张星那,把该交接的工作备份下来传到卓汉的电脑中,收拾好行囊写下辞职信,悄无声息地开了局里。
不管是京海还是林寰,他都决定放弃。
不是不爱了,只是不能再爱。
摩托车轰鸣而动,穿越夜幕下的荒芜与苍凉,朝向未知的远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