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提示数据库损毁,京海并不相信。
林寰所服役的特种作战部队,其数据库服务器架设在千岛海沟十公里深的海底基地里。一百二十公分的钢板外浇筑数米厚的水泥层,服务器本身被软硬件防火墙重重保护,即便是遭到核/打击也没有“损毁”的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人为抹掉了记录,把林寰的生平擦成一张白纸。就京海所知,特种作战部队中,专门有一支小分队执行S级以上的任务。其中有很多是不能记录在案的,包括但不限于伪装成意外的暗杀行动。而为了守住秘密,一线执行人员往往会面临被“蒸发”掉的命运,死后一切记录全部清除。
据说是保护和平的代价,以免二百多年前的灾难重演。京海无意评判高层的决策,只因对林寰这个人有些兴趣。那股信息素绝非普通人所有,正如雷亚所说,异常强大。
切断办公室里的监控,京海从抽屉里拿出个微缩U盘,嵌入电脑屏幕侧方的插口中。这是工作时会用到的入侵程序,他头一次用来为私人需求服务。程序窗口跳出,提示是否入侵服务器。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犹豫片刻,输入执行指令。
侵入服务器,资料瞬间修复完毕,京海用手机拍下屏幕上有关林寰的资料后抹去一切入侵痕迹。职业病发作,他琢磨该给对方高层发封邮件,把那个执行“清扫”任务的程序员开除——太容易修复了,连最起码的粉碎程序都没想着运行一下。
房间里没有开灯,标准照上林寰的那张脸在手机屏幕里看起来白得近乎透明。不光皮肤,甚至于连头发的颜色都很浅,和新欧洲北部的人种那样,呈现出白金色。
白化?京海稍稍皱起眉头。不,白化病人的瞳孔不可能这么黑,而且眉毛睫毛也应该是白色的。林寰不是,除了头发和皮肤,他看起来并不缺乏黑色素。
所以头发是染的?不,京海再次否定了自己的推测。毕竟,特种作战部队的规定极其严格,染发这种彰显个性化的行为是绝对禁止的。
尽管拍标准照时表情严肃,但任谁都必须承认,这是一张相当不错的脸:骨骼立体棱角分明,浓眉重睑山根直挺,五官无论是组合在一起还是拆开单看都挑不出一丝瑕疵。
以及林寰的眼神,隔着手机屏幕都能让京海感受到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锐利。
——强大,俊美,这就是雷亚死心塌地喜欢的人。
京海滑动手指浏览资料,看长相基本能确定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林寰的简历等同于奖项列表,大大小小二十余次嘉奖,按十年的职业生涯平均下来差不多每年拿两次奖。京海侧头望向挂在办公室墙上、被玻璃框框着的属于自己的奖章和证书,数了数,十一个。
——好吧,无怪雷亚说我和他差远了。
京海说不上什么滋味地抿了下嘴唇,继续往下看。最后一条记录大约是十年前,算算时间,应该是雷亚进入训练营高级班的第一年。训练营基础班招收十二到十八岁有志加入战斗部队的少年,层层筛选进入淘汰制的高级班,最后留下的才能到诸如特殊物种管理局这样的高精尖部门供职。
教官和学员能谈恋爱可以说十分罕见,起码京海对自己在训练营期间的记忆并不美好。教官个个都跟兽人似的,不是长相而是脾气,说暴走就暴走,他唯一一次被踢断肋骨就是在训练营里。
下意识的摸向肋侧,京海试着回想当时的细节。发现只有被一脚踹飞的画面是清晰的,至于教官的容貌和后面自己的反应却是模糊一片。
不过他并不强迫自己。刚进局里那会他在执行任务时从高空坠落,头部受伤醒来连队友都不记得,花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才找回些记忆。和很多同僚的身世相同,他也是在孤儿院长大,加入训练营通过选拔进入特殊物种管理局,因综合实力遥遥领先于其他人而备受局长器重。
他的人生还在继续,可林寰的……
拉到最上面看着林寰的标准照,京海心里忽然闪过丝疑惑——如此强悍的人,真能说被处理掉就处理掉了?也许他没死,只是隐姓埋名藏匿起来了?可要是这样的话,雷亚应该知道,毕竟精神链接会因一方死亡而终结。
也不一定,他错了下眼珠。欧米伽可以通过标记移除来斩断链接,阿尔法则可以通过信息素干扰来达到同样的效果。阿尔法信息素的主要成分为雄二烯酮,只需要极微量的类糖蛋白摄入便可干扰其特性改变神经记忆。
——所以林寰,你到底死了没?
放下手机,京海回身望向窗外,光能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他眼中的疑惑。
拎着半打啤酒,张星在顶楼停机坪的角落里找到雷亚。刚接到雷亚的电话,说想喝酒,可自动贩卖机不识别他的虹膜数据拒绝销售货物。
“你已经被后勤处拉进黑名单了。”裹紧外套在冷风呼啸的天台围栏边坐下,张星叩开一听啤酒递给雷亚,“再踹坏几台自动贩卖机,后勤主管得把你在食堂的虹膜数据也锁了。”
“喝酒就喝酒,废话真多。”碰了下张星手中的啤酒听,雷亚仰头灌下半听酒,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泡沫,摸出烟来叼进嘴里。
张星斜眼看着他,说:“少抽,这玩意致癌。”
“能他妈活到得癌症的岁数再说吧。”雷亚冷嗤,重重呼出口烟雾。大楼里禁烟,想抽烟就得上天台,所幸他没有瘾头,只有心情郁闷时才会想喝口酒抽支烟。本来林寰的事情在他心里留下的那道疤已经结痂了,今天冷不丁被京海挖开,黑血又汩汩而出。
他以前不抽烟,是林寰偶尔会抽。林寰死后他去公寓为对方整理遗物,在床头柜上看到了没抽完的半包烟,鬼使神差地叼进了嘴里——抽那人抽过的烟,就感觉那人还活着。
喝了几口酒,张星搓着被酒精烫红的脸逗他:“我听说医疗中心的事了,诶,你没占人便宜吧?”
雷亚一口酒差点喷出去,咽下后转头瞪着张星:“我眼瞎啊,占谁便宜不好占他的?”
“京队不是挺好?脸和身材都很不错,能力超群,也没什么脾气,重点是,他能打的过你。”
“他的脾气是冻上的,邦邦硬。”
“你的脾气跟岩浆似的,正好能化开他。”
意识到张星的话总在京海身上打转,雷亚皱眉质问道:“他给你多少钱让你来做说客?”
“没给钱,就是刚去研究室找了我一趟,让我替他向你转达歉意。”张星轻巧耸肩,“看他进屋吓我一跳,开始以为是问我来要样本的,结果是为了你。”
张星一直以为京海那种人对其他人的人际关系并不上心,没想到居然知道他和雷亚关系不错,这倒是让他对京海的印象有所改观。
“我把我那半管给他了,这事儿算了了。”雷亚顿了顿,不屑道:“为我?不,星星,现在全局人都知道他的自制力有多差,高冷人设崩得渣都不剩,他是为他自己那一小搓可怜的自尊心找台阶下。”
张星摇摇头:“我觉得他是真的关心你……雷亚,我知道,林寰的事是你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可你不该就此把心封闭起来无视其他人的善意。京海平时对你确实苛刻了一些,归根结底也是为你好,对吧?”
“星星,我这人就这样,认定的人,不会改变。”雷亚低下头,回手扣住颈后的刺青。
初恋总是刻骨铭心,链接断掉的瞬间中枢神经被剧痛袭击,不用等上面宣布噩耗他就知道林寰已经死了。在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卓汉时不时就劝他把标记去掉,他从来没被说服过。后来被念叨多了,他干脆用刺青把齿痕盖住,将伤痛留给时间。
但是今天他才发现那份痛好像从来就没减轻过,只是很久、很久没发作了而已。
“运输机即将降落,停机坪上的人员立刻回安全区,重复,停机坪上的人员立刻回安全区。“
听到控制台响起的警告,张星把雷亚从地上拽起来拖到安全区。仰脸望向乌压压的云层,他叹息道:“哎,不知道这辐射云什么时候才能散干净。”
“不是说要一千多年?”雷亚捏扁个啤酒听,勾手精准投入二十米开外的垃圾桶里,“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不用从照片上看蓝天。”
张星笑他:“子孙后代?你不是打定主意孤独一生么。”
“试管婴儿啊,万一哪天我要想给露露弄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可以去精/子库找份顶级样本。”
“找个活人行不行?”
雷亚指指后颈:“那也得林寰答应才成,你没看今天京海被林寰的信息素压制得有多惨。”
“不至于吧,京海也很强的。”
“切,差远了。”
正说着,两人被运输机产生的巨大风压吹乱了头发,又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运输机降落,后舱门打开,见二队的人从里面陆续走出来,雷亚用手肘撞撞张星的腰侧:“诶,星星,你男朋友回来了,还不赶紧上去给人家一个爱的拥抱?”
“谁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喂!”
话音未落,张星突然被冲到跟前的黑影一把扛到肩上。雷亚歪头看着他们,一副“我就听你嘴硬”的语气调侃道:“边队,任务挺轻松啊,回来还有力气扛媳妇。”
将护目镜推上额头,边骁笑眯了那双桃花眼:“雷队,别说媳妇了,我连你都能一起扛。走,送你回宿舍?”
“谢了,我自己长腿会走。”雷亚敬谢不敏。
“边骁!你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张星挣扎未果,脸涨得通红。按说他一米七五的个头也不算矮了,可跟近两米的边骁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边骁一把拍上他的屁股:“别闹,回头摔着。”
呵呵,雷亚干笑,这俩人在一起就只干一件事——虐瞎别人的钛合金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