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海关长城烽火被点起, 幽州便进入了战备状态。
城门紧闭, 宵禁森严, 妇孺百姓都被勒令不得出门,而青壮年都被强征为民役,连夜砍伐了大量木材, 浇上滚油从城楼上扔下去,那些一路攀爬上来的北境人便惨叫着掉落,摔在嶙峋乱石上, 生死不知。
但是北境人似乎势要借此机会一雪前耻,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而城中军备则所剩无几。
太守一脸严峻地看着,转头问道:“刘志在哪里?前线打成这样, 他这个守边将军就这样点卯似的露个脸就走了?”
手下人当然也是不知道, 自然只能去找——朝中文武官员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位刘志将军做了什么,太守府并无权干涉。若要干涉,恐怕不到第二天弹劾的奏章就能送到皇帝桌上。
但是目前可是战备时期,干涉不干涉的、往后再说吧。手下这样想着,吩咐道:“去找刘将军, 让他赶快来城楼指挥作战。”
那人正应了一声, 便见将军府的守门小卒忙不迭跑了过来:“大人,大人!不好了!”
他喘着气, 苦着脸道:“边戍军要和龙骧卫打起来了!”
“搞什么!”太守那手下很快反应过来,怒不可遏, “外敌当前,你们到窝里打起来了?!”
那小卒顿时不敢说话,见他匆匆上了城楼禀报太守,才小声不服气地嘀咕,“明明是龙骧卫先动的手!”
秦少英一刀格住来人的兵刃,一脚把他踹飞,转头望着刘志,满面怒容:“你凭什么就要把龙骧卫羁押起来?我告诉你刘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好算盘!呸!小肚鸡肠!”
原来这刘志一向看不惯娇生惯养、待遇优厚的龙骧卫,一接到急报便迫不及待来痛打落水狗。谁知这落水狗咬起人来这么疼,他也知大敌当前,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然而就这么退了,又太没面子,只好梗着脖子僵持在这里,连带着边戍军和龙骧卫兵刃相对,一时十分混乱。
刘志见秦少英如此嚣张,更加恼怒,冷笑一声:“这是陛下的旨意,少废话!”
秦少英手一伸:“圣旨呢?没有圣旨的话,你凭什么说是陛下的旨意!”
刘志冷冷道:“圣旨就在路上了,我提前来捉拿尔等,免得你这小贼做贼心虚,逃之夭夭了!”
秦少英自然是不服气,还待说什么,只觉大地震动起来,外面有人飞马来报:“赵将军带着援军来了!”
诸人神色都是一松。秦少英刚松了口气,便见那传令官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龙骧卫何在!”
秦少英冷冷瞥了一眼刘志,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在那圣旨前跪地抱拳道:“龙骧卫校尉秦少英在此,敢问陛下有何吩咐?”
那传令官淡淡道:“吩咐可不敢。”他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原龙骧卫统领杨怡疑似叛国,着幽州羁押龙骧卫一千人,待战事平息后细细审理,钦此。”
他望着怔在原地的秦少英,手一挥:“还不快押下去?!”
秦少英后退几步:“不可能!我师父不会叛国的!外面那女人不是我师父!”
“是不是等空闲下来好好审查才知道,如今特殊时期,谁有空管这事?”传令官面无表情望着他,“我劝校尉大人清醒一点,若是抗旨不尊,我大可先斩后奏便是!”
龙骧卫们愤怒了,连带着杨怡出事以来所受的所有委屈,此时越发群情激愤:“你敢!等我们统领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杨怡?”传令官露出微微怜悯的神色,“醒一醒吧,这么多天了,她回不来了——八成是死在哪个角落里,尸体都腐烂了吧!”
龙骧卫们骤然安静下来,忍不住望向秦少英。
秦少英脑海中空荡荡的,不断回荡着那句话——师父死了?怎么会?谁要杀她,谁又能杀了她?他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回放着杨怡的一言一行,想起她对他最后的嘱咐:“保护陛下。”
——陛下!
陛下对他说“朕很看重你”,但是为什么又要羁押他?陛下不相信龙骧卫吗?他也觉得师父叛国了吗?
他茫然间,刘志走上前来,似笑非笑道:“请吧,秦校尉!”
秦少英冷冷看着他,又听的传令官道:“秦校尉,一切以大局为重。”
大局!说来可笑,这帮人把“大敌当前”挂在嘴边,可是做的却是窝里横的勾当——他们抓着陛下遇刺一事大肆打压师父,如今趁着北境攻城的所谓“大局”,又要对龙骧卫下手了!
奸臣狡将,真是可恨!
秦少英咬牙站在原地,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刘志神色一凛,拔刀出鞘:“你真的要抗旨不遵吗?!”
秦少英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凶悍如虎,刘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正要叫人,却听见秦少英终于出声,声音因为强自忍耐微微颤抖:“走吧。”
刘志一愣,脱口而出:“走去哪?”
那两个字重逾千斤,然而说出口之后,秦少英的内心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坐观四望,天地入怀。
他的目光越过刘志望向传令官,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吧,龙骧卫领旨谢恩便是。”
他身后的龙骧卫们急道:“秦少英!”
秦少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道:“兄弟们,是我对不住你们。”
说罢任刘全把镣铐戴在他手腕上,一众龙骧卫们群龙无首,赤练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被刘全带兵押走了。
秦少英走在街上,秋风吹拂,浑身冷的一颤。却见一军队浩浩荡荡而来,玄甲黑袍,帅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一个大字。
“赵”。
秦少英望了那帅旗一眼,还没来得及看见赵政在哪,便被押入大牢了。
而大军中的赵政却若有所觉,从羊皮地图上抬起头,蹙了蹙眉。
他身后一个侍从打马跟在赵政身后,递给他一封信。
“将军,”他指了指北方,“那位刚送来的。”
赵政神色一动:“她进了幽州?”
“那倒没有。”侍从忙解释,又望了望天上,“将军请看,是它送来的。”
赵政抬头望去,只见高远辽阔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海东青,它青色的羽翼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赵政还待细看,那海东青长长啼鸣一声,展翅飞出了幽州城。
夕阳投下昏黄的微光,宫人们关上窗户,在太和殿内点上无数烛火,光影倒映在龙纹帷帐上,一片斑驳。
谢逐流坐在龙床边,一直守到顾禾睁眼醒来。
顾禾脸色苍白一片,仿佛很恍惚似的,轻声问他:“我......”
“嘘。”谢逐流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顾禾注视他半晌,语气恍然:“......谢逐流?”
谢逐流嗯了一声:“怎么,不认得我了?”
顾禾蹙眉:“什么时辰了?幽州——”
谢逐流啧了一声:“你真是——”然而望着顾禾这副样子,终究无奈叹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赵政带着五万人去了幽州,玉京有我和宴文傅,三清老头也在,没事的。”
顾禾闻言,沉默片刻:“所以幽州那边只有赵政?他可靠吗?”
“还有幽州太守李恕和边关将领刘全。李恕是我的人,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我向你保证!”谢逐流心内补充道还有秦少英,但是这时候提起他就让人头痛,干脆掠过不提。
顾禾眨眨眼:“你的人?谢逐流你居然还敢拉帮结派,你这个混帐东西......”
谢逐流为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行了,别激动。他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人,有什么问题?”
他干脆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睡吧,别想了,想多了又头疼。”
顾禾还待说什么,谢逐流直接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顾禾顿时不说话了。
他太阳穴突突的疼——那是这几天思虑过度所致,导致他现在什么都不敢想,不得不放空自己,只听到谢逐流和自己逐渐一致的心跳声。
渐渐的,他脑海里都是谢逐流的味道,干脆往他怀里拱了拱,闭目睡着了。
睡前他还喃喃道:“亥时叫醒我......”
谢逐流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抬眼看去,顾禾已然睡着了。
他无声笑了笑,却隐隐觉得大地震动起来。那震动越来越剧烈,烛火猛烈飘摇着,在帷帐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桌上茶盏丁零作响。
谢逐流心下不安,正要站起身出去查看,大地又是猛烈一晃,太和殿横梁发出不祥的吱呀声。
他脚步一顿,想也不想抱起顾禾就往外冲去——
而他们身后,烛火跌落在地,引燃了重重帐幔,火舌顺势而起,横梁砰地一声砸在龙床上,空中烟尘弥漫。
谢逐流猛地冲出太和殿,大喊一声:“来人!魏平安!”
然而皇宫之中已是一片混乱,地动山摇,天地变色,四处燃起火光。
木材燃烧和巨物坠地的声音中,夹杂着狼狈奔逃的宫女们的尖叫:
“救命啊——!地动了——!”
而三清坐在奔逃的宫人们中间,淡定道:“玉京地动,山海关被内贼打开,龙朝覆灭......唉,都说了国运已尽,这两人怎么都不听劝呢?”
他望着天空:“无量天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