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嘶鸣, 十几骑龙骧卫打马过长街, 直奔那座连通湖心岛的拱桥而去。
秦少英额头手心都是汗, 满心想着北境战场上,杨怡打发他回京送战报时的嘱咐:
“你记得,你这次回去,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皇帝。朝中肯定有叛徒,他在暗陛下在明,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一步不离地跟着陛下,懂吗?”
他想到皇帝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慌。
我错了, 他茫然地想。
可是事已至此, 难道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他奋力一扬鞭,踏上拱桥,只见一群长相陌生,身配长刀的男人聚在那里。他们见到龙骧卫,俱是神色大变,面色不善, 一看便是是敌非友。
秦少英想都不想大喊一声:“——陛下?!”
下方传来一声回应:“朕在这里!”
龙骧卫们精神一振, 那帮男人们则长刀出鞘,然而似乎是群龙无首, 一时竟然不知道是接战还是撤退。
秦少英拔出赤练刀,纵马飞跃, 手腕翻转,一刀斩下!
当先那人的头颅被一刀斩断,鲜血溅了众人一身。
敌人们尚且未作反应,倒是龙骧卫们被他的悍勇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这位与留守京畿的他们不同,他是正儿八经跟着杨怡上了战场的。
他们望着秦少英青涩的侧脸,隐隐看出些杀伐果决,所向披靡的影子来。
至于那边的男人们,他们被鲜血激怒了,望向秦少英的目光森然而充满杀意:“哪来的毛贼?”
秦少英理都不理,一手拉住缰绳,一手高举染血的赤练刀,大吼一声:“誓死保护陛下!”
龙骧卫们皆是沉声道:“誓死保护陛下!”
“慢着,”此时依旧是顾禾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留活口。”
秦少英应了一声,手一挥,龙骧卫们骑着马将那帮男人们堵在中间,男人们被居高临下的气势压迫,步步后退,又互相使个眼色,骤然发难,胡刀势大力沉,携着劲风直斩马腿!
秦少英神色不变,赤练刀再次出手,手腕青筋暴起,一击便将百斤重的胡刀挑飞,他借力下马,反手便把那男人按在地上。
那男人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快走!”
男人们见首领毫无回应,那皇帝安然无恙,此时龙骧卫又已赶到,心知大势已去,纷纷四散而逃。
秦少英还要纵马去追,一个男人打了个长长的唿哨,便见天上不知从哪冲来一只海东青,冲着秦少英俯冲而下,利爪尖喙闪烁着寒光。
他不得不挥刀横档,本想把那海东青一刀斩断,却见它灵活躲开,又换个角度冲着龙骧卫们俯冲而下,一时众人被只鸟弄得阵脚大乱,而那海东青在秦少英头上盘旋一阵,嚣张地长鸣一声,展翅飞走了。
这时众人再想追那帮行刺的男人,却见他们早已跑出百米远。秦少英还待去追,被身边同伴一把拦住:“陛下为重!”
秦少英顿了顿,这才不得不放弃,扔下手中的刀,利落地翻身落到桥洞中。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皇帝呆呆地靠墙坐在一边,脸上有道伤痕,渗出了不少血。他身旁倒着一个男人,看起来情况不妙。
秦少英单膝跪下:“陛下,”他轻声道,“臣来晚了。”
皇帝静静注视他片刻,把手递给他,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秦少英连忙扶住皇帝,触手只觉得皇帝细腻的掌心一片冰凉,忍不住用力握紧。
这时他才听到皇帝淡淡道:“还不算太晚。”
秦少英抬头看他,皇帝却转而望向倒在一边的男人:“你去看看谢爱卿怎么样了。”
谢爱卿?秦少英一头雾水,走近才发现——这不是那个谢逐流吗?
他怎么跟陛下呆在一起?
皇帝见他愣在那里,加重了语气:“快点!”
秦少英连忙伸手试探他鼻息,又摸他脉搏,回头望着皇帝,踌躇着道:“陛下……谢大人他……”
“他已经——没了。”
时间转回到半个时辰前,玉京角落的一个小院中,潇湘从树上飞身而下,两剑相抵,发出一声清鸣。
她盯着眼前的杨怡:“你说清楚,什么叫我和陛下寸步不离?”
杨怡神色莫名:“你不是自四个月前就一直在宫中陪着陛下了吗?我们还见过几面。”
潇湘愕然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进宫,也从未见过你!”
杨怡和她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惊诧莫名。
但是很快,杨怡的神色凝重起来,看了潇湘一眼,挥剑把她逼退:“我得走了,此次刺杀之事,下次再找你算账!”
“站住!”潇湘朝她冲了过来,扬手就是一把绿色的粉尘,“说清楚!有人冒充我接近顾禾?”
杨怡屏住呼吸后退几步,见她不肯善罢甘休,知道今晚是必须先解决她不可了。
也罢,她心念电转,那伪装之人和陛下相处这么久,陛下都是安然无恙,也不差这一会儿。
或许,比起那个假潇湘,是这个大理遗民,擅长用毒,刺杀朝廷将领的真潇湘更加危险。
她打定主意,足尖点地,腾挪几步,避开那团毒雾朝潇湘扑去。而潇湘反手便是一根毒针,被杨怡抬手夹在之间。
杨怡蹙了蹙眉:“即使是一般大理人也没有如此擅长用毒的……你是什么身份?”
潇湘冷笑一声:“与你何干!”说罢短剑或挑或刺,全是冲着杨怡要害而来!
杨怡一一避过,却没有提剑反击,似乎是打着活捉的主意,近身之后便是一掌拍下,潇湘和她一对掌,后退几步,杨怡追了上去一把攥住她手腕,冷冷道:“束手就擒吧!”
潇湘冲她神秘一笑,杨怡便觉掌心一疼,两条胳膊刹那间失去了知觉。
潇湘趁机挣脱她的手,短剑刺入她的胳膊。杨怡酸麻之下躲闪不及,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杨怡反应迅速,强忍着飞快封住了手臂上的几道大穴,抬头望着潇湘:“你毒术居然如此高超——你是大理祭司的什么人?徒弟?”
她神色惊异:“大理祭司和皇族早已被先帝亲手灭族,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提起大理当年的惨案,潇湘朝她一笑,笑容妩媚中带着杀气:“大概……是天意让我逃出来的吧!”
杨怡神色冰冷:“所以你接近皇帝,就是为了刺杀他?”
潇湘哼了一声:“顾禾那个呆子!要不是……”她顿了顿,“他真该庆幸我一时心软,不然在天香楼初见那夜,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杨怡一面听着,一面暗中运气疏通经脉,待手臂稍微恢复知觉,她便猝然发难,也不再想生擒之事,干脆一剑刺入潇湘脖颈。
潇湘万没料到她内力如此深厚,居然恢复得这么快,匆忙间侧身闪躲,长剑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深深血痕,皮肉绽开,疼地潇湘一哆嗦。
杨怡强行提气,本想一击得胜,却不料那毒比她估计的更厉害,此番强行动气,两条胳膊更加酸软无力,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潇湘冷笑着望着她:“要不是最后一枚梦还魂给了那帮莽夫,你早已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杨怡扯了扯嘴角:“你为什么想杀我?龙朝文武大臣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杀我呢?”
潇湘知道她在套自己的话,顺便调整内息,并不上当,利落地提着短剑上的前来:“少废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挥剑直刺杨怡心口,杨怡死死咬着牙,怒吼一声,飞身横踢!
生死便在这一刹那——
潇湘的剑已至杨怡心口,杨怡的足尖已至潇湘脖颈。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一只海东青展翅而来,俯冲而下,尖喙疾如闪电,刺入杨怡眼睛!
杨怡气力一卸,潇湘的短剑便没入她的心口。
杨怡口中溢出鲜血,瞪着潇湘:“你……”
潇湘冷漠道:“我会活的好好的,永别吧。”
说着拔出短剑,杨怡的血迸射出来,她喘息了会儿,眼中渐渐失了神采,整个人也不动了。
潇湘摸了把脸,那海东青这才落在她肩膀上,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潇湘微笑起来:“阿瑶。”
海东青侧着头望着她。
潇湘喘息着坐了会儿,却见一帮身材高大的男人顺着海东青的啼鸣声找了过来,见了她,松了口气:
“你还没死!”
潇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怎么,盼着我死?”
男人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不愿意招惹她,忙道:“怎么会!”
潇湘扫了一眼:“你们首领呢?”
男人们神色愤然:“别提了!估计是被那个狗皇帝阴了!”
潇湘一愣:“你们去见顾禾了?”她望着几人,神色一变,“——你们去刺杀他了?”
男人们神色讪讪,又有些不服气:“祭司,你和我们北境当初谈好的要灭了龙朝,你杀顾成林,我们杀顾禾,怎么后来又反悔要生擒那小皇帝?”他抱怨着,“留他一条命做什么?浪费粮食!”
潇湘怒道:“闭嘴!”说罢挣扎着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男人们诶了一声:“祭司,你去哪?”
潇湘冷冷望了他一眼,本来不想再和他说话,但最后还是淡淡道:“我有点私事,你们先撤,我随后就来。”
说罢身影没入阴影中,转眼便不见了。
湖心岛上一片寂静,仿佛远离俗世的喧嚣。
阮山白站在高楼之上,默默望着着不远处的顾禾。
他没死,阮山白心中想着。
倒是谢逐流……
这人一向厌恶权贵,哪怕当初顾成林救了他,他心里也一直不待见那个暴戾的皇帝——这一点,他们两个倒是很相像。
可是他居然为了顾禾不顾性命?
为什么?那小皇帝究竟有什么魔力?
他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反而超过了对顾禾居然没死这件事的疑惑。
阮山白这样想着,深深凝视那小皇帝一眼,转身离开了。
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淮扬河面上划过一艘小船,划船的人是个老渔夫,船舱里坐着他的客人,那人戴着黑纱斗笠,看不见他的脸。
船舱中隐隐传来一声鹰啼似的声音,那客人轻声道:“阿瑶,别出声。”
这客人正是潇湘,她微微掀开面纱,朝拱桥上望了一眼。
他瘦了,这是潇湘的第一反应。
他怀里的人是谁?这是她第二反应。
潇湘心里千头万绪,却找不到落点,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尊贵的男人。
他的骄傲,他的报负,他的无奈,他的孤独,关于他的一切,都曾在帷帐里一一对她倾诉。
可是现在,他怀里抱着别人,他神色哀伤地望着那人,对近在咫尺的她丝毫没有察觉。
小舟顺流而下,穿过拱桥桥洞,渐行渐远。
拱桥之上,龙骧卫们拱卫在皇帝四周,而皇帝则跪坐在地上,腿上躺着一个人。
顾禾垂眼望着谢逐流紧闭的双眼,惨白的嘴唇,脑海中一片苍茫。
系统叹了口气:“行啦,别伤心啦,还是那句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顾禾冷冷道:“闭嘴。”
系统委屈地闭上了嘴,顾禾又道:“我差点死了,你也不来帮我?”
系统干笑一声,眼神躲闪:“我只是数据流而已,怎么帮你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喊加油,又怕打扰到你。”
顾禾抿着唇并不说话。
系统自知理亏,凑上来讨好道:“我错了好吧,下次一定给你加油打气,不会装死了哈哈哈——”
他见顾禾还是一脸冷漠,干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无奈道:“所以你要怎样?”
顾禾望着谢逐流:“让他活过来。”
“……”系统,“我做不到,除非主神出手。”
顾禾道:“那就让那什么主神过来。”
系统耷拉着眉毛:“你以为主神是召唤兽啊,你叫他一声他就出现的那种?”
顾禾顿了顿,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突然冒出一个荒谬天真的想法,迟疑着轻声喊道:“主神!”
系统:……
秦少英&其他龙骧卫:?
四周悄无声息,只有顾禾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自嘲地笑了笑,神色却突然顿住了——
不远处传来个声音,拖长了声调:“无——量——天——尊!”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骑在一头牛身上,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着。
那老头在一众人注视下走到近前,吭哧吭哧爬下牛背,揉着腰走到近前:“哎哟,看样子我来晚了?”
顾禾心跳骤然加快:“你是……”
老头从胸前掏出一柄拂尘,轻轻一甩,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贫道三清道人,陛下,好久不见了。”
顾禾费力回想一阵,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他老爹的起居注上提到过三清道人,这是他老爹早年的军师,也是龙朝正儿八经的国师,还是谢逐流的师父。
他心中一动,望着三清:“你能救他吗?”
三清望了谢逐流一眼,伸手在他身上揉面似的一顿乱按,一面问道:“陛下啊,敢问你为什么要我救他呢?我这徒儿待人刻薄,脾气又差,你把他救醒了不是自找罪受吗?”
顾禾万万没想到三清作为谢逐流的师父会这么贬低自己徒弟,闻言想了一阵,犹豫道:“他为我而死,我……会愧疚一辈子。”
“只是愧疚?”三清哦了一声收回手来,一脸慈爱地望着双眼紧闭的谢逐流,“那你还是去死吧。”
话音刚落,便见谢逐流咳出一口血来,然后大口喘息着。
顾禾:……
顾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