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谢逐流和赵政谈成了交易,又混了顿饭,心满意足地空着手从将军府中走了出来。
回来的时候谢逐流又在巷口看到了那群婶婶,他脸上笑容不变,脚下却飞快地后退几步,翻身上墙,一路飞檐走壁地从窗户翻进了自己家的小院。
他拍拍手上灰,正准备进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园中很安静,只有那颗梧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问题就在于太安静了。
他长期住在宫中,和顾禾厮混在一起,这座院子不过是掩人耳目,几乎没有真正住过,因此平日里,这座无人而僻静的小院是鸟雀们最爱的栖身之所,他偶尔回来,一推门便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叫声。
可今日,院中一只鸟都没有。
有人来过,而且还在这里,他心想。
谢逐流调整了气息,慢慢走近窗台,果然看见厚厚的灰尘上印着一点痕迹,他伸手比了比,差不多是个脚印。那脚印略小,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少年。
女人?
他心中一动,轻轻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然后站定,双腿微微弯曲,猛地一个回旋踢踢开了门。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间隐约能看到屋内有个黑衣人,谢逐流身形微动,闪了进去,长剑嗡的一声刺向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却并不惊慌,拔出背后的刀,两人刀剑相击,发出锐利的声响。
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道:“谢逐流,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谢逐流却没回答,只是看他半晌,眼神平静内敛,细看却藏着如刀锋芒。
然后他慢条斯理道:“黑衣蒙面,倒是像模像样,可你怎么就忘了换把刀?你不会以为我傻到连龙骧卫的赤练刀都认不出来吧?”他挑眉,“恩?秦少英?”
黑衣人闻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刀,喃喃道:“诶?”
谢逐流眼中锐利顿时消散不见,他收回软剑,没好气道:“竟然真的是你。”
黑衣人愣了愣,愤怒地看着他:“你诈我!”
“谁叫你这么傻呢?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谢逐流耸耸肩,转身在一地狼藉中找到椅子坐下,施施然看着他,“皇帝叫你来的?”
黑衣人一把扯下碍事的面罩,露出一张白净的包子脸,正是秦少英。他鼓着两颊,面色严肃地握着刀:“你惹陛下不高兴了,陛下让我来给你个教训。”
“给我个教训,就凭你?”谢逐流哼笑一声,笑眯眯地打量着秦少英:“算你来的巧,我今日正好心情不错,大可陪你过两招。”
他朝秦少英勾勾手指:“来啊!”
秦少英闻言心内生气,却想起杨怡教他兵法时的场景:
“战场上面对敌人,不可意气用事。”杨怡叮嘱道,“少英,你要知道,对于剑客来说,冷静的头脑和精湛的剑术一样重要。”
他挠挠头:“可是师父,我用的是刀不是剑啊。”
“……”杨怡目光一顿,还是语气淡淡,“用刀与用剑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杀人制胜。”
“总之你要明白,胜利并不只是蛮力,也不只是技巧,更重要的是冷静克制。少英,你一定要学会这一点。”
冷静克制!他平稳了呼吸,世界安静下来。
然后,双手握刀,飞身横劈!
谢逐流却连剑都不抽,提气跃起,足尖从他刀尖掠过。
秦少英一击不中,也不气馁,双腿发力,刀锋一转,追着谢逐流的面门而去。
谢逐流没想到他来真的,出手如电,堪堪伸手夹住他刀锋,鬓边长发飞扬:“打人不打脸,你怎么不懂这规矩?”
秦少英哼了一声:“我这没这个规矩!”说着将他的手震开,赤练刀如鹰击长空,汹汹而去。
谢逐流眼神这才认真起来:“好刀法!”说着手腕一转,抽出软剑,剑势洋洋洒洒,铺展如满天星斗,连绵如小河春水。
秦少英见到这熟悉的剑意,一时愣住了:“你怎么会师父的春蚕剑法?”
谢逐流朝他露齿一笑:“原来这是春蚕剑法?我花十文钱从路边小摊买回来的,你觉得我练得怎么样?”
秦少英怒道:“不怎么样!比不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
他持刀挥斩,而谢逐流剑势又是一变,一时海潮波涛,尽在眼底,秦少英身处他剑势中,有种濒临窒息的压力。
这人的剑势和他的人一样,秦少英心想,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尽是些弯弯绕绕,没意思!
而谢逐流剑尖轻轻刺入他的手腕,提醒道:“别走神!”
秦少英咬牙盯着他,心下一横。
陛下说了,不知道谢逐流会不会武功,但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自己打不过谢逐流,就按他的办法来。
秦少英想着,左手手腕一动,一个小纸包从袖中滑入他手心。
他依旧持刀进攻,然后左手飞快地把纸包捏碎,往谢逐流脸上一撒。
谢逐流猝不及防之下连连后退,几乎要贴着墙。
他一手捂住口鼻,皱眉道:“这什么玩意儿!”
而秦少英哈哈一笑:“痒痒粉!脸上沾了这个,保管你成个猪头!”
谢逐流脸色一变,唾弃道:“卑鄙无耻!”
秦少英丝毫不以为耻,也完全忘了上一刻他还在鄙视谢逐流做事不磊落,“我只说了我要教训你,但是也没说是打败你啊。”
谢逐流并不相信秦少英这种直头愣脑的小兔崽子会想出这种办法,斜着眼问他:“谁教你的?顾禾?”
“你大胆!”秦少英哼了一声,“陛下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
果然是顾禾!谢逐流咬牙切齿地想着。
他到底有多不待见我?派身边的龙骧卫做打手教训他也就罢了,还专门针对他的脸。
太恶毒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逐流恼怒地想着,一面放下手来,秦少英见他脸上红肿一片,幸灾乐祸地叉腰。
而谢逐流看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冷笑一声。
大婶们又见谢大人从家中出来,虽然她们都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大人带了个斗笠,他低着头,那张俊脸完全遮掩在斗笠之下。
大婶们关切地围了上来:“谢大人这副打扮,是干什么去啊?”
谢逐流依旧不抬头,只是晃了晃手上的鱼竿:“钓鱼去。”
大婶们恍然大悟,谢逐流赶紧越众而逃。
大婶们目送他远去,却听到院中传来喊声,都是一愣:“谁在叫?”
“不知道,估计是谁家的熊孩子挨了打吧。”
众人都赞同地点头,纷纷散去了。
而谢逐流的小院中,秦少英被吊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如同风干的咸鱼:
“救命啊——!我怕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