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兰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夏虫也为他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阿瑟兰少将。
“回去睡吧。”
阿瑟兰深呼吸,面不改色,拍拍埃文的肩膀,转身窝进了被窝,只留给雄虫一个淡定而慈祥的背影。
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阿瑟兰少将。”
忽然被塞了一团被褥,埃文面瘫脸,歪过头看着雌虫的后脑勺,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但又似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雌虫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好像已经睡得很熟。
阿瑟兰实在太累,连说话的都不想。
六十八的成熟老雌,实在没必要事事都和十九岁的年轻虫争个高低长短。
埃文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裹着棉被,又不放心的往后看了一眼,准备离开的时候。
被窝里的军雌忽然很小声的叹了口气。
大概是呵欠或者是鼻息,因为蒙在被子里听不真切。
阿瑟兰是个成熟的雌虫。
他今年六十八岁,军衔少将,在一区带最嗷嗷叫的团,训最刺头的新兵。
他心态很稳,不能生气,也不能恼羞成熟。
而且毕竟到了这个年纪,事业上的问题一大堆。
睁开眼睛就有要操心的事。
哪有功夫猜他们年轻虫的心思,玩他们年轻虫的游戏。
睡吧睡吧。
闭上眼睛,但到底没有马上睡着,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沙发。
埃文顿住脚步,本来想用精神力丝线,但这个念头只从脑海升起来一秒,就被理智迅速反驳。
太不礼貌了。
在地宫呆了太久,习惯了这种直白的交流方式,精神力的直接触碰可以免去很多交流上的障碍。
但在风暴之外,气氛远远没有凝重到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在这里,每个公民都拥有自己的秘密,并且不会用精神力肆意刺探别虫。
这是社会规则之下,约定俗成的道德规则。
所以埃文已经努力减少触碰别人思想的冲动,但现在,他不知道阿瑟兰少将在想什么。
雄虫有些茫然的站在雌虫身后。
对着一声不吭的被窝卷沉默,迟疑的,裹着被子往楼梯上走。
阿瑟兰听着雄虫离开的脚步声,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脚步声砰砰的从楼梯上传过来,并且迅速接近。
阿瑟兰倏然睁眼,眼前被一片阴影覆盖。
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蓝白条纹的睡衣,还有领口露出来的锁骨和一小片冷白的皮肤。
柔软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脸颊啾了一口。
雄虫恬淡的气味也顺着鼻息吸入肺腑。
“晚安少将。”
雄虫说完,站起身,好像只是急匆匆下楼关上水龙头一样,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平静又从容的趿着拖鞋走上楼梯。
阿瑟兰怔怔的看着沙发:“……”
半晌后他怒不可遏,表情狰狞,虽然睡姿僵硬,一动不动。
臭崽子!阿瑟兰呸了口。
有本事不要跑,头都给你打掉,随随便便做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留下来赔罪吗?
我的年龄都可以做你两个爸爸了。
呸,真不要脸。
阿瑟兰咬牙切齿,怒火中烧,过了会他哼哼唧唧,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脑袋埋在枕头里伪装尸体。
军中老雌最爱的废柴瘫。
这位噩梦鸟之森的最年轻少将,面朝下,脸颊像爆汁的番茄,明明心跳超速,但仍然可以凭借超高的自制力维持从容淡定。
这就是军雌的尊严。
只是悄悄,微不可查的,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嘟囔。
“哎。”
“年轻真好。”
第二天,晨光微透。
饮露鸟站在窗口啁啾,阿瑟兰作息规律,六点起床,感觉身体不需要去医院后,火速去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终端一直响,他干脆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查看邮件。
安德鲁将军最近很暴躁,因为军费,还有马上要召开的比武大会。
野蜂沙漠来了不少高手,甚至有一位雄虫,听说精神力天赋之强,百年难见。
上次在家具店碰到克勒多,就是为那个雄虫挑选寝具。
雄虫到翠微平原来做什么?
老将军一直想争取他们做盟友,共同开发噩梦鸟之森的污染区,但是这位友邻似乎只爱好打架,并且有自扫门前雪的意思。
麻烦。
大/麻烦。
其他邮件例行处理,只有列克谢的事有些令虫为难,森川的父亲请求了皇帝陛下特赦,虽然命令未达,但十有八/九会没事。
毕竟森川家有一个叫做槐里的雌虫,今年五月选为了冕下雌君。
看在这一件事的份上,陛下想必也会宽容。
阿瑟兰很不爽,但没办法,他不能阻止陛下做决定,也不能强行让森川服刑。
而且自己的部下,那个老实巴交的少尉,好像使用了传统模式,治疗森川的精神力。
一个二十八岁的小崽子,找他批条就是为了开房。
阿瑟兰气到头发想变黑。
水珠滴答。
埃文揉揉脑袋毛,从楼梯上走下来。
阿瑟兰正在处理视讯,看了眼,雄虫也看他,两个虫都觉得这么对视有点微妙。
“早安,阿瑟兰少将。”
雄虫先问好,没有一丝不自然。
阿瑟兰随即矜持冷淡的颔首,淡淡:“收拾一下,我们今天要出门。”
埃文面无表情伸懒腰,打哈欠,然后回头:“出门?”
阿瑟兰,呵,年轻虫,我从来不会把一个命令重复两次。
他犀利的抬眸,和雄虫对视,半晌,转移视线到邮件,轻轻滑了一下:“新希望委员会的培训,你的终端上应该也收到了。”
埃文皱眉,沉思。
他并不认识新虫语,甚至不太会使用终端。
看来学习还是要提上日程,否则在外的生活会有很大的麻烦,毕竟日记上还有整整十个计划。
埃文走到窗口,推开窗,晨风温柔的涌进来。
正是夏季,大地笼罩在明媚的阳光下,从山坡向下看,森林高耸,植被绵延。
金黄色的麦奈花大片大片的盛开,一直开到远处的山脚下的小木屋。
入目可见的房屋都陆陆续续的装点上了鲜花,门上贴着风暴之眼的画报。
埃文目光专注的看着窗外,茶绿色的眼睛倒映着噩梦鸟之森,瞳孔也如林海波涛,温柔的起伏着。
“看什么。”
“这片土地。”
雌虫叼着面包,扣衬衫的扣子。
白色下摆束入腰带,勒出细细的一条线,侧看过去,赏心悦目。
埃文扯他的袖子,指给他看:“少将,森林。”
每次出来休息都是秋天,夏天这个季节很新奇,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阿瑟兰觉得雄虫现在的样子好乖。
想掐脸,但他忍住了,他身为军雌和长辈。
阿瑟兰说。
“秋天的时候更漂亮,那片阔叶林的叶子会变成黄色和红色,味道也会很好闻。”
“林子里有秋蘑,榛子,熟透的野果,吃的有很多。”
“怕冷的飞鸟会成群迁徙,松鼠,小鹿,野牛,进了林子通通都可以看得到,还有养的又肥又笨的熊,会溜到山下偷吃蜂蜜。”
“到了秋天,部队也会放假,休息十天。”
埃文肯定的点头,充满向往:“这里的秋天可真好。”
孤岛上的秋天,林子里一点声音也不会有。
靠近PA。
林子里没有变异的动物都死光了。
除了蚂蚁,但蚂蚁没有声音。
耀祭司会吹笛子,但曲子都很古老,每次听,都好像把心脏泡进冰水里。
埃文和祭司很少说话,对方心事很重。
从来也没有笑过。
阿瑟兰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看向窗外的麦奈花田,没发现夏天都来了啊。
他推埃文:“去洗漱,我带你出去。”
埃文想了想,反应过来刚才雌虫提过,他恍然:“是那个培训吗?”
阿瑟兰掐雄虫的脸,轻轻晃了晃:“让你去你就去。”
埃文面瘫,冷酷:“松手。”
等到洗漱完是十分钟后,埃文和阿瑟兰一起出门。
雌虫没有开车,而是沿着公寓后的小路走下山坡,等到了山坡下,才发现麦奈花中间有纵横的小路,只是被过于繁茂的花朵给盖掉了。
小路很窄,刚刚只够一个虫通过。
阿瑟兰挑眉看了埃文一眼,插兜走在前面。
“少将,我们去哪?”
“啰嗦。”
四周都是金黄色的麦奈花。
香味轰轰烈烈,在骄阳下盛开得不怕燥不怕热,夏天热情似火,扑鼻芬芳。
汗水和温度一起上升,热的脸颊通红。
这是和埃文的计划没有关系的事。
因为时间不多,他干脆把游历这件事给忘掉了。
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最多最完美的记忆。
但是完美却没有衡量的标准。
无数只小蜜蜂在花田辛勤的嗡嗡工作,身边万物生长,流水潺潺,脚下的小路,也有昆虫细微的震翅声。
埃文踏出第一步。
“少将。”
埃文说,雌虫回头,目光淡淡,从一旁的稻草人身上摘下草帽,扣到埃文头上,忍不住哈哈:“你和麦奈花差不多高。”
埃文:“……”
“少将。”
“叫我做什么。”
终端在响,阿瑟兰打开看了看,设置成自动翻阅模式,犹豫片刻,左手悄悄向后伸。
隔了一会。
一只热乎乎的虫爪捉住阿瑟兰温凉的手指。
阿瑟兰的耳朵烫起来。
隔着一层燥热的火气,汗水从额头滚下来,坠到睫毛,他一本正经,从容淡定:“我带你去取夏日盛典要用的花,那边山坡上有一家蜂农,现在去,蜂蜜里有麦奈花的味道。”
森林像沉默的卫兵,离埃文又远又高。
埃文说:“少将。”
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