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陆鸣下了公交车,找到了约定的地点。

他们知道很多奇怪的常识,比如在工作日下午去KTV唱歌,会比KTV的均价便宜很多,有时候还能有9.9元欢唱一下午的团购活动。

今天定的是豪华大包,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国际友人。陆鸣进去的时候,他们正逼着那位朋友唱歌,不是任何的hiphop歌曲,而是“洋装虽穿在我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唱得极其难听,仿佛祖国母亲欠了他钱。

陆鸣走过去,和正在鬼哭狼嚎的朋友用力撞了撞肩膀:“商别!什么时候到的?!都好久没见了,老子好想你!”

商无却不给面子地惨叫一声:“你小子能不能轻点!”

他放下话筒,搂着陆鸣的肩膀坐下来:“不唱了不唱了,都让我唱了快十首了,让我跟你们鸣哥叙叙旧。”

徐鸥在嘲笑他:“老商你别装嫩啊,一把年纪了还鸣哥,你让陆鸣叫你叔都有人信!”

商无说:“这叫尊称。”

陆鸣眼皮一跳,商无平时没怎么尊过他,俩人也是插科打诨的交流方式,这突然一转变,总让他觉得有点什么事。

商无是在美国发展的华裔producer,名气不算大,但也赚得比他们多,甚至还给某几个颇有知名度的歌手做过专辑。这几年中国的hiphop氛围逐渐发展起来,商无也在网上和他们交了朋友,甚至有时也会给国内的rapper做歌。

陆鸣和商无是同行,商无又是正经学音乐毕业的,便没事就去骚扰商无问各种问题,有时候还要靠商无给他海淘新设备寄过来,也算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问题就在于,友谊太深厚了,让陆鸣有些不知道如何拒绝。

商无果然没说几句就开始了真正的话题:“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鸣说:“我觉得不用了吧,你看你刚才还在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呢……”

“你这话说得,”商无有些恨铁不成钢,“兄弟,真不是哥们儿我崇洋媚外啊,你要是搞书法搞考古搞国画,我劝你出去干嘛。但你是搞hiphop的啊,会有比美国气氛更好的地方?你在那里才能接触到最流行的东西!”

陆鸣只能叹气,就是因为无法反驳,他才不知道如何拒绝。

如果是两三年前,他还单身的时候,商无向他发出邀请,说认识的音乐公司老板无意听到了陆鸣的beat,对他感兴趣,邀请他去美国,他可能不要钱倒贴食宿都要去。

现在他依然喜欢hiphop,也想尝试最新的音乐,可是有的东西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个有家室的人,哪里能因为动了心就远走高飞。

“这又不是去了就把你绑在那儿不让回来了!”商无还在说,“你去个一两年,我还可以带着你系统地学一下,你还年轻,该好好开发一下天赋。”

“远程教学不行吗?”陆鸣却非常死硬,“就当报了网络学习班。”

商无几乎快要吐血:“你不是吧你!为了个男人就打算不走了?”

“也不是啊!”陆鸣很认真地跟他掰扯,“我承认,有的地方我们是差了一点……好吧差了一大截!但是中国的hiphop现在也发展出来了自己的文化,我觉得这种东西,也不比谁差。你听过那首去年特别火的歌吗?美国人的饶舌歌里永远就不可能用唢呐这种乐器。”

商无说:“听过啊,听完没多久,那个制作人就因为诈骗进监狱服刑了。”

“你这就偏见了啊,他又不是因为用了唢呐进去的!”陆鸣说,“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我是想说,我还是留下来为

祖国奋斗吧。真的不是因为舍不得男人!”

他当然很舍不得梁晔生,不过反正都不去了,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有点儿女情长,还是留下来一颗红心为本土音乐奋斗听起来比较牛逼。

“我在美国的时候,遍地都是hiphop,在那里,那就是现在最红的东西,榜单上十首有五首是trap,我的确也感兴趣,但我是在回来以后,有一次听到一首中文歌,才开始想,我也要做这种东西。”嘈杂的人声里,陆鸣突然说。

“宋岳庭?”商无问,这个想法不奇怪,很多人的启蒙都是那位歌手。

横空出世的天才,却命途多舛,在家里用键盘和录音机自己录下创作的歌曲,痛苦、挣扎而又孤独,又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绝症去世,只留下一代传奇。

“不,是杜振熙。”陆鸣说,“《史诗》你也听过嘛,他写给十年后的自己的,mv里面他和他的朋友们,那些台湾的老牌rapper一起在路上走,不知道会走到什么方向去。我想,十年后我会在干什么呢,能不能有一首让我自己骄傲的歌?会不会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知道这个圈子特别混乱,又不稳定,可是就是这种还在往上升的阶段,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养个孩子,你不可能说想一睁眼、一闭眼就看到孩子长大了毕业了功成名就了,中间那个教他写作业,陪他去公园,看他慢慢成熟的过程也很重要。”

他愿意留在这个地方,光怪陆离而又飞速生长,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走向曙光。

徐鸥在旁边听到什么关键词,问:“孩子?什么孩子,你个同性恋哪有孩子?”

陆鸣没好气地说:“我要和商无走了,去美国养孩子,你们马上就损失一员大将,没有像我这么优秀的制作人来给你做歌了。”

一听就没个正经,徐鸥更没怎么当回事:“那你走吧,爷用不着你了,反正陈訾会给我做的,你说他还真挺能的,一个人母带编曲混音全包了……”

陆鸣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发表评论,因为输了球的约定,徐鸥的新歌是交给陈訾做的,也算是两方和解的一个标志。陈訾大概是卯足了劲儿想要秀给他们看,连陆鸣都不能不承认质量勉强还行。

“独狼那小子的确挺行的,”商无听到陈訾的名字,也想起来,“我回国还约他了,他说这段时间要开巡演,到处跑,没在D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聚会。现在和解了也好,以前闹这么僵,搞得以前我都不敢在你们面前提他。说起来我都没想到你们鹿山会主动找他和解。”

徐鸥正坐在沙发边,嘴角挂着的笑骤然僵住了,他想把商无给拖出去,但为时已晚,陆鸣皱着眉,放下可乐:“这家伙说什么呢,明明是他先来找我们服软的,谁会主动找他求和啊。”

他转头看徐鸥:“对吧,徐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