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看着这个女青年硬生生地扛着黑暗的侵蚀,面目狰狞扭曲,最终化为了一片虚无。
她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只给他了最后一个口型。
【我骗你的。】
什么意思?
龙井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金属记忆卡片。
上面的技能栏里写着:董小姐的母爱。
董小姐是谁?
难道他的母亲真的是个恐怖boss?
龙井第一次在自己的身上体会到那种名为“不可思议”的感情。
这就是那个圆脸少女NPC,陈楚辞甚至水故里所掌握的真相?
他的心底产生了不可控制的强烈想法,他必须要找人问个清楚,这一次的问题已经动摇了他最基本的生命核心信念了。
然后,他的眼前一暗。
前所未有的汹涌黑水冲撞了过来,让他瞬间将青莲灯脱手。
在微弱的灯火渐渐距离他远去的那一刻,他忽然间左眼皮一跳。
冰冷刺骨的黑暗向他涌来。
龙井第一次感受到仿佛置身强酸溶液。
但是这种触感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他回到了副本的现实世界。
唢呐的声音很亮。
亮到直接穿透了他面前的这块木板。
他抬起手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木板,成功地确认了它可能的薄厚程度、材料以及破拆的难度。
徒手无法破拆。
唢呐的乐声还在响。
这一次的“柜子”不太好出。
龙井躺在黑暗当中,陷入了沉思。
短短的几秒钟以后,龙井放弃思考,转而去选择翻找陈楚辞留给他的东西,从中找寻出可以用来解除目前困境的道具或者技能。
在他找到合适的道具或者技能之前,这个“柜子”忽然间动了起来。
失重感,移动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柜子”又重新落在了实地上。
他面前的那块厚重木板打开了。
龙井的手里握着一把儿童工兵铲,面对着一个两颊绯红面色如白墙的老婆婆,老婆婆“咯咯”地笑着,甩了甩手中薄如蝉翼的帕子,轻声对他道:“您可算是醒了。”
她说着,就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龙井,直勾勾的眼神,似乎是在等待龙井的下一步动作。
龙井犹豫了几秒,但最后却想起来自己可能不是人。
忽然间就没那么担忧了。
他连人都不是,他有什么好怕的?
龙井的手伸向了旁边的“柜子”边缘,慢慢地坐了起来,保持着警惕,然后就发现自己其实是躺在一副棺材里,而不是一个比较奇怪的“柜子”。
“咯咯咯……”
更多的诡异笑声涌入了他的耳朵里。
龙井环顾四周,只见屋内简直如出一辙的喜婆跟丫鬟,她们一个个地笑着,无神的眼睛盯着龙井,黑得可怕。
他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换上了一套喜服,只不过颜色有些偏沉,红里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妙。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都会感到胆战心惊的场景,到了龙井这里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威慑作用。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这些“人”,开口道:“你们这是打算要让我做什么?”
为首的纸人喜婆笑了。
笑得露出了满口的大金牙。
她欢天喜地地说到:“可不是,您这真是给睡懵了。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呀,您不记得了么?”
龙井:“……”
二十年了,他连女生的小手都没有摸过,喜个锤子?!
但在这群明显就不是人的NPC的围追堵截下,龙井还是被迫坐在了梳妆镜前,接受了她们的安排。
所谓的安排就是:按着他的头打扮。
被安排完了以后,门外有一艘船在等着他,船在窄窄的河道里浮动着,装点了一盏盏绢纱花灯,花灯的颜色微醺,如同陈年的琥珀光,折射在荡漾的清波之上,看起来就是满河的清酒载胧光。
这一次撑船的“人”跟上一次撑船的“人”是同一个。
那个NPC站在船尾警惕地盯着龙井,怀里一盏灯,身旁一圈的灯,似乎是专门用来防备龙井抢灯的——大有你有本事就都抢走好了,我还有更多的味道。
它真是被抢怕了。
龙井在一群纸人喜婆丫鬟的注视下,不得不跳上船头。
没有必要,他其实一点都不想伤害这些人性化的NPC。
她们看着他上了船,高兴地哭着用帕子低下头抹眼泪,就好像她们真的跟龙井曾经很熟悉似的,发自内心的替他感到高兴。
船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龙井坐在船舱里,借着灯光观察那个摇船的NPC,眸中一片漆黑的宁静。
他不知道那个NPC被他盯得战战兢兢地都快要被吓死了。
NPC只好用卖力地撑船来麻痹自己的感觉,被龙井盯着的感觉太可怕了,难怪默默小姐不亲自来送他。
唢呐声渐渐地轻了下去,龙井终于在几分钟以后转移了视线,他看向了水中,从水面的倒影里可以看出这艘喜船正在渐渐地驶离小镇。
两岸的灯影逐渐地变得模糊。
白色的雾气将整片水域弥漫,让人摸不着头脑。
撑船的NPC头也不抬地撑着船,但是当它的视线不经意地触碰到白色雾气的时候,它止不住地瑟缩了一下,似乎非常恐惧白色雾气的存在。
但是,这些白色的雾气就像是黑暗一样,根本无法越过亮光来触碰他们。
一船的灯火辉煌。
龙井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还有一丁点儿不久之前在黑暗当中被侵蚀的痛苦,时间非常的短暂,甚至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那种感觉只存在于他的幻觉里而已。
他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重,整艘船上的灯火亮光范围都被压缩了。
镇子上的唢呐声跟热闹的欢笑声已经渐行渐远,龙井警惕地抬起头凝望着不远处如同墙壁一般的白色雾气,他的眸色很深,一眼望不见底。
不久之前的那个女青年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展开了一段很不寻常的经历。
她第一次见到陈楚辞跟那个龙禁是在一个恐怖副本里,天使疯人院,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配合默契得就像是有心灵沟通一样,一个眼神过去,递大刀长刀还是短刀都是再清楚明白不过的事情。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不仅仅是将好端端的一个疯人院求生副本,玩成了经营疯人院,他们还跑去将整个天界跟魔界整得天翻地覆。
她毫不怀疑只要再给这两个少年一点时间,他们就可以将两界彻底统一,建立和谐美好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的新世界。
在女青年的心里,这两个少年已经不在正常玩家的范畴里了,他们简直就是“秘柜”副本通关三要素的粉碎机器!
抓地狱恶犬来当宠物,把疯人院的病患培养成了两界的管理者,还坚决贯彻落实基本的道德观念,最可怕的是副本竟然还没有崩溃?
——再操作一下,这个副本就会变得“秘柜”它都不认识了。
尽管如此,在一段时间的观望了以后,这个女青年还是在方舟中心里找到了这两个少年,并且明确表示,只要他们能够保护她,那她就愿意遵守他们所制定的全部规则。
后来的很多个副本里,她都跟着他们,见证了两个人的情谊越来越深厚,深厚到了有一点点微妙的地步。
有的时候,龙禁甚至连陈楚辞睡觉都要抱着他,小小的一个盘在陈楚辞的身上,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就是不睡觉。
最后是那个星际的副本,他们都失去了记忆,死掉了很多的玩家。
但是,龙禁跟陈楚辞依然活到了最后,他们还带着帮了女青年一把,让她能够活下来。
在那个副本里他们都被洗掉了记忆,剩下的只有本能跟潜在的意识,龙禁差一点就变回了最开始的时候,那种完完全全的工具人状态。
他最开始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旁人的情感,无法正常产生情感,只知道完成陈楚辞给他指定的任务目标,按照陈楚辞所说的逻辑来行动。
冷冰冰的,连体温都没有几分。
女青年其实很庆幸是陈楚辞在控制着龙禁,如果龙禁是被“秘柜”世界里的任何一个玩家掌控了,他都不可能变得柔软而有温度,也就不可能试图将“秘柜”世界变得美好。
只不过,这种美好是“秘柜”的意志本身所不允许的。
所以,在他们的最后一战里,副本世界的危险第一次变得可有可无,捅向他们这些努力回归者后背的刀子被握在了他们这些玩家的手中。
大雨冲刷着地面,血液浸透了土地。
只要杀死龙禁,他们就可以回家,还有玩家在整个世界里高声呼喊着,他们要求龙禁自己去死,成全大家的回家小小愿望。
在那一个副本里,虽然没有龙禁那么强大但是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强的陈楚辞哭了。
滂沱的雨珠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半跪于地抱着面无表情的龙禁问他:他是不是错得离谱。
冲天的喊杀声里,眼角溅着鲜艳血花的龙禁第一次当众笑了出来。
用微弯的唇角跟眉眼表示自己复杂的情绪。
好像带着微弱的光芒。
他说:我觉得,做一个好人这个想法本身是没有错的。
女青年作为最后依然坚守在陈楚辞这一边玩家,她看到了龙禁自杀的全过程,从他脊柱当中疯狂生长蔓延而出的白骨在控制住了他们剩下的全部玩家以后,指向了他自己。
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