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辞一把拽住了龙井的手就往教室外跑,他对于恶意很敏感,特别是这种几乎是要把他们挂墙头晒成腊肉的纯粹恶意。
路过隔壁红毛的教室的时候,他们还看见了两个因为“分头上课”而被丢出来的“学生”。
在他们经过的那一瞬,整个学校似乎都被打开了什么开关。
【触发副本黑化临界:黎明前的狂欢开始!请玩家努力完成任务,不要懈怠哟~】
【倒计时:01:00:00。】
刹那,校区沸腾。
成年的学生们手上提着危险的武器像怪兽般走出了教室,他们的眼睛里写满了“狂热”,视线游动逡巡在身体的周围,让用最快速度路过的陈楚辞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刚刚走出教室不远的红毛“老师”被他们追上,还没有出声,就被陈楚辞拖着的龙井劈头盖脸地吼了一声——“快跑!你的学生要搞事!”
正准备跟他们打招呼的热情红毛:“……啊?”
陈楚辞回头瞥了龙井一眼,对此不予置评,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楼梯口就在眼前,然而在下一刻,陈楚辞就发现有一群“学生”沸水般地从楼梯下往上蜂拥而来,不是几个,不是几十,看那个架势,怕是从楼底下拥挤到楼上足足有几百个人!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陈楚辞在眨眼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抬头望了一眼,楼顶上还是反常的死寂,当即拽住没有刹住车差点滚下去的龙井就开始往楼上跑。
龙井:“往上?”
陈楚辞:“我道具技能都被禁用了,正面刚不过。”
话音未落,两个人就朝着楼顶窜出了好几级台阶。
呼吸声非常急促,回响在耳边。
龙井一口气没有喘上来,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声。
一个声音在短暂的静默后骤然响起。
【“龙、龙……你记住……不是人——女厕!女厕!”】
最后一个字只说了一半,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就好像被锤子给重击了一般,瞬间掉线。
龙井清醒睁眼,第一眼就发现拽着自己一路狂奔的陈楚辞竟然停住了脚步。
而更加离谱的是,不知情的红毛“老师”也因为莫名其妙的潜意识而追了上来,他紧跟着龙井两人的步伐,跑得气喘吁吁,差一点就扶墙坐下了。
“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
陈楚辞是不会理他的。
所以能够回答红毛问题的人就只剩下了龙井。
“那你跟过来……”龙井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因为你还记得什么?”
红毛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副本黑化以后,全部NPC的记忆应该都遭到了扭曲与清洗,红毛不可能例外,除非——他是四个玩家当中的那一个。
但这基本上不可能,普通玩家没有互相隐瞒身份的理由……有例外。
龙井忽然间皱眉。
他还记得,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提示音说明了副本中还有另外的两个玩家,可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碰过面。
“陈——”
陈楚辞打断了龙井的话:“进哪边?”
他的手指着眼前的两扇门,一扇上写着“男”,另一扇上则写着“女”,暗红色的字迹渲染得本就脱落老化皲裂的嫩绿色墙漆更加阴森诡异。
很明显,这是每层走廊里都会出现的平平无奇公厕。
龙井用眼神质疑地望着陈楚辞。
他不相信陈楚辞这样的顶尖玩家会在逃跑的时候选择躲进厕所里,这样的行为跟小学鸡有什么区别?
哦,对。
龙井思考了一下,没错,陈楚辞现在就是小学生的模样。
“为——”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陈楚辞给堵了回去。
“我还剩下一个道具没有被封禁。”陈楚辞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漆黑的盘子,当盘子出现的那一瞬间,天色都黯淡了三分。
红毛:“卧槽!牛啊陈校长!这是啥玩意?是给我们电子竞技垃圾话课程添置的新教具吗?”
龙井:“……”
兄弟,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清奇思路?
正常人完全跟不上啊!
陈楚辞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无关人员的插话,他继续就星盘跟龙井解释到:“这个星盘有指示的作用,逃出学校就是它给的任务大方向。”
红毛还在努力地试图融入:“陈校长……咱们学校这么好……为什么要逃……”
龙井:“它让你来的这里?”
陈楚辞微微点头,承认了星盘的主要作用。
“但这不是重点,它只能够给我们指引正确的方向,并不能精确到分别是哪个房间。”
龙井:“所以,你的意思是……”
陈楚辞继续道:“你的运气比较好。”
红毛弱弱地在一旁举手:“我的运气其实也挺不错的……十连超神呢……”
龙井接受了陈楚辞的解释,他格外郑重地从红毛的口袋里掏出了对方的手机,默念一句:“正面男反面女。”
红毛:“哈?”
陈楚辞在一旁松了松手指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他已经做好了玄学失败就上手的准备了。
架好不好打,还是要打了才知道。
手机飞出去的那一刻,红毛的心都要碎了。
“啊!我的三千万像素七百二十度无死角美颜超级内核十个游戏都不过热钛合金锤子手机!”
“咔嚓。”
他来不及扑救,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落地成“盒”——碎成了一百八十度全曲面碎屏手机。
龙井一眼扫过,打消了疑虑,确认答案:“反面,走,女厕。”
他一边下结论,一边拖着红毛跟在陈楚辞的身后走进了女厕,完全没有经过一丁点儿的心理斗争。
女厕里蜘蛛网密布,满地的尘埃,窗户外的天光透过厚厚的污垢照射进来,十分的昏暗。
陈楚辞的手里捧着星盘,星盘在隐隐发光,盘底的碎星在不停而又缓慢地移动与闪烁。
他在确认了星盘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以后,第一步就是将它很自然地递到了龙井的手中,面色滴水不漏,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他指缝里的那根水晶针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龙!老!师!”
龙井被反应过来的红毛拉着袖子大喊大叫到:“你为什么砸我的手机?!你凭什么砸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啊!我亲亲的可爱小手机啊!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你英年早逝!让我这个红发人送黑发人啊!这到底是——”
陈楚辞:“闭嘴。”
红毛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不仅闭嘴,似乎连脸上的表情都被一并收住了。
龙井不由自主地问到:“你的技能是又可以用了吗?”
陈楚辞:“嗯?”
龙井摇了摇头:“没事,我讲了个冷笑话。”
红毛:“……”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周围都冷了好几度。
然而陈楚辞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他转过头盯着红毛,那种仿佛在审视一件道具的眼神令红毛的肝胆都颤抖了一下。
恐惧,不可名状的恐惧。
陈楚辞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我都必须要告诉你,你现在所拥有的记忆都是虚假的。”
“在你真实的记忆里,我们应该是同学。”
“而这所学校,则是跟现在完全相反的地狱学校。”
红毛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
可惜在他反驳之前,龙井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水味,自觉地接过陈楚辞的话头。
“我们是在逃跑过程中被拉进这个完全相反的世界的,你先别急着反驳。”龙井说着,随手将星盘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你回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明白我们究竟在做什么,那你会跟着我们一起跑吗?”
“不会的。”龙井说着走到了窗户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窗户的插销,拉着红毛走到窗前,对着他道,“你可以怀疑我们,但是请你看看外面。”
红毛顺着龙井手指的方向看出去,还没有定睛就目睹了女生宿舍的楼管老师跟教美妆术的小夏老师从五楼跳下,疑似结伴殉情。
“卧……槽?”
他的视线惊疑不定,紧接着就目睹了追在两位老师身后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学生”队伍。
“学生”们的手里各自携带着危险的伤人武器,暴露在天空之下的脸孔一改往日的麻木,扭曲的五官只彰显出了无尽的疯狂。他们的衣袖染血,高抬起的双手似乎是在欢庆他们逼得两位“老师”跳楼的壮举,欢呼,雀跃,甚至还有人抛出了自己的美妆学习工具袋,散开的粉底模糊了高处窥伺的视线。
龙井也目睹了一切。
他忍不住叹息。
然而在他叹息之前,整个楼里高昂的狂呼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愤怒的吼叫。
“该死的!别让她们逃跑了!”
龙井意识到了不对,他推开目瞪口呆的红毛往外一看,就看见那两位老师在地上安然无恙地爬了起来,继续逃跑。
“嗯?!”
陈楚辞按住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趴在龙井的身上也往下看。
“玩家。”
眼前的视线渐渐被扬起的尘埃所模糊,龙井一把关上了窗,皱眉质问陈楚辞:“她们就是玩家?”
陈楚辞沉默着点了点头。
“如果玩家之间一直不碰面,会对通关造成影响吗?”龙井继续追问。
陈楚辞摇了摇头,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显露出几分微妙的青涩,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龙井:“没有影响?可是那为什么会在一个游戏副本里投放四名……”
陈楚辞抬起清亮的眼睛看着龙井,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龙井皱了皱眉头。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没有一件事情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假设副本黑化的触发条件是NPC的死亡,那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没有跟另外两名玩家碰面?副本黑化到底是什么?”
陈楚辞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非常荒诞却又合理的猜想。
“副本黑化是建立在副本具有黑化可能性的基础上的,那么NPC的死亡会导向什么?我亲手杀过很多的NPC,并没有每一次都遇到副本黑化。”陈楚辞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新人你不明白,但是我经历过‘秘柜’的新约旧约两个时期几千场游戏,据我所知——每一个黑化副本的触发条件都不可能是单纯的NPC死亡。”
“理由?”龙井严肃地看着自己的队友。
陈楚辞:“概率统计,你们工科的量子学研究大法。”
龙井依然是一脸的严肃。
“量子学应该是理院的事情,我们工程只负责搬砖,还有搬水泥。”
红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们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只见两人动作神同步地偏过头望向红毛,同时说了一句:“你不需要明白为什么,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潜意识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就行了。”
红毛:“哈?”
陈楚辞冷着一张脸,对着红毛道:“你已经看见了,如果你没有跟着我们一起逃跑,那么那对女老师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而且,你如果遭遇了跟她们一样的事情,你是绝对活不下来的。明白?”
红毛默默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就在陈楚辞突然锐利如刀的眼神里再次默默地点了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
垃圾话骂不过就举报一条龙服务跟保持高贵的静默是电子竞技自我修养的第一准则——不仅要自己举报对方,还要发动亲朋好友举报对方,让对面的垃圾淹没在广泛威胁的海洋里,永世不得解封。
虽然陈楚辞一眼就可以看出红毛只是被自己给强行压住并没有彻底地明白,但是这样的局面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在解决了不确定因素以后,他回神想要继续跟龙井讨论眼前的问题。
可惜,时间不等人。
他们藏身的厕所的走廊里传来了粗鲁的喧哗声,单纯地凭借脚步声来判断已经不够了,从那极度密集的脚步声里,陈楚辞只能够判断出来的人都是成年体型,情绪十分不受控制,同时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我看见有人上来了!他们肯定就在这里!他们逃不掉的!”
在那些人疯狂的破坏下,噪声越来越逼近他们所在的位置。
然而,陈楚辞稳定住心神环顾四周,女厕空旷的环境一览无余,根本就藏不住人。
必须离开。
陈楚辞深吸一口气让缓慢恢复的肋骨伤口微微崩裂,血管二次破坏的疼痛从神经末梢传递进了大脑,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瘦弱纤细的手指微微攥拳,骨节发出了细微的脆响,惊人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逃逸出来。
其实很多时候,被逼到绝境时出路不仅仅只有被堵死的那一条。
破坏副本拔剑使用道具对副本的黑化程度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预估的,就这个难度的副本其实还不能够算是绝境。
在陈楚辞给出避免正面交锋的方案之前,龙井忽然间开口:“我们从外面走。”
陈楚辞看着他,眼神里的疑虑已经打消了许多。
龙井拉住了陈楚辞的手。
他虽然是被陈楚辞临时从楼中拉着往上跑的,但陈楚辞其实也并不算是真的在随意乱跑。
但凡是正常的建筑大都是有格局的,而这种格局是每一个搬砖……呸,工科生心底都要有基础的模糊概念的。
“走空调‘过道’。”
陈楚辞的脑海里闪过刚刚窗户外的情景,空调外机的影子十分的清晰。
“秘柜”不会给出绝对必死的游戏。
至少在这种青铜局里,不应该有那种令人绝望的必死局面。
厕所外龟裂的绿漆墙面都被鼎沸的人声给震得脱落了,面对紧闭的厕所包铁皮门,所有成年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不怀好意的诡笑。
一脚,两脚……挤在最前面的人竭尽全力地冲撞着面前的这扇门。
门踹不开,后面难道有什么东西堵着?
是人吗?
是那些该死的“小老师”吗?
还沾染着肉末血浆的电锯从人群深处被一只手一只手地传递了出来,最终落在了胖胖的男人手上,他狞笑着露出了熏黄的门牙,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夹起电锯的“小尾巴”。
然后,骤然爆发用力地拉动了它。
“哄——”
锋利的三角锯齿面上的残渣顿时因为离心力而被甩脱,飞溅了胖男人一脸。
他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在所有成年人屏息癫狂的氛围里,他伸出发紫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残渣,最终高举起了锋芒毕露的电锯,狠狠地劈了下去。
那种肆意掌控着他人生死的快乐恶意充斥着人心。
一瞬间,厕所的铁皮门被锯开了一线缝隙。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疯狂的刽子手并不因此而有任何的停滞,反而更加地兴奋,更加用力地用电锯劈砍着脆弱的铁皮木门。
龙井站在窗口上回头望,一只手扶着窗框一只手扶着冰凉的水泥窗台,在电锯彻底戳穿厕所门的那一瞬间,他好像陷入了一种绝对寂静的环境里。
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简单而明晰。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厕所的洗手台是简陋的水泥制成的,但在洗手台的正上方却有一块因为风格过于华丽而与周围都格格不入的剔透长镜。
长镜蒙尘的表面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无数行小字,理论上龙井是不应该看清楚的,但是在他看到深浅不一的灰尘分布以后,他很自然地念出了一句话——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
他还来不及跳下窗台凑近镜面看看,耳边一声响。
“龙,可以了,快走!”
红毛已经爬下了第三个空调机,少年人纤细的体型让他不需要太担心“坠机”的危险。
需要稍微担心一点的只有龙井,所以是他留下来殿后。
龙井当即回过神来。
现在不是产生莫名其妙想法的好时机。
他转身握住了陈楚辞递过来的手,稳定重心就朝着空调外机跳了过去。
在他跳下的那一瞬间,响起了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
令人感到诡异的是,惨叫却不是从头顶的厕所里发出来的,反而是从他们准备好的撤离“道路”上传来的。
龙井抓着粗糙的墙壁皱起眉头望向下方,原本紧闭的窗户里突然伸出的一只小手,惨白的颜色,还有点莫名的眼熟。
死人。
在红毛被吓得鬼哭狼嚎的惨叫里,龙井松开了陈楚辞的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走。
操场上已经没有什么成年人了,只剩下不断刮起扬尘的凉风。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房间里的“人”应该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或者说,现在没有什么恶意。
龙井握紧了身旁的空调机外架,布满绛红铁锈的铁架深深地勒进了他的手掌心里,泛出失血的白。
头顶的咆哮越来越疯狂与荒诞。
疲惫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龙井眯了眯眼睛,感受到了围绕着自己的那一瞥难解的谜团的气息。他骨子里沉睡着的异常沸血开始苏醒,与平平无奇的现实生活格格不入的跳跃思维被唤起,无法自控的特殊厌倦情绪打开了一线大门——有趣,真有趣。
龙井突然拽住空调机的外架,从上面一跃而下。
不是那种保守稳妥的一步一步下降,而是直接纯粹的跳楼。
陈楚辞的心当即高悬而起,他睁大了自己清澈圆润的眼睛,瞬间被拥入了一个近乎灼热滚烫的怀抱。
沸腾。
他们仿佛听见了彼此高速跳动的心脏里,那不安分的血液在奔涌,从原点前往终点,又从终点再次回到原点,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咚——”
是肩胛骨隔着血肉之躯磕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陈楚辞闷哼了一声,克服本能的疼痛睁大了眼睛盯着龙井,生怕这个看起来懒散无比的队友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龙井的手臂被垫在了陈楚辞的身下,他的情绪从最顶点宛如断崖般掉回了最低谷,汹涌的倦怠感再次占领了心灵的高地,让他露出了犯困的小表情。
他勉强按捺住睡意,就着摔进来的冲击力余威缓冲翻滚着半坐了起来。
最终在不显山不漏水的腰力帮助下,他拉着完全配合他的陈楚辞从地上站起,平静地与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小姑娘对峙。
圆脸,粉红的尸斑,遍布缝合针脚的双腿,还有根本就没有笑意却始终灿烂的笑容。
“你是谁?”
陈楚辞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身旁揽着自己的龙井,他现在的身高没有对方高,即便是踮起脚尖也只能够仰望对方,索性就干脆不掂了。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他们明明都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黑化副本里的正校长,逻辑上不是他们的敌人。
圆脸少女抢先打破了沉默。
她说:“欢迎回来。”
“我亲爱的同事们,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你们怎么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红毛站在她的身边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你……”
陈楚辞刚想要开口,却被龙井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不介意处理掉你,如果你妨碍了我们的通关的话。”
红毛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其实从刚才我就想要问了,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副本?游戏?还是——”
“小红闭嘴。”圆脸少女不耐烦地出声,她看向龙井和陈楚辞,最终视线停留在了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咳嗽一声,垂眸柔弱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陈楚辞并不相信她,还有点想笑。
然而身边的龙井却在少女说出那一句话以后,果断松开了像拉儿子一样拉着他的手,同时走向对方,不带半点犹豫。
陈楚辞:“……”
小龙队友?
近了,很近了,龙井最终停步在距离圆脸少女不足半步的地方,他握着手里新的拖把柄碎片,剑道气势很足地一拖把柄眨眼悬停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我师父告诉过我,女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很冷酷,很有造型,完美地掌握了高岭之花的人设气质。
唯一的问题是——
陈楚辞心想:恐怖游戏里步步杀机,信个NPC的鬼话,还不如信玩家。
而红毛的重点则是:“我还是想学这个,能把你教练介绍给我吗?“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还’?“
圆脸少女面不改色地继续对龙井重复着那套说辞:“我们的梦想不都是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信任我呢?”
她还委屈上了,上肢的尸斑开始消退,但是脚踝上却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更加深沉的颜色。
陈楚辞:“……”
这套说辞连红毛都不信啊,好吗?!
红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龙井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手里尖锐的拖把柄碎片,一气呵成地坐到了身旁的沙发上,好像是在等着听对方的下文。
陈楚辞:“……”
我和我那总是出人意料的傻子队友。
于是陈楚辞想了想,也跟着龙井走到沙发边,坐在了扶手上紧挨着对方的腿。
他虽然不怕撕裂伤口的疼痛,但是能不痛,那还是不痛一会儿为妙。
圆脸少女看着眼前分外和谐的一切感到了一阵窒息的眩晕。
她沉默了三秒,终于被耳边响起的机械警告声震醒。她抬起手指着陈楚辞,眼睛却盯着龙井脸上的表情:“他是假的陈校长,你要离他远一点,要不然——”
龙井并不相信她的话,手中的拖把柄碎片绕着指缝转悠了一圈,回到原位。
“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解释,为什么那些‘学生’没有来找你复仇?”
圆脸少女咽了咽口水。
“陈楚辞从来都不会让别人殿后,哪怕是在特殊情况下。”
微妙的沉默降临了偌大的一间办公室,陈楚辞察觉到龙井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自己一眼,但是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将之说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龙井若有所思地盘了盘掌心里的碎片,似乎是动摇了。
圆脸少女耳边的警告声渐渐停息。
然而,谁成想,下一秒龙井就抓着碎片将她摁倒在了地上。尖锐的竹刺冒头,在圆脸少女的脖颈上刺出了一个细小的孔洞,深褐色的液体从孔洞里缓慢凝滞地流出,留下了死亡的痕迹。
“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陈楚辞就听见门外传来巨型生物在走廊上奔腾的噪声。
至少有半个走廊那么大。
红毛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他正想要往后退,却被身后脆弱的办公室门发出的“砰砰”撞击巨响给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办公室门“轰然”倒塌,连带着旁边的墙面都被剐蹭下了不少砖石碎片。
圆脸少女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她的嘴巴难以想象地撑开,嘴角的肌肉撕裂,撑到几乎能够放进一个小西瓜。
尖锐的啸音穿耳。
距离她最近的龙井更是几乎瞬间失聪。
伴随着尘埃落定,声音一点一点地止息,唯有办公室门口那个庞大的畸形身影始终保持着存在。
粗重的喷鼻声。
真实与虚假,噩梦与美梦,荒诞与逻辑在这一刻都被打破,搅碎变成稀烂的一团。
龙井还没有看清门口究竟站着个什么东西,他就被陈楚辞一把拽住了肩膀,要把他拉起来后退。
那是一条巨大的蠕虫,扭曲的身体四周遍布头颅,粘稠的涎液顺着它中央的那颗头颅狰狞的唇齿间缓缓滴落在地面上,流动着腐蚀出一个大坑。
龙井咽了咽口水,好像不久之前他才见过那一张张得意洋洋的脸,但是现在它们盘结在了一起,终于变成了一只难以想象的怪物。
提示音终于响起。
【倒计时:00:15:00。】
红毛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稍微有一点点多余的动作就刺激到了自己身后那个未知的恐怖存在。
呼吸都是奢侈。
陈楚辞权衡了一秒,用最稳的声音对龙井道:“你跳窗走。”
龙井的身体习惯性地选择服从陈楚辞的命令,然而在他真的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屑一点,但实际上还是一样的婆婆妈妈。
“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让你救我。”
陈楚辞皱眉:“你——”
他的一个字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龙井从身后一把抱住了腰身,掉头就跑。
红毛也想跟着他们跑,但是在他动的那一刻,龙井忽然回身踹了他一脚,成功地把他踹进了旁边打开的柜子里。
生与死的界限可能就在那么万分之一秒。
陈楚辞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大喊到:“你放我下来!”
然而龙井并不想听他的话,他的耳朵里都是混乱的“嗡嗡嗡“,回音不断,让人感到恶心。
丑陋到刺眼的怪物在龙井转身逃跑的那一刻同样地动了起来。
除了处在上位的那几张脸孔以外,剩下的脸孔都在蠕动中发出了被压迫到的凄厉哀嚎,为首的那一张脸怒吼出声。
它们追逐着龙井而去。
校长办公室在三楼,不算高,但直接跳下去肯定会有无法承担的后果。
陈楚辞眼睁睁地看着龙井搂住自己的细腰,在半空中抓住了一旁的空调机,缓冲了一把下落的趋势。
理论上,失重感会产生无边的恐惧。
但是在那一刻,陈楚辞不仅没有恐惧,他好像还想让这个时间无限地延长。
没有意外,零失误,零事故。
在短暂的两秒时间里龙井扛着陈楚辞蹲身落地,在卸掉了冲击以后,跳起来就跑。
整座教学楼都在怪物愤怒的咆哮当中开裂倾塌,砖石瓦块簌簌地落下,纵横交错的钢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不堪重负的咔嚓断裂声不绝于耳。
【当前任务进度:94.11/n。】
【特殊提示:主要头颅就是杀死黑化怪物的关键哟~】
龙井暴躁地骂了一声。
陈楚辞也想跟着骂,但是他被龙井扛着,颠簸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能够杀死那个怪物。
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一旦副本黑化,他们的任务被倒置,很有可能面临的就是必死的局面。
龙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稳住呼吸,这样才能够保证高速运动不减缓。
他准备硬撑过这剩下的十五分钟。
一个声音艰难地传来:“你放我……下来……杀……怪物。“
天边的夕阳已经沉到了地底,影子被拉得无限长。
龙井犹豫不决,但在短暂的几秒走马灯以后,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将陈楚辞放开。
“为什么?“
在他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教学楼终于颤抖到了极限,一声惨烈的解体过后,彻底地四分五裂。
原本来不及加入怪物身体里的“学生“们在不计其数的落石碎瓦里漂浮了起来,他们卷曲着,仿佛涓涓细流汇入汹涌的江河。
血肉肢体解构的细微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陈楚辞在这个声音里勉强控制住自己被龙井打乱的呼吸,严肃道:“副本黑化的触发条件绝对……不是NPC死亡!“
“我们已经在教学里确认过了全部的教官都还是活着的,除了他们以外,剩下可能死亡的NPC在我们逃跑的过程里都看见过了……他们都还活着……可以杀死NPC。“
陈楚辞缓过劲儿来,按住龙井的肩膀问到:“你信我的话就跟我一起杀回去,你要是不信我的话,你就跑吧,跑到校区的边缘去,保护好自己。“
他转身,却没有走成。
怪物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经历了彻头彻尾的重构,它变得更加的臃肿庞大,每一张脸上都显示出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还有十一分钟。
陈楚辞在心底默数着时间。
龙井拉着他的衣服后摆,整块布料都被扯得变了形状。
“我说过,我不喜欢随随便便欠不相干的人情。“
他说着,将手中的竹片掰成了两块,随便塞了一块到陈楚辞的手中。
远处的突然冒出来一阵又一阵的爆破声,两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飞扬的砖尘。
“等一下。”
龙井在怪物尾巴与剩下两名玩家的战斗里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竹片。
陈楚辞被他拉着衣角,有些无奈道:“你松手。”
龙井:“不行,我们等她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过去补刀。”
“她们打不死这个怪物的。”陈楚辞深吸一口气,试图让龙井明白游戏的部分规则,“这个副本黑化以后很有可能是变成了一个——信息合作副本。”
“我们不知道的黑化触发条件剩下两名玩家知道,我们知道的杀死怪物的提示她们不知道……黑化通关难度的提升点应该就在这里。”
“你现在还确定要等她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过去?”
龙井:“嗯。”
陈楚辞:“……现在不是我们过不过去的问题,而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教学楼废墟里就传出了新的崩塌声,跟臃肿肥胖的身躯相比较而言小得可怜的怪物脑袋从灰烬里探出头来,整个世界再次被扬尘所模糊,那个怪物睁大了绿豆大小的眼睛使劲地寻找着它原本仇恨的那两名玩家。
很快,它找到了。
这个怪物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具有独立整体的存在,反而更像是被外力强行拼凑在一起的无数个恶念。
陈楚辞不禁叹了一口气。
“动手。”
尖利的啸叫声响彻云霄。
黑暗一寸一寸地吞噬了世界,随之而来的是怪物更加强大的攻击,与更加疯狂的行为。
龙井摊开手掌瞧了一眼掌心里那密密麻麻的竹刺伤口,一脸冷漠地碰了碰其中一个已经流血的。
“嘶。”
很疼,也很能让人清醒。
他的身体素质不算强,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从小练习剑术,肌肉记忆条件好,而且他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强。
如果现在就被迫参与战斗,他们的赢面不大。
滚烫的红色液体洒落雪地,融化开了一个个杂乱无章的孔洞。
粗钝的竹片尖端插入了怪物瞪大的左眼,龙井的呼吸节奏完全紊乱。
他的左手塞进了怪物的嘴里,并且以此为依托将整个人都悬挂在了半空中。
带着铁锈咸腥的热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额头上,象征着生命的不停流逝,恐怖的涌流速度,一眼就可以看出应该有人受了致命伤。
龙井抬头,只看见陈楚辞逆着光,胸口被一根钢筋贯穿,阻挡在他的上方。
只差那么一寸的距离,那根钢筋尖锐的断裂面就可以像他刺穿怪物的眼睛一般刺穿他的眼睛。
【倒计时:00:00:10。】嶼;汐;獨;家。
怪物的千万双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庞大到占据了整个校园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倒下,不再暴怒地扭曲。
龙井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当他真的张嘴的时候,他才发现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浮饰。
对不起?
谢谢?
抱歉?
天地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龙井咬了咬牙,开口道:“我的名字是——”
刹那亮起的黎明席卷了整个副本世界,废墟里一个破烂的柜子打开了一条缝隙,隐约露出了几撮红毛。
一个声音颤抖恐惧道:“到底什么?”
……
土木学院楼,化妆室。
季念走进来时恰好看到龙井冷得掉渣的脸,让他冷不丁地想到一个人。
他的脸上还化着美艳的舞台妆,眼角一滴血泪痣,非常妖娆。
负责化妆的学姐甫一收手,龙井就站了起来。
季念心头涌起莫名的恐慌。
他一急就拦在门口:“你要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