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这是有人给自己设了个局,黎倾泽还是钻进去了。
最近跟他作对的人就那么几个,黎倾泽稍微一想,就知道今天这一出是出自谁的手笔,可他顾不上质问陈渔,那通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他震惊又惶恐,他的心脏仿佛就被人放在悬崖边缘,稍稍吹过来一阵风,他就会落到崖底,摔个粉身碎骨。
赵细雨的病是假的。
赵细雨的性格是假的。
赵细雨的浓情蜜意也是假的。
那么,一直都在被她针对的落雪……几次三番对自己哭诉委屈、却只能被冷嘲热讽的落雪……
她……
黎倾泽已经完全不敢继续想了,他害怕自己的猜测会变成绝望的现实。
陈渔那边打情骂俏的时候,黎倾泽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头失去神智的狮子一样,直接闯了出去,幸好,开车出去的一路上他冷静了一点,这才没莽撞的闯到江家。他在江家门外沉着的等了两个小时,然后才看到那个道貌岸然的医生走出来,尾随着医生的汽车,在医生即将进入电梯的时候,他走过去,一拳就把医生打晕了。
后续的事情由他的手下处理,他本人则把医生带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两人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待了一下午。
等再出来的时候,黎倾泽的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人在极度愤怒和害怕的情况下,是没法像平时一样理智警惕的,所以陈渔派的人一路都轻轻松松的跟在黎倾泽身后,听说黎倾泽拎着半死不活的医生,又带了一堆手下往江家走去,陈渔撑着头,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
“是。”
挂掉电话,陈渔兴致颇高的转过身,看向仍然半躺在床上的任云闻。
两人刚刚才有一番激战,任云闻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淡然又宠溺的状态里,他的眼睛一直都黏在陈渔身上,此刻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任云闻了然,“想去看戏?”
陈渔连忙点头。
任云闻勾了勾唇,然后顺从的站起来,走到一边,拿出一套新衣服,然后给陈渔穿上。
伺候完陈渔,再伺候自己,给爱人穿衣服本身就是一个危险行为,一套两分钟就能换好的衣服,生生用了二十分钟才成功套上,不过陈渔也不着急,于是任由任云闻折腾,等他们出发的时候,一个小时都过去了。
陈渔没有直接去江家,他来到江落雪那里,彼时是晚上八点,陈渔等了好半天,里面才有人开门,而且还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任云竹脸色很不好,看上去像是要吃人,“干什么?!”
他站在门里,当然能看到门外是谁,知道是自家大哥上门,他居然还这个态度,陈渔和任云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里看去。江落雪也走了过来,看到是他们两个,原本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表情直接变成了尴尬的表情。
……
陈渔夫夫都是人精,哪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以江落雪的性格,直接上三垒肯定不可能,所以他们打断的应该不是那么劲爆的事情,但要是人家正你侬我侬、准备挑破如今这种暧昧的气氛,让不明朗的关系明朗化……还是很有可能的。
任云竹喜欢了江落雪那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此时此刻,别说是他哥打断了他,就是外星人打断了他,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出来发火。
陈渔很同情他,但还是推开他走了进去,一边走,他一边说道:“准备一下,黎倾泽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任云竹黑如锅底的表情收敛了一点,但紧跟着,变得比之前更黑了,“来就来,他不是经常来吗,大不了再把他打出去一次。”
陈渔回头,默默看了任云竹一眼,任云竹一噎,突然有种他被鄙视了智商的错觉。
“这次不一样。”
任云竹皱眉,“哪里不一样?”
陈渔笑了笑,“这次除非你把他打死,不然他就是爬,也一定会爬进来的。”
江落雪一直没出声,看着陈渔的表情,她怔了怔,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亦临,你刚刚说他们,除了黎倾泽,还有谁?”
陈渔对上江落雪的目光,把她看的心中一跳,垂下嘴角,陈渔淡淡的说道:“还有你的亲生父母。”
你的,亲生父母。
这六个字如同重锤,直接把江落雪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砸的稀巴烂,在身世这个问题上,江落雪一直都是逃避的态度,她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世,因为不管是作为赵家父母的女儿,还是作为江家父母的女儿,都让她觉得恶心,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连胆汁都吐出来。可是,最起码,如果她还姓赵,那陈渔就会对她好,会继续做她的弟弟,要是找回自己的身世,陈渔就会明白,这些天他认错人了,他的好,全都给错人了。
活了两辈子,江落雪只从陈渔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亲情,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盯着陈渔那比平时冷淡许多的眼睛,刷的一下,江落雪流下了两行清泪。
陈渔:“……”
天地良心,今天他的眼神和平时一样冷淡,江落雪会觉得他变了,完全都是心理作用啊!
说什么都没用了,女主角想哭就哭的体质太可怕,短短几秒的时间,她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任云竹熟练的过去哄劝,陈渔默默转过头,回到了任云闻身边。
就跟陈渔推断的一样,没过多久,黎倾泽来了,身后还跟着踉踉跄跄,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的江家父母。
比较让陈渔诧异的是,除了他们,赵家父母、赵细雨,连那个医生,都跟着一起来了,只不过这些人是跟囚犯一样被押送过来的,他们一个个抖如筛糠,看着黎倾泽的眼神像是看到了魔鬼。
赵细雨最惨,脸都被打肿了,青色红色到处都是,嘴角还渗着血,头发也乱糟糟的,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没钱还债、被债主臭揍一顿的老赖。
江落雪已经不哭了,昔日的敌人跪在自己脚下,昔日的爱人痛苦又疯狂的向她认错,养父母痛哭流涕,一边道歉一边求他谅解,因为他们也参与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养父是个懦弱又无知的市井男人,江落雪小时候没少被他打,现在他跪在自己脚下,看着自己冷漠的神情,愣了一会儿,然后又看看一旁的陈渔和任云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竟然咣咣的磕起头来。
他想用自虐的方式,唤起江落雪的同情心。
亲生父母踹开这个男人,同样痛哭流涕的看着自己,说他们也是被蒙骗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做下这么多错事,江夫人甚至还想抱住自己,只是任云竹挡住了她,所以她没有得逞。
赵细雨还跟以前一样,用怨毒的眼光看着自己,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亮丽了,所以曾经让自己一想起来就恐惧的目光,这次反而让她发笑,因为这时候的赵细雨真的很滑稽,就像个小丑。
江落雪知道,黎倾泽把他们带来,是想要证明自己,也想要自己能够解气,同时,他还想用这些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好像始作俑者被抓住以后,他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帮凶,就可以轻飘飘的放过了。
看哪。
这就是她恨的人们。
一个个丑态百出,原形毕露,江落雪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样一群又蠢又毒的窝囊废害到这种地步,对这些人,产生一丝丝的感情都是浪费,更何况还要用尽浑身力气去恨。
赵细雨的所有骗局都被拆穿了,身世、病痛,还有当年的恩情,赵细雨从小被人宠到大,哪受过苦,所以黎倾泽只是扇了她几个巴掌,又让她看了看医生的惨状,她就吓得什么都说了。看到江落雪以后,她还习惯性的想要诬赖江落雪,可这一次黎倾泽不会给她机会,她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然后就被黎倾泽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
黎倾泽不打女人,但前提是对方是人。
黎倾泽只扇了她一巴掌,江夫人却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她激动地差点亲手掐死赵细雨,江落雪奇异的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观众,她可以淡定的观察他们每个人的表情,看到他们竭力想要表现的一面,然后又洞悉他们竭力想要隐藏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看穿了他们的本质,所以他们在她的目光下,已经无法遁形了。
如果江落雪有反应,不管是什么反应,在场人都可以继续声嘶力竭的表演下去,然而江落雪太淡定了,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没变过,任云闻从旁边看着,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再一想,对了,这不就是陈渔平时对外的模样么。
当事人无动于衷,衬托的其他人就像是尴尬的跳梁小丑,气氛渐渐安静,没人再发出声音,黎倾泽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任云竹仍然站在江落雪面前,警惕的看着对方,江落雪扯了扯任云竹的衣服,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往常江落雪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和任云竹说不清的关系,她总是避嫌。
今天这么做,任云竹心里也明白,有可能他是被当做了挡箭牌,但他愿意被江落雪小小的利用一下。
其实都到了这个地步,江落雪已经没必要利用任何人了,她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想法,看着黎倾泽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动作变得双目赤红,江落雪站起来,从任云竹身后走出来。
她仰着头,声音冷静:“黎倾泽,你爱我吗?”
黎倾泽的眼睛更红了,之前是被气的,现在是被疼的。
黎倾泽重重的点头,眼泪从他眼角流出,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江落雪笑了起来,“你说过,你会用尽一生保护你爱的人,现在你爱我了,那么,你也应该保护我了吧?”
黎倾泽之前确实说过那句话,但当时,他说这话是为了讥讽江落雪,也是为了警告她,让她不要试图逃跑,因为他要用江落雪的命,换赵细雨的命。
黎倾泽又点了一下头,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江落雪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那就好,既然你记得,既然你也爱我,那么,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你应该都不会放过吧?”
黎倾泽现在的表情太可怜了,他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想要绝望的呜咽,却发现自己的咽喉被猎人掌控着,发不出任何声音,而这个猎人,就是他最爱的人。
黎倾泽第三次点头,江落雪再一次开口,这次的声音非常轻,“伤害过我的人,也包括你,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黎倾泽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陈渔坐在任云闻身边,眼睛滴溜溜的在这两人身上转,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现在的江落雪有点可怕……
果然,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招惹一个女人,哪怕她看起来相当无害。
杀人犯法,可这世上多得是不杀人、也能让人痛苦一生的方法,这场闹剧终于收场,江家父母还想继续留下,可黎倾泽一个眼神把他们吓得浑身一抖,虽然黎倾泽没对他们动过手,可是在过来之前,他们才亲眼看到过黎倾泽暴怒的样子,他们丝毫不怀疑,在这个时候忤逆他,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戏散场了,陈渔也打算回家了,他慢条斯理的站起来,一抬眼,发现江落雪已经转过身,看向了自己。
她又想哭,可还是生生忍住了,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以后……我还能做你的姐姐吗?”
陈渔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江落雪眼里打转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从头到尾,我都只认我想认的姐姐。”
江落雪愣住,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陈渔正视着她,没有挪开目光,过了几秒,江落雪好像懂了,她破涕为笑,也不管旁边还有两个大男人看着,直接就冲到陈渔面前,紧紧的抱住了他。
然后又在任云闻即将发火时,立刻松开了她。
可以说是非常识时务了。
……
按照陈渔原本的计划,他还应该继续收拾那群人,但没想到任务对象这么上道,直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渣男本人,由此也可以看出来,任务对象的心结解开了,她不再在乎那些人,也不再心里只有仇恨了。
原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躺在任云闻怀里,想到停滞不前的记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系统,查查任务进度。”
系统依言查了一遍,看到数字,它也愣了。
【百分之八十九,好快啊。】
陈渔倒是早有预料,毕竟这回任务特殊,不是要教育任务对象,只是要让任务对象解开心结,这不像是改造性格,需要慢慢来,这就是治病的过程,有的病一瞬间就能好,这位任务对象其实已经算是比较慢了。
“那你再算算,还有多久任务就会结束。”
【最有可能的时间是三个月。】
闻言,陈渔又叹了一口气。
早就发现宿主心情惆怅了,只是因为系统自己也惆怅着,所以它就没说话,现在不说就有点尴尬了。
于是,系统礼貌的问了一句。
【怎么啦?】
陈渔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失望,当时主系统说的那么笃定,我就以为……我真的可以只用一个世界就把他带出去,毕竟我们是相爱的嘛。”
不等系统安慰他,陈渔自己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不急,一个世界不够,我就再用一个世界,他什么时候想起来,我就陪他到什么时候,哪怕他永远都想不起来也没事,反正我在哪里都一样,留在虚拟世界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系统一时之间没出声,它没跟陈渔说过,它其实已经测算过萧缪恢复记忆的时间了,陈渔完全没必要那么悲观,哪怕这个世界想不起来,下个世界也绝对想起来了,沉默半晌,系统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宿主,等萧缪醒了,你还会留在虚拟平台工作吗?】
陈渔眨了眨眼,话题跳跃的有点快,他想了想,回答道:“看情况。”
“萧缪不是接受了一个任务才来平台的么,我也不知道他醒来以后会不会继续执行那个任务,如果他留下,那我就留下,如果他要走,那我就辞职。”
陈渔是个一点牵挂都没有的人,萧缪有朋友、有家人、有战友、有引以为傲的使命和偷偷等待的人,但陈渔什么都没有。
所以当他终于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变了,他的中心彻底变成了萧缪,萧缪让他生,那他就能生,萧缪让他死,那他就会死。
萧缪可以为了使命一走好多年,把心中的爱人埋在心底,等着任务结束的那一天再回去找他,陈渔却做不到,因为他的人生里只有这么一个爱人,不管是工作、还是梦想,统统都要为这个人让步。
系统就是因为了解陈渔,所以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得到这样的答案,它一点都不吃惊,就是更加惆怅了。
看来它和陈渔就快分开了。
系统不是新系统,它之前和很多宿主合作过,但和陈渔合作的这几次,它总是感觉自己特别“鲜活”,它喜欢这种感觉,不想离开带给它这种感觉的陈渔。
可它也知道,成熟的系统不能任性,于是,它只是低落的说了一句。
【那你以后,要照顾好猪猪啊。】
陈渔听到系统的声音,不禁挑了挑眉,“你是在不舍得我吗?”
系统哽咽一声。
【没有。】
陈渔:“……”
陈渔默了默,半天都没人再说话,睁开眼,看了看睡梦中的任云闻,陈渔在心中问道:“你们平台里的系统,贵不贵?”
【什么贵不贵,我们系统也是有统权的,不能用价格来衡量——】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你是要把我买回去吗!!!】
陈渔掏了掏耳朵,虽然系统的声音是从大脑里响起的,可他就是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不能用价格来衡量,也就是不能买卖对吧,和人类一样,可惜了。”
系统连珠炮的声音立刻响起。
【不可惜不可惜!虽然不能买卖,但是可以派遣啊!现在统多人少,很多系统都会偷偷出去打工,只要给够钱,主系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渔忍着笑,又问道:“是吗,那要给多少钱,不会很贵吧?”
说完,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我很穷的,一穷二白,所以只能住在平台给的公寓里,要是价格太高,我可能就没法——”
【嘘——】
陈渔的话被打断,系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做贼一样的用气声说道。
【主系统有时候会看虚拟世界的监控,不能让他听到。总之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以前做任务的时候,我攒了一点小金库,咱们凑一凑,应该够的。】
陈渔不解,“你们系统本来不就是有工资的吗?”
系统不屑道。
【只靠工资哪年哪月我才能奋斗到小康阶层啊,小金库里都是我藏的回扣,有些还是初级宿主送给我的贿赂,主系统他不知道的。】
陈渔:“……”厉害了。
另一边。
主系统坐在办公室里,微笑着听完虚拟世界里传回的话,然后微笑着叫进来一个仿生人。
交代好云端代码以后,主系统笑的更加好看了,“去把炮灰系统的小金库给我端了,任何东西、包括垃圾都不要给它留下,我要让它回来以后看到一个光洁如新的云端空间,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