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书谦乖乖的待回房车里,再也不提想出去的事,陈渔满意的离开房车,按下锁车键,整辆车就变成了一个豪华版的监狱,岳书谦仍然坐在窗边,微笑着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
整治了岳书谦,陈渔现在的心情相当好,刚刚他和秦妄眠直奔老房子,都没怎么看过这个村庄,此时慢慢悠悠的溜达,陈渔才发现,虽然这个村庄没有影视剧里的那么好看,但也配得上宁静致远四个字。路边时不时就走过几个人,他们大多都上了年纪,迎面走来的时候,好奇地看看这两个陌生人,见他俩看了过来,还会笑呵呵的对他们点点头。
秦妄眠十年都没有再回到这里,他的样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时候那个总是吃不饱、浑身黑不溜秋的小孩子,和现在身姿挺拔、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几乎就是天壤之别。哪怕有人依稀辨认出他是谁,也不敢再上前相认,他们只会晃晃脑袋,把心里不切实际的猜测晃掉,然后继续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陈渔看看两旁的道路,然后又看看秦妄眠,他还是老样子,走到哪都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陈渔收回目光,盯着已经沾上不少泥土的鞋面。
这座村庄不大,只有主路上开了两家小餐馆,一家专门做面条、炒饭、炒饼这种小吃,另一家是个炒菜馆,菜单看起来还挺丰盛。
虽然卫生都不怎么样,但陈渔没有那么严重的洁癖,来都来了,总要尝一尝当地人经常吃的东西,陈渔点了几个本地菜,又要了几张饼,然后就原路返回了。
房车停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这里大概就是露天的简易停车场,周围面包车、运货车、还有巨大的重型卡车、林林总总停了十几辆,角落里还停着自行车和电动车,陈渔的这辆房车刚开进来的时候,引来了几个小孩子的围观,他们从没见过造型这么奇怪的汽车,绕着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了,夏天夜晚来得慢,此时天还没彻底黑透,只是天幕已经变成深蓝,村里稀稀拉拉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偶尔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几声狗叫,还有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玩笑声。
村里的炒菜馆手艺真不怎么样,食材好像也不太新鲜,勉勉强强吃完晚饭,岳书谦被陈渔轰到前面玩单机游戏去了,他和秦妄眠坐在床上,陈渔挪动屁股,挪到床边,他把胳膊放在窄小的、姑且称之为阳台的地方,一面望着杂草丛生、时不时传来一声虫鸣的停车场边缘,他一面说道:“我其实也不是一直都想混吃等死。”
他把下巴搁在小臂上,陈渔闷闷的说道:“我也想过未来,以前我经常想,等再过几年,三十岁,或者三十多岁的时候,我就去找个安静淳朴的地方,开一家农场。”
秦妄眠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想了想,他问道:“开农场……养兔子吗?”
陈渔姿势没变,他把头搁在胳膊上,后脑勺抵着车窗,回过头,他弯起唇角,“兔子当然要养,但也不是只有兔子,小猫小狗,小猪小鸡,还有很多很多的动物,我都想养。这么想想的话,我开的可能不是农场,而是不让别人参观的动物园。”
秦妄眠想象了一下陈渔被一群小动物围在中间的画面,他也笑了笑,“挺好的。”
陈渔耸耸肩,“不过么,那是我之前的想法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秦妄眠没问他,可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陈渔轻轻笑了一声,跟没有骨头一样,他转身倒在秦妄眠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接着,他抬起手,手掌轻柔的贴在秦妄眠的脸颊上,他的掌根摸到了一点硬硬的、新长出来的胡茬,两人对视,陈渔觉得,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好像要把自己吸进去了。
抚摸着秦妄眠的脸颊,感受着他微凉的皮肤,陈渔没有再继续笑,他低低的说道:“我现在的想法是,我要和你一起开一家农场,我来养动物,然后,你来养我。”
闻言,秦妄眠稍稍垂下一点眼皮,半晌以后,他才回了一个好,不过因为接踵而至的就是一个深吻,所以这句应答也是转瞬即逝,连尾音都被吞了进去。
岳书谦面无表情地坐在前面,他眼睛落在手中的平板上,可是耳朵一直听着后面的动静,猝不及防又被强塞一口狗粮,岳书谦幽幽的叹了口气,把酸酸的心情再度压了回去。
没事,不就是吃狗粮么,吃吃更健康。
房车上只有一张大床,这张床很大,躺三个人肯定没问题,但是陈渔怎么可能让岳书谦上床呢,狗狗就应该呆在自己的窝里。
……
睡在椅子上不舒服,能活动的空间也太小,沙发同理,房车上的沙发都不大,岳书谦担心自己半夜睡相不好,会从上面掉下来。最后万般无奈,他只能打地铺。
被陈渔关押的这几个月,岳书谦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以前的他夜夜笙歌、每天都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现在到点就睡,眼底的黑眼圈早就消失了。夜已深,迷迷糊糊间,岳书谦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他揉揉眼、坐起来,发现刚刚出去的人是秦妄眠。
秦妄眠站在车外,身影笔直的伫立在月光下,岳书谦悄悄从地上爬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里感慨颇多。
虽然秦妄眠一直都挺淡定的,但他们忙前忙后,为的是寻找他的身世。现在站在这片哺育了自己的土地上,他涌起的情绪不是怀念,而是令人无措的陌生,他的心里一定没着没落。可是白天,他不能把这种情绪展露出来,因为陈渔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要是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一定会让陈渔担心,所以,他就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抒发自己的忧愁和怅然了。
……
岳书谦把秦妄眠想成了他自己,瞬间变得文艺起来,岳书谦特别想发条朋友圈,感慨一下这酸酸甜甜的人生,可文艺不过三秒,他突然想起来,刚刚秦妄眠开了车门。
那也就是说,现在车是没上锁的啊!
秦妄眠不是一直站在一个地方,此时他走的就有些远了。岳书谦沉默一秒,他倏地扭头,看看床那边的陈渔,帘子拉着,他根本看不见床上是什么情况,但同理,陈渔就算醒着,也看不到外面的他。
好机会就在眼前,岳书谦恶向胆边生,他刚蒙着被子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一步,就听到寂静的黑夜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长夜漫漫,谦谦同学,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岳书谦:“……”
停滞两秒,岳书谦悻悻的坐了回去,“你怎么也没睡。”
陈渔拉开帘子,同样看了看窗外的秦妄眠,他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就抬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陈渔看到,那是他爷爷奶奶住的那栋老房子的方向。
他没回答岳书谦的话,后者也看到了那么一幕,他奇怪的坐起身,回头看陈渔,“你不跟着一起去看看?”
“恋人之间也需要一定的空间,这时候就该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我去找他,那不是扰人清净么。”
夜太深了,连狗都不叫了,房车里本来就安静,现在就剩下空调细微的声响,岳书谦坐在地上,双腿随意的折叠着,他稀奇的看了陈渔一眼,其中意味有些深长。
陈渔觉得他这眼神不太对劲,便皱了皱眉,“看什么?”
岳书谦呵呵一笑,“我发现你对秦妄眠挺上心的,那你这次打算玩多久啊。”
黑暗中,陈渔看不清岳书谦的脸,但能看清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陈渔耐着性子反问他,“你觉得我俩就是玩玩?”
岳书谦摇头,“不是你俩,就只是你。”
哪怕是眼睛长在后脑勺的比目鱼,也能看出来秦妄眠对陈渔有多么死心塌地,指东不往西,指南不往北。虽然他们两人当中,陈渔才是不管怎么样都带着笑容的那一个,也是最爱撒娇、喜欢没事就撩拨两句的那一个,可是,深情与否,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岳书谦也是一位花花公子,所以他自觉陈渔和他是一路人。家里有钱、衣食无忧、出生就在终点的人,是不会思考太多的,喜欢就玩,玩腻了就扔,反正不管怎么样,身后都有人帮自己擦屁股。
岳书谦一直觉得,陈渔之所以找秦妄眠当保镖,就是因为他已经看上了秦妄眠的脸。秦妄眠失忆了,什么人都不记得、什么人都不认识,对于一张白纸的他来说,跟他示好、对他温柔的陈渔就是一切,所以根本不用太多的手段,秦妄眠就心甘情愿的留在了他身边。
岳书谦是他们这段关系的旁观者,兴许就是因为旁观了全过程,所以,岳书谦的态度更偏向秦妄眠,他对他有些同情,也觉得有些可惜。
他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更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不过人在晚上总是会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就比如现在,岳书谦这句看起来充满八卦的问句,其实是一句饱含奚落的讽刺。
他在为秦妄眠打抱不平呢。
陈渔坐直身子,颇为玩味的看着岳书谦,“那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对他就只是玩玩。”
岳书谦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用问么,别忘了,咱俩是一路人,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
陈渔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是什么德行,你就以为别人也是什么德行啊。岳大少,我和你可不一样,你是处处留情,从不动心,我是从不留情,只动一次心。”
岳书谦牙都酸了,“嗬,看把你能的,还成痴情种子了,别忘了咱俩是从哪遇见的,你也经常去那消费吧,在那儿消费的人,还能从不留情?”
“你爱信不信,”陈渔挑挑眉,“我喜不喜欢他,只有我知道。”
岳书谦看看对面的陈渔,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现在有种多管闲事的嫌疑,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还是想说一句,“随你,但是,你的喜欢和他的喜欢可不一样,你别做的太过分,毁了人家一辈子。”
现在满心满眼的注视着他,为他尝试曾经不愿意尝试的一切东西,为他费尽心思的寻找身世,带他回家见父母,陪他一起走过曾经人生中最经常走的道路。这些事情一一细数下来,换位思考一下,岳书谦觉得,如果他是秦妄眠,他也绝对招架不住。
花花公子的爱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你不能指责他不爱你,也不能指责他骗了你的感情。
因为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过的情话、为你做过的事,全都是真的,也都是出于他的真心,那时候他是真的喜欢,后来,也是真的不喜欢。
岳书谦准备躺下接着睡觉,陈渔坐在远处,他定定的看着岳书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问你一个问题。”
岳书谦闭上眼,困倦的回了一句:“问。”
“你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心疼的感觉吗?”
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岳书谦奇怪的睁开眼,他又爬起来,看向陈渔,“没有,怎么了?”
“我有。”
说完,陈渔就重新躺下了,帘子也被拉了回去,窗帘在自己的视野中晃动,岳书谦愣了愣,然后才慢慢躺下。
*
他们在这个小村庄只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陈渔和秦妄眠、岳书谦三人一同出去,拜访了村里年纪比较大的几位老人,说起秦妄眠,他们都不认识,但要说起他爷爷奶奶的名字,这几个老人都有了反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秦家曾经发生过的大事小情全讲了一个遍。他们讲的,和剧情里写的差不多,不过细节更多、也更夸张,秦妄眠在他们口中简直是惨到没边了,回来的时候,三个人心情都很复杂,他们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中午不到,他们重新启程,这一回他们去的地方是孤儿院,不像在村子里无人问津,他们刚走到办公楼,就有人认出了秦妄眠,惊喜地拉着他去见院长。
院长和秦妄眠有很多话想说,听说他出了意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心疼的不行。岳书谦和陈渔很快就走了出来,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外面院子里,小孩儿们都在玩,大的孩子凑在一起,小的孩子凑在一起,但不管玩什么,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样的。
坐在一棵两人抱粗的大树下,岳书谦感慨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也会心疼了。”
顿了顿,他费解的看向陈渔,“怎么就这么惨啊,从小到大,没有一件好事发生在他身上,现在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也找不到,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陈渔默默瞅他一眼,“你这不叫心疼,叫同情。”
“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么。”
“差远了,”陈渔撕开刚买的一根冰棒的包装袋,舔了两下,他继续说道:“当别人过得不好,你觉得难过,这叫同情;当别人过得不好,你觉得痛苦,这才叫心疼。”
岳书谦皱了皱眉,如果用这种说法来划分,岳书谦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那他这辈子,还真就没心疼过别人。
岳书谦还想再问什么,却见陈渔突然变了脸色,他紧紧盯着一个从办公楼走出来的身影,然后迅速转过头,一把拉起岳书谦,让岳书谦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他。
等那个人走了,他才松开钳着岳书谦的手。
岳书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看看那个人离开的背影,他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陈渔抿唇,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和恍惚,“我爸爸……”
话没说完,陈渔突然反应过来,他紧闭上嘴,连身后的岳书谦都不管了,径直走进办公楼。
他走的非常快,岳书谦得跑过去才能跟上他,往常有一丁点逃跑的机会岳书谦就不会放过,而现在,这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他离开这里,陈渔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他抓回去了。可是,岳书谦看了看陈渔急匆匆的步伐,然后又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孤儿院门口,疑惑的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他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等他追进去的时候,陈渔正在和秦妄眠往外走,陈渔的神色恢复了常态,接下来,他们没在孤儿院继续停留,而是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孤儿院的大门比较小,房车开不进来,所以陈渔把车停在了远处的一个停车场上,今天早上,他们的计划是来孤儿院看一看,然后下午去市中心玩一玩,看看这里有名的古建筑。
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渔不想再去玩了,他们在这个小县城里又逗留了一下午,第二天,他们就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回程的路上,气氛总是很安静,粗略一看,车里的三个人好像都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陈渔总是心不在焉,他的手机响过三回,每一回,他都只是看一眼,然后就按了静音。
相比于陈渔,岳书谦觉得秦妄眠更加怪异,因为他好歹明白陈渔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秦妄眠不知道,他没见到那个男人,陈渔也没跟他说自己遇上了什么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渔不对劲,可秦妄眠就跟完全没察觉一样,仍然沉默寡言,像往常一样守在陈渔的身边。
很快,他们就到家了。
陈渔这一路上都没想过要低调,他那辆房车本来就是全球限量,全国更是只有他才有,因此,他们还没离开这个小县城的时候,白廿棠的父亲就已经知道他儿子也在那个小县城的事情了。
他还算有耐心,没有当晚就打电话过来询问,等到了第二天,他才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第一次没有人接听,他不动声色,过了几个小时,又拨过去第二个,仍然没有人接听,他脸色沉了下去,然后拨了第三个。
等到这个也自动挂断以后,他就坐不住了。
陈渔估计他要亲自上门,于是一大早上就把秦妄眠支了出去,他让秦妄眠帮自己去买东西,那家店在市区,没有一上午,他肯定回不来。等人走了,陈渔就坐在客厅里,等着某个人上门。
秦妄眠被支出去了,岳书谦虽然没走,但也不准下楼,听到门开的声音,岳书谦直觉进来的人肯定不是秦妄眠,于是,他飞速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出来,站在楼梯旁,听楼下交谈的声音。
楼下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开始他们的声音不大,后来突然之间,白廿棠他爸的声音就高了起来。
“你给我说清楚,你跟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陈渔平静的看着他,“就这么认识的。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跟他以前也认识么?”
“你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那你的手下为什么会出现在孤儿院?”
陈渔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对方沉默两秒,突然问道:“白廿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原本不知道,”陈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但现在你的态度,让我知道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变得苍老,“……以后我再跟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他在哪。”
楼上的岳书谦皱了皱眉,陈渔回答了什么,他没听到,紧接着,一声怒吼响了起来,“白廿棠,注意你的态度,我可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