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使之一

美杜莎和西西弗斯告了别,转身钻入树林。她走到那个在微风中,刮得过于聒噪夸张的树旁,捏下树枝:“别装了。”

腾的一声,孙悟空从树变了回来,空气中散开小团白雾。

“你为什么对他不依不饶的?”美杜莎轻笑道,把对方猴毛中的叶子摘下两片。

孙悟空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许因为他想到了自己。

那个和兄弟们把酒言欢,气冲云霄的七魔王之首;那个翻江倒海,大闹天宫,天地不惧的齐天大圣;那个不知道自己即将背负上,万千妖族和满山猴孙滔天血债的美猴王。

他希望有个人坚定地告诉他:“你做得好,兄弟们跟随你不后悔。”

半晌,孙悟空开口喃喃:“大概是,想重做一场黄粱大梦。”

美杜莎耸下肩,面色轻松:“那你在这边随便梦,反正没人认识你。”

她也曾期待过波塞冬言而有信,择日将她明媒正娶,却只在无尽等待里,被时光一刀刀剐碎了天真。

她失了身,领了罚,在悠悠众口中声名狼藉,又作罪恶妖女被万世唾骂,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抵抗命运之手。

而就在刚刚,美杜莎好像在那话语中,看见了另一条道路。

“你方才拿回来什么?被俺不小心给吹掉的。”孙悟空看对方神色凝重,想起才吹了她东西,与其等她负气,不如先开口赔不是。

美杜莎一下被提醒:“冰淇淋!科林斯最好吃的冰淇淋!”

“我没听说过,是个什么古怪?走,我们去前面再买就是。”孙悟空说罢迈步,被美杜莎拦了下来。

她用手示意下自己,再指孙悟空的猴毛:“你这样进城不行,变个模样。”

孙悟空当即摇身一变,又从乾坤袋中翻出两身衣服,递给美杜莎一起向城门走去。

二人进了主门,便是一条长阔大道,两侧商贩小铺栉次鳞比,叫卖杂耍,热闹喧天。

当美杜莎和孙悟空踏上步道的瞬间,街巷都安静了。

这二位新面孔俊美异常,气度华贵,有如天神下凡。衣物皆是白丝绸缎,素雅间略缀装饰,女人头别金桂冠,男人腰环金枝叶,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当真是一对璧人。

准确说,当真是一对儿有钱人!

商贩们的目光牢牢盯死二人,生怕错过一丁点的需求。孙悟空倒是痛快,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金币就撒:“我要冰麒麟!”

他自知麒麟是非凡神兽,也没指望这点钱能有所收获。

然而不出十秒,孙悟空浑身所有能找到空隙的地方,都被塞上了冰淇淋。

“你要这么多干嘛!”美杜莎满脸震惊,看孙悟空指缝臂弯,腰带衣褶,甚至肩上腿间......全被|插摆上各样冰淇淋。

活脱脱严重超载的置物架。

孙悟空被这瞬间涌入的“麒麟”们弄得动弹不得,本想变出个三头六臂解决,又记起美杜莎千叮万嘱地要“像个人”,只好举着冰麒麟手足无措。

这时一个身形羸弱,衣着破烂的瘦削少年来到二人面前。他眼眸浅蓝,像玻璃珠般清透,盈满祈求道:“哥哥姐姐,可以给我一个冰淇淋吗......”

美杜莎闻言立马取下个递给对方。

那少年接过冰淇淋,小尝一口,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如久旱逢甘露,猛吃两口便吞完了。

而后他支支吾吾,半遮半掩中又开口道:“那个......我家还有弟弟妹妹们,从来没有吃过......”

孙悟空登时明了,敢情是个小叫花子!

可美杜莎还不待他开口,立马扯了个布兜一揽,把大多半的冰淇淋都装了进去,递给少年:“快拿去给你家人吧,别化啦!”

少年高兴,拿着袋子一溜烟跑了。

二人手中轻松,边吃边在科林斯中缓步闲逛起来。

他们一路聊天闲扯,东拼西凑,总算把西西弗斯挨罚的前因后果给摸了个清楚。

这西西弗斯国王本当得安稳,然而一日城里来了个找女儿的老者,西西弗斯慧眼识珠,认出这老者是河神阿索波斯,正苦苦寻找被宙斯抢走的小女儿。

西西弗斯以不枯泉为代价,告知了他宙斯去向,宙斯得知后便怒派死神来收他性命。

之后就是美杜莎来科林斯时所见所闻:西西弗斯把那来夺命的死神给囚|禁了!科林斯变为永生城,在不枯泉的滋养下辉煌无夜。

神王无奈,只得再派人营救死神,终于是几经周折,把西西弗斯送进地下。

谁知到了冥王哈迪斯处前,西西弗斯巧舌如簧,梅开二度,又把哈迪斯骗了,重回到人间快活!

又百年过去,直到众神欢宴时偶然提起,大家才意识到——那西西弗斯,还没死成!

众神们勃然大怒,向人类降下天罚,再让西西弗斯去推那永远推不到的石头。

这一推就推到了现在。

“什么这斯那斯?人名起的恁怪!”孙悟空囫囵吞枣,除了最短的宙斯哪个神也没记住。

美杜莎偷笑:“没你的丑悟空怪。”

他含糊反驳:“其实我姓......”

话说一半,被美杜莎激动惊叫打断:“看!阿波罗山!”

顺着对方手指方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彩山赫然显现。

“估计你的云彩就在那里了,走吧。”美杜莎拉着他加快脚步。

两人朝出城方向走去,天色渐黑,商贩们接连回家,气氛逐渐冷清,只剩几声稀稀落落地叫卖。

“冰淇淋——最后几份冰淇淋——打折卖!”

孙悟空现下最听不得这三个字,不自觉向叫喊处瞥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才发现,嘿!这不是那小叫花子吗!

美杜莎全心赶路,浑然不知后方情况,被孙悟空急停一拽,差点跌个踉跄。回身质问:“你干......”

“嘘!”孙悟空示意她轻声,观察起前面的冰淇淋小贩。

这少年一改午后蓬头垢面的穷酸样,换上身利落麻布衣,玻璃眼珠闪着精光滴溜溜地转,原先装满冰淇淋的兜布已空瘪在地。

他手拿仅剩的几盒冰淇淋,高呼着划算,等人来问,又用复杂的数学算式哄绕对方,反而越折扣越贵了。

美杜莎看着对方沉甸的钱袋子,走上前去笑意盈盈:“还有冰淇淋吗?”

“客人您来得不巧,刚刚卖完,您看明......”那少年低头收摊中回答,抬脸一看来人,脸色陡变。

这不是那俩冤大头吗!

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没一丝犹豫转身就跑,脚下草鞋竟生出翅膀,带他疾驰而出,然而没跑出两步,就觉腿下瘫软,脚踝疼痛异常。

他低头看去——蛇?竟然有蛇!!

不知哪来的蛇群已然盘绕其脚下,将他双脚束缚无处可逃。蛇目眼光惨绿,几口獠牙已深咬进肉里。

赫尔墨斯惊觉不妙,惹到了个何方祖宗!

他颤颤巍巍,抬眼看面前绰约美女,结巴求饶:“误......误会......”

美杜莎脸色阴沉:“敢骗你姑奶奶我?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