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杨

要说灵州最讨人嫌的是谁,赵奢无疑能进前三甲。

贪财好色,苛待士卒,倚老卖老,这都是小意思。从前,他还有酒后鞭打部下的恶习。

叶云决刚入伍的时候,就被分在赵奢帐下,很快赶上了这等“好事”。

因着叶云决在入伍的比武中崭露头角,性子又孤冷,即使对着赵奢这长官也从来没个笑脸。赵奢想先挑这最硬的敲碎,好在新兵面前立个威,下手格外狠厉。

然而鞭子还没抽到叶云决身上,就被他反手攥住了鞭梢。

他的力道大,赵奢更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毫不防备,被他反拽到身前,一脚踹倒在地。

很不幸,赵奢那快要被酒色掏空的腰刚好硌到了石头,不得不在家躺了三个月。

那三个月,赵奢帐下的军士欢喜得仿佛过年一样。

而叶云决就没那么快意了,冒犯上级,是重罪。

虽然赵奢一口咬定是叶云决先挑衅踹他,可当沈都督问及在场的其他人,得到的均是统一的回答:

“天太黑了,没看清。”

最终,叶云决被罚了三十军棍。

那两根棍子虚张声势地抬起,落在他身上却格外得轻。连着打了十下,他哼都不哼一声,很不给那行罚的两人面子。

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了,瞄了眼周遭,压着嗓子对叶云决说:“兄弟,你好歹叫两声,做个样子。”

这人便是徐征。

叶云决不理他。

见他毫不领情,另一人对徐征劝道:“非亲非故的,咱俩何必为了他折进去,万一……”

徐征一咬牙,“那就一下真一下假。”

叶云决依旧一声不吭,这种反常的表现终于把沈都督招来了。

沈都督也是从小卒子做起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焉能不知。于是亲自监罚,令他二人重新打。

结结实实的三十棍子,从头到尾,叶云决还是一声都不出。若不是额角暴起的青筋与被冷汗濡湿的鬓发,还真让人以为又是假打。

那日后,徐征经过死缠烂打,终于成为叶云决为数不多的朋友。

而赵奢和叶云决的梁子,也算彻底结下了。

他二人都是直性子,可行事也不都是简单粗暴。

在边关吹了几年风沙,叶云决早就不是昔日的鲁莽少年。而日渐老迈的赵奢,虽然面上不服,实力上却不得不屈于后生可畏,加之共事,二人碰到一起的时候,常常是阴阳怪气地针锋相对。

今日,赵奢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见缝插针又开始找茬。

他骑在马上,指着西北角一棵歪脖子树,“那树到这有一百步了吧,来来来,叶校尉,快让我见识见识你这百步穿杨的能耐?”

叶云决专心用手指梳理骏马油光水亮的鬃毛,漫不经心地回道:“叶子轻薄柔软,要在百步开外射中那一片,并非人力能为。”

“树叶子不行?”赵奢掏出一枚铜钱,“那换这个,栓在树杈子上替。”

徐征急了,“我说赵都尉,你咋不说把太阳射下来!隔着一百步,铜钱在哪儿都看不见了!”

“徐征,刚刚是哪个孙子放的屁,说咱们叶校尉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徐征被赵奢怼了个哑口无言,心里气闷得不打一处来。

一旁的魏轩虽对叶云决不服气,可平心而论,除了骑射一事,叶云决也从没在别处针对过他,且他对赵奢也是深有不满,便掉起了书袋。

“赵都尉,百步穿杨出自《战国策》,真假尚不可考,如今,也不过是夸大其实的溢美之词,不可……”

“去去去!少扯这股子酸腐劲,听得老子牙疼。”

赵奢怼回魏轩,看叶云决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蹭蹭冒火。

“叶校尉,你就是把那几根破毛捋秃了也没用,射,还是不射,给个痛快话,别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叶云决停住手,慵然抬眼看他,“我从未这样射过,不如先请赵都尉为卑职演示一遍?”

赵奢冷呵一声,扬手把铜钱掷于地下,“我没那本事,所以也不吹嘘,哪像你们这群毛头小子,本事不大,一张嘴倒是吹上天。”

叶云决不气不恼,冷冷一扯嘴角,“原来赵都尉没射过,我本想请教赵都尉,是射系绳,还是射方孔?”

赵奢哈哈大笑,“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赵都尉怎知我必然射不中。”

赵奢敛了笑容,扯着嗓子将不远处的随从吕四吼来,命他将铜钱系在歪脖子树的树杈子上。

吕四弓着腰捡起铜钱,面露难色,“主君,小的未带麻绳,如何系得?”

赵奢本就窝火,顿时怒喝道:“拿你裤腰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