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着时间推门进去,站在床前的男子背影修长,肩宽窄腰,卷发搭在肩头,衣衫搭在臂弯处往上拉了一半。
晏鸿音只是脚步一顿,视线扫过房中收拾过的药桶,面不改色地走到玉罗刹身侧。
玉罗刹背部的肌肉因为晏鸿音的靠近而下意识紧绷了一下。
晏鸿音眼眸微眯,抓住了那一瞬间这人肌肉的不寻常。
大明不似唐朝以丰满为美,倒也不推崇宋朝的粉面公子,只不过青楼楚馆里的小倌儿,大多都是弱柳扶风男生女相的模样,像这人这般的……
与其说是小倌,倒不如说……更像是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茅草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晏大夫还是莫要这样突然靠近才是。”电光火石间,玉罗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将里衣松松往上拉了拉,“我的身体很排斥他人靠近,在……里的时候,因为冒犯了□□的人,被鞭打过不少次。”
“之前脱你衣服的时候倒是的确看到不少鞭痕,不过都只是皮肉伤,不必担忧。”晏鸿音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信步朝旁边走了两步,封住了玉罗刹通往门口的路径,朝着玉罗刹伸出手道,“阿玉公子可否再让我把把脉?”
玉罗刹眉眼一弯,将手腕朝着晏鸿音伸过去,脉门朝上,笑吟吟道:“那便拜托晏大夫了。”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手指搭在玉罗刹的脉门上再次沉下心神探了探——和之前把过的结果一样,脉搏跳动完全没有习武之人的内劲暗敛,反而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脉象显得细若无力,虚浮难查,是典型的气血两亏之相。
晏鸿音的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直都是微凉的,玉罗刹面不改色地任由晏鸿音的指腹滑过虎口掌心的位置,垂眼注视着面前的医师。
他的视线在晏鸿音脖颈处的红痕上略略停留,眸色深邃了几分。
下一瞬,就听晏鸿音直白开口:“你的手只有食指边缘有些许薄茧,没有做活或是使用刀剑留下的痕迹,失忆之前应当过得不错。”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被人伺候着,偶尔只需要写字画画的手,这样一双手,不应该出现在青楼小倌身上,但也不会出自江湖之人。
倒是与阿玉口中所说来历恰好自圆其说。
其实晏鸿音并不是个多疑的人,她只是做惯了锦衣卫,谨慎二字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玉罗刹那一瞬间的诧异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话音一转反问晏鸿音:“晏大夫为何如此厌恶江湖中人?总感觉方才晏大夫若是误会了我是那些舞刀弄剑的江湖人,就要下一秒将我踢出去的模样。”
晏鸿音冷笑一声道:“若你是江湖人,此时已经被我一针扎晕过去送去六扇门了。”
玉罗刹的表情微秒:“……”
多大仇?
识趣地掠过这个对两人都不太友好的话题,玉罗刹静了片刻,抬手拢了拢衣襟。
西域人的确不像中原人那么条条框框,规矩多的不行,但玉罗刹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会选择在一个女人面前衣裳整齐的。
但是这件茅草屋实在是太过于破败,方才玉罗刹翻了一圈都没能翻出其他衣物,他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沾染了血迹和兵刃交错的划痕,但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穿,但……
玉罗刹的眼神落在地上被扯成布条的布料上,眼神幽幽地看向晏鸿音。
基本没脱过男子衣裳,动作时难免没什么耐心的晏鸿音:“……”
“你原本的衣裳不能穿了。”晏鸿音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但却仍旧直视着玉罗刹,“里衣尚能蔽体,你如今可自由行走,去城里再买一套便是。”
玉罗刹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女子穿着千金一尺的云锦,居然连一件衣裳都吝啬至此?
但进城是不能进城的,自己买衣服也是买不了的。
玉罗刹之前选择在京城落脚,一为试探朝廷深浅,二是西域魔教的据点尚未在京城发展开来,有利于他隐藏身份,结果却没想到西域魔教的确是没有眼线据点,但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银宝石堆积如山富可敌国的西域最不缺的就是金子,来追杀玉罗刹的人,几乎都是中原武林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
现在的玉罗刹,不能贸然接洽西域魔教的据点,如此一来,相当于他之前唯一的一张□□已然用不了不说,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哦,还重伤未愈,淤血郁结,柔弱至极。
晏鸿音收拾了旁边架子上的药材,包在布包里,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到阿玉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散开阴影,脸上带着些许忧愁难言,眉眼好看到动人心魄。
这张脸真真是长在了晏鸿音的心尖上,晏鸿音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一颦一笑,眉眼微蹙都能让她心头颤动的容貌。
活了二十四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也是师兄口中所说的,喜好颜色之人。
只不过,钓鱼大忌没有耐心。
晏鸿音无疑是极有耐心的。
察觉到晏鸿音几次对着他的脸走神,玉罗刹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在他以为晏鸿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这女人居然拿了架子上的包袱往门口走了!
眼看着这人居然就要出去,玉罗刹连忙开口:“晏大夫!”
已经走到门边的晏鸿音转身,侧首看向玉罗刹。
自从武功大成之后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的玉罗刹咬紧后槽牙,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低声道:“欠下晏大夫的诊金……”
晏鸿音眉梢微动:“等你有钱了,送去江南的晏鸿堂便是。”
玉罗刹的手指微勾,骨节泛白,已经开始想念那对被自己留在教中的弯刀。
忍。
向来恣意妄为,手中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魔教教主按捺下心头的怒意,深深呼吸了一下,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意:“不知晏大夫身边可却一个服侍的人?我如今身子这般无用,又长了张惹麻烦的脸,若是就这样回去城里,恐怕那些之前抓我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晏鸿音站在门边,门外的光亮投进来擦着她素白色的衣角洒在地面上。
坐在榻边的男子眉眼微蹙,面上带着些许羞恼和难以启齿的犹豫,看在晏鸿音的眼中,原本十分的容貌在这带着羞赧的表情下硬生生达到了十二分。
晏鸿音对此时涌现出心头的各种情绪感到熟悉又陌生,隐约间,她似乎抓住了之前功法修炼的误区,触及到断情绝爱功法的瓶颈所在,却如同雾里看花,隔纱视物,看不真切。
“你可有婚配?”她忽然问。
玉罗刹愣怔了一瞬,谨慎答:“买卖我之人曾言,我家中遭了难,已是没有人了。”
晏鸿音眸光微动,看向榻边的隽色男子:“晏鸿堂虽不缺银两,家底颇丰,但我只是个大夫,平日里不过看诊抓药,用不着他人服侍。”
然后在被拒绝的那人猛然抬眸看过来之后,勾唇一笑,目光灼灼道:“但晏鸿堂里恰好缺一个通文识字的入赘郎君,不知阿玉可否愿意嫁我?”
玉罗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女人说什么?
入赘?郎君?嫁她?
她要让西域的无冕之王,号令三十六国莫敢不从的魔教教主,嫁给她一个凡夫俗女做入赘郎君?!
奇耻大辱!荒唐至极!
怒极反笑,玉罗刹垂眸藏起眼底的杀意,面上却显露出猝不及防却又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臊意。
晏鸿音走过来,瞥见面前这人耳垂脖颈处氤氲而上的红,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道:“晏鸿堂虽然只是一个医馆,但我的医术很不错,你的伤在我身边也能得到妥善救治,我也定能养的起……”
已经气到脖颈生理性泛红的玉罗刹眼皮一跳,截断这女人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努力克制自己放缓语调,开口道:“晏大夫!并非我不愿,而是我如今记忆全失,贸然议亲是否……不合常理?”
晏鸿音闻言松了口气,竟全然不在意道:“无妨,只要阿玉愿意便是。若有朝一日阿玉恢复记忆不悦这桩婚事,你我就此和离,一拍两散便是。”
她总不可能常年居于江南,日后总要回京,若是两人一拍两散倒还省事。
这女人当他是什么?!
玉罗刹唇角的弧度几乎是僵在了脸上,气息翻涌间喉间一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手心一烫,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来,一时间竟咳到扶榻喘息的地步。
晏鸿音连忙躬身去扶他,按揉穴位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顺了这人的气息,后知后觉到提亲的仓促贸然,讪讪道:“阿玉放心,只要你愿意,三媒六聘,婚书结契,我都会托人办妥,断然不会委屈了你。”
其实晏鸿音也不是贸然提亲来着,她是再三把脉确认了阿玉元阳未泄,贞操尚在,这才开口,否则这人再合心意,她也下不去手。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拎到明面上来说。
玉罗刹又是急促咳嗽了几声,胸中气血翻腾几欲再度咳血。
话已然说到了这里,玉罗刹若想与晏鸿音一道走,只有答应晏鸿音——因为此时的玉罗刹对不缺钱财的晏鸿音而言,只有这一个用处。
晏鸿音将要前往江南,且在江南有身份有居所。江南一带鱼龙混杂江湖流派众多,对玉罗刹而言反而更好浑水摸鱼,寻求契机。
他如今金针封窍无法调动内力,又内伤郁结,身无长物,若一人上路只怕危机四伏,眼下竟只有妥协一途……
玉罗刹死死攥着床榻边干枯的稻草,低声道:“阿玉欠了晏大夫救命之恩,承蒙晏大夫青眼,自无不从。”
晏鸿音眼睛一亮。
玉罗刹低着头,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我、嫁。”
待他来日突破境界,武功恢复……
今日折辱,百、倍、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晏鸿音:阿玉真的是顶好脾气的郎君了,我要对他好一点才行
玉罗刹:我忍,等我切了大号……咬牙.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