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就像空气和水,难道因为太过司空见惯,就能否认它们的重要性吗?”

“兰波对魏尔伦很好,特别好,不过仔细想想,全都是强制嘛。”

要是魏尔伦还活着,茉莉肯定会痛骂一声渣男让兰波离他远远的,遗忘就是最好的惩罚,他迟早明白自己辜负了什么。

可他已经死了。

人想起死去的人,总会想起他的可爱之处多过他的可恨,而且死人是不能改变的,他永远被凝固在时光里,想打开心结只能从活人这边想办法。

“你和他交换姓名,想加强他身为人类的归属以及你们之间的联系,这是你的赠予,对魏尔伦来说却是不得不俯首低就的枷锁。”

茉莉比划了下自己的脖子,“创造他的人想制造凶器,给予他思想是为了让力量可控,可同时也带来背叛的可能,所以他准备了更直接的镣铐束缚他,接着兰波出现把那层镣铐斩断,然后用更温柔的方式牵绊他。”

人类真是糟糕,总是做没办法承担后果的事。

亦是出自人类之手,自诞生之刻就注定无人能够驾驭的神兵之心如此想着。

兰波望着茉莉惊讶地睁大眼睛,想要辩驳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只虚弱道:“是啊,我确实做了这样的事。可不这样做的话,亲友会遭到更过分的对待,如果不被承认是人类的话,或许就连活着也不被允许……”

“魏尔伦知道的,”

茉莉爱怜地看着他:“所以他才接受,我猜,和你一起的时候,他很听你的话,而且只听你的话,对吧?”

“强大、美丽、傲慢,不合群,也好像没有人类的欲望似得,永远看着你不理解的地方,战斗时从不犹豫手软,毫无怜悯之心地撕碎所有阻碍他的存在,难以用是非、善恶这样的东西定义。”

“说他像野兽也好,神明也罢,他确实不像人,除你以外没人觉得他像人,包括他自己。”

一切情绪都从兰波脸上消失了,他把几本笔记丢进火里,“你是想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一厢情愿,试图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

“并不是哦,人类原本就是野兽,神明则诞生于信仰,人类的凶蛮之处,恰在于只要想就没什么不可能,就算不可能也要把它变成可能。”

茉莉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得到魏尔伦,大概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像他的创造者那样,以不容抗拒的方式压制,力量也好手段也罢,另一种是驯养,能驯服那种家伙的,的确只有爱,你没做错。”

“你错在把两种方式混淆,让那个纯粹的家伙觉得无所适从,你以压制者的身份出现,却没有展露出除却服从外不需要他思考的强硬,可你也不是个合格的教育者,从‘人格’层面,魏尔伦不就像个孩子?教育孩子,要让他先认识世界和社会,学习并且理解它们运转的规律,你把这些跳过去,直接塞给他你认为最重要的——对祖国的忠诚,尊严,爱,以此确定他身为人类的锚点,你给的东西很好,但对从诞生以来就没有选择权利的魏尔伦来说太奢侈了。”

“没有选择的自由,尊严就无从谈起,兰波有完整健全的人生,家人或者师长,忠诚于你的祖国成为谍报员是你的选择,是你拥有自由和尊严的证明,可对魏尔伦来说不是这样。”

“姑且承认吧,以已度人是个坏习惯啊。”

“魏尔伦感觉不到被尊重,甚至除了你,他也不被其他人接受,仔细想想,就连被你接受这种说法,也很值得推敲啊。”

兰波满脸的怀疑人生。

“你总对魏尔伦强调他是人类,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说服他,把他往人类的方向推一把。”

“可魏尔伦比谁都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人类,换种说法,谁来定义他是不是人都没用,他承认、他认同才可以,你一次次这样强调,这句话的意义就被扭曲了——你非得是人类,才能获得我的爱和认可,才能被尊重。”

“魏尔伦觉得他不是人,你却蛮不讲理,枉顾事实,对他说‘你是人类’,这让他痛苦。”

兰波佝偻着身体,抱着手臂发起抖来,好像这里是冰天雪地,他被剥光了衣服独自丢下似的,“是啊,原来如此,这种话在他听来,是命令和欺骗。”

茉莉在他身边蹲下,把下巴搁在他膝上。

“并不是对你的心意一无所觉,不是这样的,就算是魏尔伦,他又不是没有心。”

“可他心里的那扇门一直是关着的,你很努力,却一直站在门外,那些心意全落空了,在魏尔伦看来都不是给他的,给的越多越好,就越可恶。”

多么的让人惋惜。

“恰恰是你告诉他的,你让他知道,有同伴有搭档,被毫无保留地接受是件多幸福的事,所以他看到真正的机会时,就毫不犹豫地背叛你了。”

茉莉望着兰波动摇激荡的浅金瞳眸,“但事实不是这样,对吧?”

“你在初见时,就决定得到他了,你那么中意他,战胜了他的制造者,扯断镣铐,魏尔伦能作为你的搭档,被你照管看顾,肯定是你竭力争取的结果吧?”

“你的心意纯粹无暇,仅仅因为他是他而已,同他是不是人类,是否忠诚于人类忠诚于你的祖国没有关系,但你没让他意识到这点。”

在茉莉看来,这是这段往事唯一值得惋惜的地方。

兰波不再发抖了,满溢的悔恨与醒悟化做泪水从那双浅金色的瞳眸里流淌下来,“原来是这样啊,一直以来我在做这种蠢事,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他好像全盘接受了。

茉莉有点惊讶,她从没见过魏尔伦,这些可都是她根据兰波的描述和想像臆断出来的,兰波这种反应让她觉得心虚。

不过她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在非人这点,她和魏尔伦的立场确实一致……虽然她比他成熟很多。

反正魏尔伦已经死了,总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反驳她吧。

想到这里,她说:“兰波,你尽力了,你又不是除他之外一无所有,你有你忠诚的祖国、并肩作战的同伴、有师长、亲人,你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他注定不能成为你希望他成为的人,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兰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炉火,划过他脸庞的泪水很快就蒸发了,茉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很久之后,他才像回过神一样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茉莉很担心地看着他,他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茉莉一点都不放心。

为了了结当年的事,兰波不惜用港口mafia的前代首领做套,就算茉莉不关心森鸥外和港口mafia,可还是从这些天的险恶气氛里意识到他这简直是在戳森鸥外的肺管子。

不止是这样,就连他自己也是饵。

兰波明明有能力,却任由自己的住处被恶客糟蹋成现在这样,零零总总线索中透露的信息,都让茉莉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