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郡主在三三两两相聚的席间看了看,突觉身前这几张桌子并无宋珞秋可坐之处。
京中凡能参加此类马球会的,无一不是贵族家的公子、千金,家长都互有交情,彼此之间自是也有深浅不等的交往,像宋珞秋这般突然冒出的傅夫人是不多见的。
若是强行安插在一座席间,一来几人生分难免局促,二来宋珞秋与她们身份悬殊,恐怕会惹出笑话。
她作为这场马球会的主办,自是不想让马球会生出事端,略一寻思便道:“你随我同坐吧。”
而后又对着宋珞秋介绍同桌的另一位夫人:“这是苏娘子,是林统帅的夫人。”
宋珞秋瞧着苏娘子,见她与宁安郡主大约一般大的年纪,模样却十分凌厉,眉峰微扬,鼻梁高挺,不似普通夫人那般周正,却端坐着将被挺得笔直,倒是有些武学世家千金的模样。
宋珞秋乖顺地与宁安郡主行礼致谢,而后又与苏娘子行了礼,道:“妾身宋氏见过苏娘子。”
苏娘子出身武将家,性子直率许多,不必藏着掖着。她本不大瞧得上傅尚书家的这位儿媳妇,而今一见更是难掩嫌弃,只坐在矮椅上屁股都没挪一下,淡淡“嗯”了一声:“虽你是乡野出身,只过门两天,但也懂规矩,想是这两天下了苦工,真难为你了。”
宋珞秋怎听不出这话里的刻薄。这几日在家中傅以恒并未教她规矩礼法,只随意点了几句,她就连行礼姿态的规整都是眼观六路,跟别人学的,只是既苏娘子这么说了,宋珞秋便也顺着道:“妾身能与几位娘子同席,自然要多研磨规矩。”
宁安郡主素知苏娘子的脾性,凡她瞧不上的人自然不会给半分好脸色,却也为了体面,忙打哈哈:“有这份心就好了,快坐下。我听说你家在北边,京城住的还习惯?”
安宁郡主牵着宋珞秋在苏娘子斜对面坐下,宋珞秋轻声道:“京城样样都比老家好,住的很是习惯。”
“那就好。你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场合,有什么不明白的找我就是。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尽可自便。”宁安郡主此番客套也只是为了维持体面,她与宋珞秋并没有交情,也并不想与一个乡野出身的丫头有什么共同语言。
而后,宁安郡主叫人给宋珞秋奉了盏热茶,便不再与宋珞秋多言。
过了片刻,宁安郡主便与坐她对面的苏大娘子相谈甚欢,二人随意说着一些家常或是罕闻,时不时有笑声传出。
宋珞秋夹在两人之间,又插不上什么话,有些局促不安,只得看向远处的马球场,缓解尴尬。
忽见马球场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着藕粉色短衣便裙,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在马球场上打得火热,驭马挥杆,很是飒爽。
宋珞秋定睛一看,那不就是昨日里与宁月茹一起出现在裁缝铺的方紫萱吗?
听金喜说宁月茹与方紫萱二人总是同进同出,那宁月茹……
宋珞秋用目光在场上巡视了一圈,果见在马球场边缘的不显眼之处,宁月茹正手拿着一个暖炉盯着方紫萱的身体你,时而看到精彩之处,也欢呼喝彩。
宋珞秋与宁月茹和方紫萱二人不熟络,并不想上去攀谈,也免得叫人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昨日刚认识今日便装得相熟似的。只一会她们闲了,再碰了面再打声招呼就是。
况且两人昨日显然是奔着难为她来的,即便最后被她化解,还说了什么下次请她们吃冰碗的话,那也不过是客套罢了,这季节哪里能吃什么冰碗。
“好!!”
“方姑娘厉害!”
宋珞秋一会儿没注意球场,忽听马球场对面看台的男子们一阵欢呼,于是朝球场看去,原是方紫萱进了球,正英姿飒爽地冲着大家挥手。
马球进了,这会儿就该着休息,一会儿再进行下一场,方紫萱便擦擦头上的汗,一跃下马,随后将马的缰绳甩给下人,朝着宁月茹走过去。
“方家这孩子真不错,像我年轻时的样子。”苏娘子的目光一路追着方紫萱:“这孩子模样俊,文通琴棋书画,武能骑马,真是不错。”
安宁郡主笑开:“京中能得你苏如娴这般夸奖的女子不多,怎的,想叫她做你儿媳?”
“我倒真有此意。”苏娘子回过头来,正视着安宁郡主:“不过,也得看老侯爷愿不愿意,这可是老侯爷最疼爱的小孙女。”
“公子他那般模样才能,确是不难。”
“若是老侯爷愿意,那便是我的福气了。选儿媳嘛,一是家世相当,这说起来倒是我家高攀了。二是模样端庄,总归不能是口贪食欲的样子。三是才情,至少学得几个字,也能算数管账,以后才能做贤内助。这孩子这么好,倒是我那混账儿子配不上了。”说罢,她看了宋珞秋一眼,忽而爽朗地笑了几声:“不过是今日高兴,多说了几句玩笑话,郡主别往心里去,莫传出去,坏了女儿名声。”
宋珞秋听得明白,苏娘子这话显然是刺她呢,她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苏娘子,如果非要说,大概就是苏娘子以为她犯了口欲之罪吧。
从方才她就注意到苏娘子在袖中正摩挲着什么,想来这动作是在盘手串,再加上苏娘子眼前与众人不一样的点心花样,她想极有可能是其他人的点心用了猪油,而苏娘子这份没有,种种看来苏娘子应该信佛。
佛家觉得贪食是罪过,苏娘子定是觉得她的身材是贪吃太多才这样的,所以才不过见了她一面便讨厌了。
想及此处,宋珞秋有些委屈,她分明不是因为贪吃而胖的,她虽然爱美食,却经常吃不饱。可她没办法解释,一解释不就是在说苏娘子在嘲讽她吗?只会将氛围弄得更难堪。
宋珞秋默默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清茶,眼神瞥到宁月茹所在的地方,却见她与方紫萱只在看台下玩笑说悄悄话,丝毫没有来看台上的意思。所以她自然也没有借口离开这里去别处。
宋珞秋将茶盏慢慢放在桌上,甚是乖巧,也甚是无措。
苏娘子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耐,虽不喜欢宋珞秋,也觉得她碍事,却也不能去赶人。她叹口气,与宁安郡主道:“下场马球还得一会儿功夫,点心茶水也吃腻了,咱们玩会别的吧。”
说罢,苏娘子叫旁边的侍女上来,让她们将桌上的点心茶水都撤了。
宋珞秋:点心我一个都没吃,茶也还没喝几口。
她不好说话,只得又喝了两口茶水免得一会渴了没得喝,而后眼睁睁看着侍女将点心撤走。
只因多看了那盘被端走的点心一眼,又挨了苏娘子一记嫌弃眼神,宋珞秋觉得自己快委屈死了,怂怂得缩在位置上,只想让大家把她当成一个玩偶,不要再对她含沙射影了。
桌子干净后,苏娘子叫人将桌上放上棋盘和棋子,随后道:“我与我师父对弈时他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想了刚几日都没解开,府中之人也多解不了此题。我想着郡主对围棋有造诣,今日来的有能之辈也多,正好能一同解一解这题。”
她从袖中拿出棋谱,按上面所画的位置将棋子一个一个落起来。
坐在对面的宁安郡主扶着下巴端倪着棋局,不由蹙了眉头。
片刻后,苏娘子落下了最后一个棋子,宁安郡主却看得入了神,她一句话没说,只绞尽脑汁地去想棋局的解法。
苏娘子便没打搅宁安郡主,也随她一同继续想解开棋局的办法。
宋珞秋见她们这般认真,连气都不敢出,只敢稍稍放松坐麻的腿,将注意力也转移到棋盘上。
她是懂围棋的,以前经常看围棋解说的节目,虽并不精进,也没与人对峙过几场,但也算懂几个围棋解法。目光游过棋局几遍之后,她心里很快有了几个白子该落的位置选项,可是很快又一一排除。
想来这些解法苏娘子都想过了,只是都证实不行,要想破局就不能用寻常之法来看。
很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这边宁安郡主眉头越蹙越紧,一侧的苏娘子也摇头叹息,身子往后一仰想是已经放弃。
宋珞秋抿抿嘴,她们解不开棋局心情肯定很差,自己可得小心应付,不能当了出气筒。
她埋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棋盘纵横交错,白子被黑子压制,已呈败状。
可是……好像也有一线生机,宋珞秋突然灵光乍现,目光放在棋局一点上,若将白子落在此处,败局便能迎刃而解。
“宋娘子,你看了这么久,可有什么高见啊。”苏娘子突然看向宋珞秋,眼神中充满不屑。
宋珞秋突然被叫到,怯怯地抬起头,她…什么都没做,怎的还能被拉出来出气啊。
“不敢有什么高见,就是…就是稍会一些围棋,碰到个难题,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会儿。”宋珞秋不敢冒头,只希望将话题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