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珞秋拾柴拾了半日,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去,此时天边红霞尽染,落日黄昏,天色极美。
她欣赏着美景一时走缓了些,到家时已经披星戴月,将柴放在房檐下,她便小心翼翼地往东屋去。兄嫂在东屋饭厅给她支了个床用来睡觉,她摸黑到床边,准备铺床睡下。
忽听院里一阵动静,接着一点灯光亮起,那点灯光绕过床边的窗台朝着东屋而来。本打算脱衣睡下的宋珞秋连忙又起了身。
“珞秋。”
是宋威堂的声音,随声音而到的是端着油盏的宋威堂本人。
将油盏放在饭桌上,宋威堂扯了凳子坐下,缓缓开了口:“我等你好久了,今日下午有人来给你说亲,我和你嫂嫂点过了头,我想着要把这件事与你说一说。”
“你们答应了?”宋珞秋有些欲哭无泪,她能嫁的哪里能是什么好人,让她嫁人不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咬咬下唇,声音带了些无奈:“哥,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干活,会赚钱给你和嫂嫂,你们为什么还要嫁我。”
宋威堂走过去拍了拍宋珞秋的肩膀:“这次不一样。”
他这回说话十分的语重心长:“珞秋,自从父母去了,哥哥为娶你嫂嫂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哥哥没本事,养不活你和你嫂嫂两个人,为了这个家的和谐,哥只能帮着你嫂嫂,却刻薄了你。“
宋珞秋鼻头一酸,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她虽如今臃肿肥胖,一双眼睛却是好看的,尤其盈着泪光的模样,便如浸在一汪清池里的宝石。
“你嫂嫂要把你草草嫁给个痨病鬼,或是残废收彩礼,哥其实不愿意这样。”宋威堂苦笑,他与宋珞秋一母同胞,同是承了父母的好容貌,却没宋珞秋这般肥胖,若不是常年耕地晒的黢黑,也是端庄俊俏的样子。这一笑在油灯的微末光芒映射下,倒像个心善慈爱的好大哥。
“现在好了。你听哥哥说,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隔壁住的那位伯父,他有个儿子,长你四岁半,后来搬去京中了。”
宋珞秋摇摇头,她并非一点儿都不记得。她继承了原身所有的记忆,然而原身本人大抵也对这段往事记不清了,所以她对这段记忆很模糊。
宋威堂耐心解释,从今日托媒人说亲的傅家从前何时搬来村子里,她又是何时与傅家独子相识,再是傅家举家搬走,说到而今傅家在朝中身居高位,权势滔天,傅家独子高中探花,却性情淡漠,不近女色,唯独对宋珞秋念念不忘。
宋珞秋听的心里直犯嘀咕,心里隐约想起了什么。只记得那年她约莫八岁,傅家携子来村中定居养病,那时她认识了年仅十三岁的傅以恒。
那时年幼,二人之间种种过往沉寂于时间长河,宋珞秋已然在记忆中翻不出这段经年往事,只记得傅以恒养病养到十九岁,便举家搬走。临行时还对着宋珞秋说了些什么一见钟情,以后必会回来娶她之类的话。
她一笑而过,只当少年泛情,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对方是正儿八经把她挂在心上的。
她掐着手指算了算,傅以恒今年该二十二岁了。这样的年纪不思女色,难怪家里份外上心,才托媒人来说媒。
话说回来,他们两家身份悬殊,傅家能答应给傅以恒来说媒,不知其中傅以恒用了多少较量和打算,如此想来,他是真的有心。
宋珞秋忍不住扬扬嘴角,她不用嫁给残疾窝囊废,她能嫁给将她放在心上的公子哥了!
只是她还得问一句:“哥,他说的是纳妾还是娶我?”
这是要问清楚的,他们之间门第悬殊,恐给傅家做妾恐怕都是要抢破脑袋的,当然能落个妾室做,宋珞秋还是满足的,她这人没出息得很。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他不会将你纳为妾。”宋威堂道。
宋珞秋扯扯嘴角,一时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夸自己。
她始终觉得不可置信,她,一个农女,一个被人当成累赘的胖子,竟真得了新任探花的心,即将入尚书府,靠嫁人实现阶级跃升,改变命运?
“他当真娶我?便是知晓我如今不同以往,也愿意娶我?”宋珞秋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所以继续追问。
宋威堂压了压头,而后道:“傅家公子自打与你离别,日思夜想,只恨天高路远,他又身体不好,不能与你见面。如今他一高中,便立刻向家中说明要娶你为妻,还说娶不到你宁可终身不娶。我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愿意的。”
宋珞秋心中感慨,傅以恒是个痴情种,嫁给这种人,吃穿用度差不了,比在家里做怨种老黄牛好得多。
既然对方不嫌弃,她哪有什么话说,她没那么清高,坐享其成的事情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所以,宋珞秋也点了点头:“哥,你都同意了还问我做什么。”
“就是知会你一声。”宋威堂清清嗓子,道:“你和傅家公子相隔甚远不好见面,索性你们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倒也不用再相看什么。改日傅家就会来落聘礼,他们家的意思是一切从简,等聘礼落了便于第二日接你过去,了却了傅家公子一桩心事。”
“也好。”宋珞秋真觉得挺好的,便是嫁过去公婆不喜,规矩繁多,也总不至于让她干苦力活。高门大院省不了她一口饭,她可以吃肉吃到饱。
“另外,就是…不管你丈夫苛责你什么,你公婆训斥了你,或是谁怠慢你,你都记住要忍着一口气。家里没人为你做主,嫁过去后一切靠你自己,要是哪天你被休弃…”
“哥,你说这个做什么?”宋珞秋打断宋威堂,她觉得今天宋威堂说的话过多了,但或许是长兄如父,难免为她操心,所以她也没有多想,只是保证嫁过去后恪守本分,操持内务,做个贤妻。
宋威堂垂着眸子寻思了一会,仍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站起身来,拿起进来时端来的油盏,嘱托道:“你好生休息,以后嫁为人妇了,哥哥就不在你身边了。”
“嗯!”宋珞秋点点头,丝毫没有要与亲人分别的痛楚,她甚至努力想酝酿一丝情绪,却发现自己对于哥嫂二人是全然没有感情的。若非要强打矜持,她必然要问问什么时候能嫁过去。
宋威堂叹口气,然后转头离开东屋。
宋珞秋看着油灯的光茫渐渐淡去,心里却松了口气,随后她绽开笑颜,将脸上挤出了两个肉粉圆子。她开心,一是有了托付,再也不用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嫂嫂打骂。二是从此多了个知冷知热的人,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傅以恒记得她,对她牵肠挂肚,无论她如何他都只喜欢她,光是想想便觉得知足。
夜里秋风又呼啸起来,宋珞秋或是冷的,或是因对未知的婚姻的茫然、憧憬情绪驱使,总之她辗转反侧了一夜,失眠了。凌晨她终于得以进入梦乡,自然毫不意外地睡过。
谁知这次等着她的没有扫帚头,而是丰盛的饭菜,菜都是魏氏亲手备好端上桌的。
宋珞秋一睁眼起身,便看见魏氏系着围裙,一脸祥和地走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对她道:“珞秋醒了,先吃饭吧,就等你呢。看你最近累坏了,睡得沉,我就没叫你,饭菜刚热过,暖和着呢。”
宋珞秋有些不适,却又很快想明白了魏氏态度大变的原因,无非是看她可能嫁入高门,从此是个身份体面的探花夫人,所以这会才来巴结献媚。
她没有戳破,也没做出得势的嘴脸,只是挪着身子到饭桌旁边,伸出脑袋看了看桌上的饭菜。
“肘子。”她看见一个油光锃亮的大猪肘子,这肘子处理的很好,表皮泛红,看起来炖了很久,已经软烂了。
魏氏笑盈盈地过来,说道:“我去给你盛饭,今天多吃一点。”
“好。”不管魏氏多么令人生恶,这个时候还是要填饱肚子为主。况且傅家只是派了媒人来说亲,还没定下,也没送聘礼呢。说不定媒人一转述,对方就改变主意了。所以,这么好的饭菜能吃一顿是一顿。
她让哥哥和魏氏也坐下来,他们先吃,这也是许久养成的规矩。
哥嫂却客客气气,执意让宋珞秋先动筷子。宋珞秋馋的急了,将筷子在桌上杵杵弄的整齐,然后加起一块肘子肉。
她太久没吃肉,几乎想都没想就把那块肉送进口中,只是肉质太顺滑了,一下滑进了她的喉咙,“我没吃出味道。”
她紧接着又夹起一块,这回尝到了软嫩可口的肉,便一发不可收拾,见没人拦着她吃,自顾自卷走了半桌的羹食。吃饱后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一笑:“我吃饱了。”
兄嫂这时也停了筷子,魏氏有些欲言又止地说:“珞秋啊,你马上就要做新妇了,嫂子有些话要和你说。”
“昨天哥哥都说过了。”宋珞秋不想听魏氏的话。
魏氏却仍说了下去:“珞秋啊,你嫁过去之后受了委屈别往家跑,要维持大户人家的体面,他们说你你就听着,大户人家不会轻易休妻…”
宋珞秋听昨晚哥哥的话,还有今天魏氏的话,都告诉她她嫁过去一定会受委屈,甚至可能被休。可虽说门第悬殊,但傅以恒也很喜欢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