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做作

荒漠在朝阳下就成了金沙,汪彤简直被陶楹出乎意料的动作给吓到,颤颤退后三步,她是不是疯了,在说什么甜不甜?

“陶楹你是不是……”

“叫公主。”陶楹觑她一眼,慢吞吞咀嚼着含有几颗葡萄籽的胡饼,瞧着汪彤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色彩缤纷。

“你在…”做梦!汪彤红唇微张,刚吐出两个字又被再次打断。

“不叫算了,”陶楹抱着胡饼懒懒转了个身子,用后脑勺对着气到跳脚的汪彤,无趣的小白莲,太不经逗。

她眺望远处,钟瑾已经分发完毕,将空荡荡的布袋随手往杂物车上一扔,稳稳落在车上,动作潇洒明快。他深刻的眸光捕捉过来,陶楹低下头吃了一口饼,眼帘乖乖垂着。

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娇矜。

他往回走,才整理好草药的次须弥伸长懒腰拦下了他,吊儿郎当地叉着腰伸出手:“殿下,我的甜饼呢。”

“没了。”钟瑾淡淡。

“没了?”次须弥嘴巴张大,梗着脖子在钟瑾身上转了一圈,落在他手里最后一个纸袋上,眼前一亮,以饿狼扑虎的姿势迅速夺过来,撕开纸袋就吃。

“噗,”次须弥捂着嘴巴:“怎么这么难吃。一点儿甜味都没有,我的葡萄呢?殿下你到底把它藏哪里了?”次须弥有些委屈,那葡萄味的胡饼还是特意从北疆带过来的干粮。

钟瑾轻飘飘瞥了次须弥一眼,郑重其事:“不小心拿错给别人了,到北疆还你。”

次须弥只得闭嘴,头顶着几朵药草不满地到队伍里去。明明之前就没发错,怎么今日就给了旁人?他嘀嘀咕咕。

陶楹的食量小,只吃了一个胡饼便已经饱了,纸袋里还存着三个饼子,她重新将纸袋包好,随手递给玉枝吩咐收好。

她遥遥瞧着整个队伍的奴仆都已经拍拍身上的沙粒站起身来准备启程,陶楹深深一瞥,轻盈上了花轿,摇摇晃晃的车轮在沙子里滚动发出唰唰唰的音响。

陶楹算算启程的时间,队伍才走了半个月不到,光是河西走廊一片戈壁大荒漠却让众人累得够呛,她叹了口气,到底是哪个地点让柔新公主殒命。

她静静靠在车厢上,眼尖瞥见轿子里有一本古朴封面的书籍,随意散至在桌案上,顺手一抽,《西行游记》四个字历历在目,难不成是大唐西域记?还是西游记?

指尖轻轻翻开一页,一个像蜘蛛似的昆虫被画在白色的纸页上,她视线下移,只瞧见几个字,黑寡妇,一种很毒的昆虫,牛羊马被咬中,疼痛至死,人被咬中,则需要用薄荷枝叶蘸水敲打全身,免于一死。

她指尖顿了顿,往后扫视的翻了几页,介绍的是西行时遇到的困难,有毒的昆虫,险阻的地域,有趣的见闻,陶楹兀自点头,看来这本书果然是个好东西。

宝典在手,困难障碍通通给本公主让道!

陶楹心里忽而一震,她要是熟记各种危险并且规避,岂不是可以安全活到北疆?

车窗帘倏地被她掀开打结,动作一气呵成,外边白曝的光线自窗前照了进来,落到她的书上,密密麻麻又小的文字顷刻间无处遁形,陶楹很轻松地一行接着一行阅读。

有风吹过,车顶上的流苏飘飘,车内时不时传来陶楹啧啧的喟叹声,钟瑾随意握着缰绳,□□的白马格外温顺臣服于他,耳边不时传来她清浅的笑声,或是冷冷哼道。

在陶楹第二十二次发出冷笑时,一直在旁边护送的钟瑾终于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驱着马更加贴近花轿的窗户,近到陶楹甚至能够伸手去摸到白马的头颅。

陶楹看得正开心,瞧瞧书里的流沙千里描写的多么可怖,楚明帝这个自私自利的人,还硬是一意孤行送女儿过来和亲,真是个猪脑袋。

她再次翻过一页,书籍上的画被一团阴影遮住,陶楹不以为然,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书籍上的图画一下子显现出来。

没等几秒,陶楹还没看清书上的文字,一团阴影又覆盖上来,她额角抽抽,搞什么啊,太阳还能一瞬间移动方位,她啪滴一声合上书,扭头就朝窗外凝眸看去。

钟瑾不紧不慢悠悠骑着马,身姿挺拔隽意,下颌微抬,瞧着远处。

道貌岸然!

“钟瑾。”陶楹开口唤他。

钟瑾不应,垂眸换了只手继续把着缰绳,洁白的指尖拽着绳,似是没听到。

陶楹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拔高了声音:“钟瑾!”他果然淡淡瞥来,甚至慢条斯理地问她:“公主有什么事吗?”

有事,非常有事。

要不是她在车子上,要不是她还在和亲途中,需要钟瑾的庇护,陶楹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忽而忍气吞声地弯了个笑眼。

“我们商量个事呗。”

钟瑾瞧向刺眼的太阳,眼睫放低。陶楹嘴角抽了抽,好声好气:“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她真的想看书,打开窗户是为了保护眼睛,又不是为了看他,为什么要挡她的光呢。可陶楹嘴角都笑僵了,也没得来他的回应。

听不懂人话?

她粉嫩的指尖点在窗棂,嘴角撇了撇:“不答应就……”算了。陶楹靠回车厢上,游记扔在案上,被阴影盖住。

半晌,窗外都没有动静,陶楹百无聊赖玩着指甲,钟瑾忽然控着白马疾奔,耳边带来一阵马的嘶鸣风的呼啸而过,书上阴影也刷滴褪去。

她愣了愣,快速扭头朝窗户看去,空空如也。人确实被她赶走了,漂亮的白马跑得飞快。

真是的,这样搞得她好像很恶毒似的,明明就是他先挡住光线的。陶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她完全没了看书的意思。

车厢猛然一停,轮子陷在沙子里,队伍也都停了下来,怎么不走了?

陶楹掀开车帘,画道摆着手下了马,她循着画道的方向看去,荒漠里出现了一座小型绿山,旁边立了个石碑,思乡山。

她吸了吸鼻子,这是要干嘛?

“公主,画大臣请你过去。”玉枝垂头行礼。

陶楹应了声,姿态轻盈跳下马车,系在腰间的佛铃叮当作响,她踩在松软发烫的沙子上,往四处看了眼,汪彤也被叫下了车。

“画大臣,这是要干什么?”陶楹甜甜发问。

汪彤鄙夷地皱眉,连这儿都不知道。

“此处是你姑母,也是皇上的妹妹文若长公主十年前经过的地方,因太过思念西楚,便在小山处以泪洗面,将这山名字唤做思乡山。”画道摸着胡子感慨。一晃又十年了。

陶楹无视一边的汪彤已经泪眼婆娑地用帕子抹泪,不解地哦了声:“所以下来就是说个故事嘛。”

汪彤呜呜咽咽,我见犹怜:“公主…你不觉得思念…之情泛滥…么?我……好想家人……”

画道点头,瞧着哭得凄楚的汪彤,赞叹:“汪彤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山高路远,看到此处,惟有怀念故人故乡。”

“我十年前送文若公主来此,她泪流满面,十年后我再次踏上这条路,柔新公主……”画道抹了抹眼角的泪,皱纹折在脸上。

陶楹淡淡觑着两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半点思念之情,所以她僵着脸对上了画道的目光。

“我要不要也随便哭一哭。”她真挚地发问。

画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拍着胸口,觉得头顶的太阳无比眩晕。

噗嗤一声,凑热闹的次须弥捂着嘴巴笑了出声。

“公主要不要催泪神器,我这里有一株药材,保你满意。”次须弥拍着胸口表示。

钟瑾冷冷敛眉,陶楹先是快速扫了钟瑾性.冷淡的脸,再移开目光,瞅着头顶几根草的次须弥。

头顶几根丑不拉几的草,这位男子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北疆神医了。

“可以,本公主勉为其难试试。”陶楹伸手。

次须弥开心了,从腰间挎着的布袋子翻翻找找出一颗干瘪的草递了过去,陶楹捏着草的根柄,左右看了两眼,平平无奇,真普通。

“怎么用?”她闻了闻这株草,只有一股泥土味。

“放到眼睛下扫一扫。”次须弥兴高采烈地做着动作,又瞥到钟瑾,稍微收敛一点,梗着脖子看着陶楹。

陶楹照他所言,轻轻用草在两眼上扫了扫,强烈的刺激使眼眶发酸,瞬间掉出大滴泪珠来,哇,好神奇,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我爱家乡,我爱故土。呜呜呜呜……”陶楹转了个方向面对着思乡山,扯着嗓子抽泣,晶莹泪珠在她脸上滚落。

“…嘤嘤嘤……故乡也爱我……”汪彤被她这嚎的一嗓子给震住,泪都停了。

画道很是满意,招手来了四个书写国史的执笔文官,快快,把公主的事迹记录下来。

四个文官一看,一听。咬着笔头刷刷写到:新公主,心崖宽广,为民为国,感人至深。于思乡山长泪满襟,可歌可泣。

陶楹泪眼朦胧,簌簌泪珠一串串往下掉,她双手都被自己的泪给抹湿了,黏糊糊的,哈哈,顶着满脸泪,她倏地转身踮起脚尖冲着画道问。

“好了没有?”

嘤嘤嘤,哭到停不下来了。

她抽泣着,钟瑾冷嗤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陶楹头顶问号看去,他眼里是明晃晃的嘲弄。

尽管他一个字没说,可陶楹就是看出了他眼底写着两个字。

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