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只蝙蝠

事情果然变得更复杂了。

摩西破罐子破摔快刀斩乱麻,半掩着嘴唇压抑住咳嗽的冲动,先对欲言又止的夜翼说:“你闭嘴。”

阿尔弗雷德:“老爷?”

“我们以后……咳咳,再谈这件事。”

迪克到底是在他的眼神下退缩了。他比了个暂停争吵的手势,指指喉咙示意蝙蝠侠少说两句,然后站起身说:“反正他们看不见我,我去这家人屋里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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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哥谭有个倒霉蛋排行榜,红头罩觉得自己必然榜上有名。

由于一开始就和同伴失散,既不见猫女也不见蝙蝠侠,他比夜翼更谨慎小心,花了半个多小时和空气斗智斗勇,直到从管道里爬出来时、不小心和个在花园里躺尸的阿卡姆罪犯撞个正着,脚尖都踩上去了对方还浑浑噩噩毫无反应,他这才发现别人都看不见自己。

但这是谁的错?!

他愤怒地想。随便是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阿卡姆,也不会选择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吧?除非是那几个回阿卡姆就像回家一样的超级反派。

短暂地羞耻过后,他发现这居然是个绝好的收集情报机会。可惜现在接触不到实体,不然他就能先找到这里的小丑,再趁这个疯子不注意的时候,把那颗绿油油的脑袋按进阿卡姆的马桶里好好冲洗一遍。少年沿着主囚室阴冷的长廊前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间间狭窄的囚室,通过里面散落着的个人用品判断它们分别属于哪个鼎鼎大名的哥谭罪犯。

这是个陌生的世界,精神病院里面有些人他从未听说过,不知道是尚未出现还是已经在蝙蝠侠出现之前的混沌长夜里死于内耗,剩下的一些往往和那些刻在哥谭人记忆中的血色印象相关。

墙壁上贴满日期和数字符号的是日历人,他出现时杰森还小,在犯罪巷的底下赌场干活时从一台老旧的电视机里面看到他从黑门监狱被带走的新闻,听说他在复活节时进行抢劫并重伤了一位警察、杀死两个无辜的路人,大家守着日期惶惶然不敢出门,游|行队伍的呼喊和枪声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天亮。

后来他长大一点,靠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在泥潭里站稳脚跟,和经历相近的孩子报团取暖,于林立的帮派间左右逢源。这时消息渠道变得更广阔,他有机会读书和看报纸。

还不是局长的戈登警员在暴雨倾盆的盛夏时节和小丑两败俱伤;稻草人将恐惧毒气扔进了下水道;急冻人把一家科研公司三米高的喷泉冻成冰雕,附近游乐的普通人无一幸免,最轻也是冻掉手指或四肢;企鹅人一手举着雨伞拐杖一手点燃了雪茄,站在冰山餐厅的王座前,俯瞰着金钱如流水般汇进口袋……

红头罩习惯这些,像每个哥谭人一样,不能求生,就得求死。

但或许是和世界纠缠的时日尚短,年轻人心中仍然对某种不知是否存在过的微光抱有热烈的渴望。当他得知黑帮绑架了自己的同伴,希望渺茫到剩下的人甚至都在劝他放弃时,凭借着一股非得将不愿去死的必死之人拉扯出深渊的孤勇,单枪匹马拿着枪闯进了交易地点——和蝙蝠侠撞个正着。

他没死,所有该活下来的人都活着,从那时起杰森就觉得,不管是自己还是哥谭,都在无人发现时迈向某个命运的拐点。

下个隔间里,几个留在囚室内的犯人们正在交谈。

“又是一个圣诞节。”脑袋上有道疤痕的男人百无聊赖的抠弄着铁栏杆,“今天阿卡姆怎么这么冷清,他们人呢?”

另一边的光头开口:“我听说小丑越狱了。”

“好家伙。”疤头说,“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来不来打赌,蝙蝠侠什么时候会把他送回来?”

捕捉到关键词,红头罩光明正大抱着手臂站在金属栅栏旁边听他们讲话。

“蝙蝠侠也不放假吗?我还以为他得消沉段时间。前几个月,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罗宾鸟死了。”

杰森:“谁?”

没人理他。

疤头饶有兴致地问:“我最近都没关注,那孩子据说还没成年吧?怎么死的?”

光头:“小丑呗,那只老蝙蝠去晚了,没赶上,只带回来尸体。”他明明没亲眼见过,却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敢说蝙蝠侠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小丑还是活下来了,他命真大。”

“这么下去蝙蝠侠早晚得疯。”

“不可能。”杰森说,“蝙蝠侠身边的未成年只有夜翼,夜翼没死。而且小丑战胜不了他,疯的只有你们。”

说不定我现在也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他莫名想到。

“……这可说不准。”疤头挠着自己的伤口,“我这块的伤是被蝙蝠镖砍的,你猜是什么时候?贝恩差点把蝙蝠侠杀死那次。他脊椎都断了,没疯也没死,还能顺便解决我。小丑是个变态,但蝙蝠侠可能连人都不是——稻草人说他给蝙蝠侠注射三管恐惧毒液才能有长效,这是人类能办得到的?”

红头罩听得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群罪犯对蝙蝠侠的评价是在骂他还是在称赞他,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囚徒们的交谈时使用的字眼充满血腥,又对哥谭义警怀着隐秘而卑下的恶意,让杰森恨不得钻进囚室摇晃着对方的领子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忆中蝙蝠侠没和稻草人打过交道。

倒是另一个男人——布鲁斯·韦恩,哥谭的花花公子,社会名流,外人眼中过于软弱的慈善家,居然没被人人为之色变的恐惧毒气击垮,还能在爆炸中带着他平安落地。

在那之后蝙蝠侠对上贝恩,斯塔克说他娴熟的不像是第一次面对那个怪物,黑暗骑士则保证不会再让贝恩脱逃。

等下,布鲁斯·韦恩——蝙蝠侠。

一个出现在另一个之后,公子哥身手好到能把杰森按在地上打,夜翼说他将韦恩送走时语气不太对劲。

没人知道蝙蝠侠的真实身份。小丑或许有所猜测,但他对面具下的人不感兴趣。于是大家只把每个夜晚划过空中的影子当成个难以具现化的符号、当成仿佛是民间传说般的恐惧化身。

如果,是说如果,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呢?

红头罩瞳孔地震,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得不能自已,一时没忍住将脑门生生撞在阿卡姆墙皮凋落的砖壁上。旁边两个罪犯还在闲聊,从小丑与蝙蝠侠的恩怨情仇讲到每一代罗宾的细微差异,活像两个生活空虚没有寄托、只能靠着虚假八卦聊以度日的家庭主妇。年轻人听了一耳朵,但注意力完全没办法集中,因为他尘封的记忆打开,细节历历在目,彻底想起来之前自己对韦恩说过什么了!

他说自己认识蝙蝠侠!

还说了不止一次!

“……”

他靠墙蹲了下来,双眼放空。

让我死吧。

十分钟以后,年轻人踉跄着走出阿卡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除了蝙蝠侠身份以外的情报上:那天晚上布鲁斯·韦恩身上就有很多异常,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还有夜翼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在旁边帮忙打掩护看笑话,他还以为他们是站在同个战线上——停一下停一下。冷静点红头罩!想想罗宾,想想贝恩,想想蝙蝠侠。

刚才的罪犯提到了不止一个罗宾。虽然他们口气也不很确定,但被杀死的孩子未必是夜翼。

尽管刚才还在心中怒骂对方,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时,杰森还是松了口气。

他不想接受自己认识、且印象还不错的人死亡的消息。

而蝙蝠侠或许很习惯这个。

这是他在囚徒们口中的强大之处——能在一群疯狂的绝望者的围追堵截中挣扎着向前走,并且承担得起自己的同路人一个接一个或是渐行渐远、或是躺进坟墓的事实。

“换成是我早就受不了了。”他们嬉笑着说。

“所以你蹲在阿卡姆,而他是蝙蝠侠。”

这城市的本质就是疯狂,你必须得选择是拒绝它,还是拥抱它。

恍惚间,杰森心中那股不甘心又升了起来。他想,凭什么蝙蝠侠平安夜加班,你们就能懦弱无能地躲在温暖的栅栏里头、对冒雪推石头的人评头论足?

就因为你们是无所顾忌的恶棍,而蝙蝠侠不杀人??

这怒火来得莫名其妙,偏偏又无法发泄。他只能怀着把这群人和小丑他们关在一起自相残杀的美好畅想,迎着城市高楼间刀子似的冷风,向蝙蝠侠可能去调查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