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时分,侯府马车停在晓月楼前,魏叙和纪棠下车进入楼内。
四层高的阁楼呈方形修建,其中雕梁画柱桥廊迂回,十分气派。声声丝竹入耳,抬眼望去只见一片玉影疏帘,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晓月楼修得富丽堂皇,消费自然也不低,因此,到此处的不是富贾豪绅就是世勋权贵。见识得多了,楼里的伙计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魏世子您来了,快楼上请。”伙计们热情地招呼着,“方大人李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在三楼天字号房,我带您去。”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好嘞,您慢点。”
纪棠跟着魏叙上楼,一缕缕光影从身边掠过,走到二楼,见廊桥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映姝?”
闫映姝正与几位贵女交谈,看见纪棠,连忙笑着走过来:“纪姐姐,你怎么也在这?”
“我与世子爷一道来赴宴。”
闫映姝给魏叙见礼,笑道:“魏世子,今夜难得与姐姐相遇,待会可否请纪姐姐去我那边喝杯茶?”
“当然。”魏叙道。
“姐姐在哪间房,一会我去找你。”
“三楼天字号房。”
“好,一会见。”
两人继续往楼上走,魏叙看了看她:“你与闫五姑娘关系似乎不错。”
“映姝性情洒脱,我比她年长几月,故而唤我一声姐姐,也算是我与她有缘。”
魏叙没再说话。
进入天字号房,三男两女分桌而坐,当中一卷珠帘相隔,见礼后,纪棠坐去了女眷那桌。
须臾,伙计进来撤下茶点,换上两桌美味珍馐。
“魏兄自入了都察司,已是许久未同我等相聚,今日定要一醉方休。”一身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一边斟酒一边道。
“世峻,军中不许饮酒,还是少喝些。”魏叙道。
“无妨,我今日休沐。”李世峻武将世家出身,任京城戍卫营少将,永安侯被掳时,魏叙曾想让其前往帮忙。
“世峻,这你就不懂了,魏贤弟如今家有娇妻,哪有闲工夫搭理我们这些糙汉啊?”穿青褐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打趣道。
李世峻朝珠帘看了一眼:“魏兄今日是第一次带嫂夫人出来吧?往后啊应该多带嫂夫人出来走动走动。”
魏叙扬了扬唇,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无知愚妇,不懂礼数,怕扫了大家的兴。”
“魏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看嫂夫人知书达理,比那些世家贵女都不差。”
“世峻说得对,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弟妹,属实是温柔贤淑,魏贤弟当真是有福之人。”
魏叙听他二人一搭一唱,叹道:“诸位今日是没有别的话题可聊了?”看向青褐色长衫男子,“方兄,听闻刑部近日接了一庄大案?”
“可不是。”长衫男子叹口气,“这案子刚从大理寺转过来,正在梳理阶段,我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些空闲来,明日还要继续整理卷宗。”
……
珠帘另一边,女眷们轻声细语闲话聊天,气氛倒是和谐。
“魏夫人,尝尝这个鱼,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穿榴花长裙的女子笑着给纪棠布菜,“还有这个杏仁露,对皮肤好,多喝一些。”
“多谢方夫人,我自己来就好。”
“早听闻魏家世子娶得美眷贤妻,今日见了果真如此。妹妹不要拘礼,咱们如今算是相识了,往后无事便与姐妹们一处聚聚,岂不好?”
“方夫人说的是。”另一名女子也搭话,“听闻溢香斋新到了一批胭脂十分紧俏,不若改日一起去逛逛?”
“好啊。”方夫人连忙答应,“正好我家里的快用完了,还要再添些香粉、口脂。”
说着看向纪棠:“妹妹气色这么好,平日里用的哪家的胭脂?”
“都是身边的丫鬟去置办,哪家的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嫌麻烦,平时不怎么用这些东西。”纪棠笑着道。
“妹妹年轻,气色又好,就是不用胭脂也是桃杏之姿。”方夫人叹口气,“不像我,上了岁数,这脸上的细纹哪必须要遮一遮的。”
正说话,闫映姝派人来请,纪棠与众人客气几句便跟着去了。
下到二楼,闫映姝正站在廊下等她。
“纪姐姐,这边。”
进了屋,纪棠直入主题:“映姝,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一个忙。”
“你说。”
纪棠轻吸一口气,陷入回忆。上一世,她跟着魏叙来晓月楼赴宴,即将离开时,一个穿竹青色短衣的男子突然从背后冲出撞了她一下。她那时怀着身孕,许是即将为人母的谨慎,及时抱住一旁的柱子才没有从木梯上摔下去。
后来魏叙派人将那人抓住,原是晓月楼的伙计,只说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冲撞。魏叙气急,将那人打折了腿,事情才算了结。
“祁阳?”
闫映姝唤了两声,纪棠醒过神来,道:“你帮我留意一个穿竹青色短衣的伙计,大概这么高。”说着伸手比了比,“右边耳垂下有一颗大黑痣。”
“好。然后呢?”
“将人带去后巷,我有事要问他。”
“没问题,交给我。”
“你怎不问我找他作甚?”
“你这么做总有你的理由,我无条件帮你。”
纪棠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有些话,无需多言,有些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站在你这边。
莫约一盏茶的工夫,纪棠起身离开。刚出门却遇见了谢怀清。
谢怀清也很是欣喜,本想叫她的闺名,见闫映姝在旁,才改口唤了一声“魏夫人”。
“纪姐姐与谢翰林认识?”
“三年前在城外花神庙有幸结识魏夫人,此后有过几面之缘,不想今日在此相遇。”谢怀清道。
纪棠给闫映姝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还有事吗?”
“啊对,那我先失陪了。”
待闫映姝离去,谢怀清回眸看她:“与魏大人一起来的?”
“是,遇到闫家五小姐,便与她聊了几句。对了,你怎么也在这?”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当然不是。”
“一个同窗生辰,特来赴宴,早知道你在这,我就该早点来。”
……
此时,三楼某扇窗棂边,一个人影端着酒杯负手而立。还说不认识,照此情形看,不但认识,分明就是旧相识。
魏叙一口喝掉杯中清酒,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棠。此刻,她明眸善睐笑颜如花,头顶的光晕洒下来,映得她面若春桃。
她可从来没对他这样笑过。
“魏兄,看什么呢?”李世峻抬起头,脸上两抹红晕,明显有了些醉意,“我跟你说,今天这酒喝不完不许走。”
魏叙回到桌边:“行,那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说完提起酒坛来,猛地灌了一大口。
“魏贤弟你慢些喝,又没人跟你抢。”
晓月楼内响起清雅的琵琶声,外面渐渐喧闹起来,一楼大堂水袖盈盈乐舞翩翩,这是晓月楼的压轴戏,许多宾客慕名而来。
廊桥上人头攒动,纪棠被挤到了围栏边,谢怀清一直站在她身旁,尽力保护着她。
“人太多了,我先上去了。”纪棠道。
“好。”他挤开人群让她出去,直到楼梯边,人才松动了些。
两人告别后,纪棠往楼上走,刚行至中间,突见一青衣男子急匆匆下来,来不及闪躲,纪棠被他撞到,惊呼一声往后跌去。
“棠棠!”
谢怀清拨开人群冲过去,纪棠已躺在二楼回廊下,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有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快去请大夫!”
“……”
“外面怎么了?这么吵……”李世峻执着酒杯,双眼迷离。
魏叙放下酒杯,起身走了出去。只见人群之中,谢怀清神情焦急地抱着纪棠下楼。眉头皱起,撑住围栏纵身往下一跃。
下一瞬,已站在谢怀清面前。她晕倒在他怀中,额上渗出一片血丝。
“魏某人之妻,不劳烦谢翰林。”说罢,接过纪棠往门外走。
且说闫映姝找到了那个竹青色短衣的男子,将人带到后巷后回晓月楼去找纪棠,却见魏叙抱着纪棠走出来。
“魏世子,出什么事了?”
魏叙没工夫给她解释,只道:“劳烦闫五姑娘立刻请个大夫去侯府……阿巳,驾车过来!”
闫映姝一时慌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叫随从去请大夫,又叫人把马车赶过来,一路跟去了永安侯府。
谢怀清站在晓月楼前,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神色有些凄然。
不到两刻钟,纪棠被抱进了玉棠轩,须臾,大夫也赶到了。
处理了额上的伤处,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对魏叙道:“尊夫人伤了脑部,血瘀不畅造成昏迷,待老夫开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早晚两次服用,醒来之后卧床休养个几日也就无碍了。”
“有劳大夫。阿若,跟大夫去抓药。”
“是……”
阿若抹了抹眼泪,帮纪棠掖好被子,这才带着大夫出去。
魏叙站在床边,神色肃然,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方道:“阿巳,去晓月楼,把撞到夫人的莽夫给我抓回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魏狗不如两个外人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