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魏叙与魏暄散值回府,欧阳虞拿出两套文房四宝,以作他兄弟二人入仕之贺礼。
“阿虞妹妹自小就温婉有礼品貌双全,以后谁娶了你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魏暄得了贺礼,把欧阳虞一顿夸,却没瞧见自家媳妇阴沉的脸。
“暄哥哥就别打趣我了。”欧阳虞捏着罗帕,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魏叙。
“你别谦虚,我说的可是实话……对了,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时日,回头得了空我和大哥带你四处转转。”
欧阳虞轻声答应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到魏叙身上,两年不见,他比以前更加俊朗不凡。
“好了,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孙氏招呼众人入席,除了老夫人、永安侯与二房老爷,其余人都聚在前厅。
“虞儿,你坐我身边。”
“义母,这不合规矩,虞儿还是去二嫂嫂那边坐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让你坐你就坐。”
“是。”
魏家家规严,吃饭时,只能长辈坐上位,哪怕是客人也不能越过礼数去。众人心中明白,孙氏如此安排,是想给她立威。
欧阳虞本就是孙氏原定的长媳,此时接进府中,明眼人都看得出门道来。
如此,有人为纪棠不平,也有人等着看戏。
魏襄看了纪棠一眼,满眼得意,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个孤女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饭桌上,孙氏问了兄弟二人首日当值的情况,便一直拉着欧阳虞闲话,说了许多几人幼年时的往事。
“我记得啊,虞儿小时候最爱追着叙儿跑,叙儿就说长大了把虞儿娶进家门,省得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
孙氏这话一出口,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欧阳虞低下头,脸颊浮上些红晕,程苒则是扯了扯嘴角,觉得孙氏这话实在过分,即便再不喜欢纪棠,也不能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这种话。
再看看魏叙,似没听见般一脸淡然,这个时候你不该出来说句话吗?
正当气氛些许微妙时,琅哥儿晃着脑袋,一脸天真地开口:“不对不对,大哥哥已经娶了棠嫂嫂了,不能再娶旁人,我娘说…唔…”
二房的王氏连忙捂住儿子的小嘴,尴尬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呢。”
哪成想,琅哥儿竟扒拉下母亲的手,气鼓鼓:“我没有胡说!娘不是说好男儿不能三妻四妾,之前爹爹娶柳姨娘的时候,娘亲说姨娘都是狐狸精!唔……”
王氏一听,这小祖宗是想说欧阳虞是姨娘……忙拿起一块糖糕塞进琅哥儿嘴里,赶鸭子一样把儿子赶去外面玩了。
转身讪讪陪着笑脸:“大嫂,琅哥儿不懂事,胡说呢,回去我定狠狠教训他。”
孙氏脸色自然不好看,但作为长嫂,一家主母,岂能和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一般见识。
“无妨,小孩子嘛。”
前厅里一片寂静,欧阳虞脸上方才还是一团红,此刻却是一阵白,孙氏看出她的异样,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一顿饭,不欢而散。
孙氏带着欧阳虞离去,魏暄还想上前说几句话,被程苒拉住了。
“哥哥妹妹的叫了一晚上,还没叫够呢?”
魏暄见媳妇生气了,忙解释:“打小就这么叫,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不叫就是。”
“千万别,没得叫人说我小气。”程苒白了丈夫一眼,扭头走了,魏暄给兄嫂行了个礼,大步追了出去。
须臾,屋里只剩魏叙和纪棠两人。
她目不斜视,一手拿糕一手执箸,旁若无人地吃着饭,胃口似乎很好。
魏叙就这样看着她,直到一刻钟后才见她擦擦嘴站起来:“世子爷慢用,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站住。”
魏叙慢慢站起,他今日第一天当值,她一个字不问便罢了,在席间也未置一语,这会吃饱喝足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这是堂堂永安侯府少夫人该有的态度吗?
“世子爷有何吩咐?”
她低着头,眉眼恭顺,看不出一点点情绪的起伏。
胸中窜起一股无名火,魏叙双手负在身后,语气低沉:“你当真没有话要说?”
“有。”
“说。”
“今晚的鲈鱼羹特别鲜,世子爷多吃点,别浪费。”
“……”
夜阑人静,玉棠轩中烛火幽幽,光影摇曳。
沐浴后纪棠坐在案边临摹字帖,她擅长小楷,尤爱临摹王右军的《黄庭经》,闲暇之时写上几句,能降燥消火抚平心绪。
瞥见桌上放着的锦盒,纪棠放下笔走过去。
这是今日欧阳虞所赠,打开来看,是一串禁步。青绿的翡翠雕刻出繁复镂空的缠枝纹,坠以润白珍珠串,末尾是几缕银灰色流苏。
这串禁步,造型精致,价值不菲,且似曾相识。
上一世,欧阳虞来侯府时,也给众人送了礼物,但送给她的只是普普通通一支银簪。
纪棠弯了弯嘴角,将禁步放回盒中。
“阿若,收起来吧。”
“是。”
“你先下去歇息,我再看会书。”
阿若把锦盒放进立柜里,熄了外间的灯退下。
纪棠靠在榻上看书,这本《博物志》,她已看了两三遍,虽说是志怪神话集,但里面记载的山川万物、珍奇鸟兽,很有意思。
刚看了两页,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纪棠以为是阿若。
“可是又忘了什么东西?”
透过白色纱帐,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绝不是阿若。纪棠翻身下床,挑帘走出去,见魏叙正站在桌边喝水。
“世子爷。”
“嗯。”魏叙看向她,“还以为你睡了。”
“还没……”话还未说完,高大的身影附过来,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纪棠见他沉着脸,不知又抽的是什么风,只能尽量迎合。这一夜,他不知餍足,甚至有些粗鲁,直过了三更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卯时初刻,天色微明。
魏叙起身穿戴整齐,将地上散落的书和衣物捡起来放好。瞥一眼床榻,她面朝里躺着,还未醒。
走到书案边,一眼就被桌上的字帖吸引。魏叙端来未燃尽的烛火细细端详,竟然是王右军的《黄庭经》拓本。
要知道,《黄庭经》乃王书正楷之冠冕,在真迹散佚的情况下,传世拓本极其难得。而她这本,椎拓精微装潢考究,无疑是《黄庭经》拓本中的珍品。
旁边是她临摹的字帖,字体轻灵俊秀,意态开朗婉丽,在技法的处理转合上,他亦自愧不如。
魏叙不由得看入了迷,没想到,她一手小楷,写得如此漂亮。
“世子爷。”
慵懒的声音入耳,魏叙醒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字看向她:“这是,你写的?”
他仍旧有些不相信,他以前从未见过她练字,甚至一度与母亲的看法一致,认为她德薄才疏。
纪棠微微一笑:“打发时间而已,让世子爷见笑了。”
魏叙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她,微微挑眉:“我入宫了,你再睡会吧。”
“好。”
阿若刚起床,突见一男人从房里出来,吓了个激灵。待看仔细,忙屈膝行礼。
待他出了院子,阿若转身进屋。
“少夫人,世子爷他……”
“去准备汤药吧。”
“哦。”
——
转眼到了月底,黄梅天既过,天气越发炎热,除了去珍福楼和库房,纪棠几乎不出门。
窗外日光熠熠,蝉鸣声声,微晃的树影清晰地打在院墙之上。
纪棠背靠藤椅,手中团扇未歇。魏叙已有好几日未来,孙氏有欧阳虞相陪,无暇寻她麻烦,也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正想着,阿若进来说孙氏派人来叫,纪棠无奈,看来还是她高兴得太早。
去到孙氏院中,欧阳虞、魏襄和程苒都在。行完礼,走到程苒旁边坐下。
“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商量。”孙氏开口道,“天儿越来越热,进了酷暑难免倦怠,打明儿起,府中事务交些给虞儿,也好替你二人分担分担。”
话刚落,程苒脸上僵了僵,这就开始夺权了?这还没进门呢尚且如此,要真进了门,那还了得?
抬眼打量纪棠,指望她出来说两句,可她竟像个局外人,只顾喝茶。
程苒绷不住了,笑道:“母亲,这恐怕不妥吧?欧阳小姐是贵客,哪有让贵客干活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魏家不懂待客之道。”
“二嫂,你多虑了。”魏襄出言反驳,“虞姐姐不仅是贵客,更是自家人,自家人何分彼此?再说,我魏家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
“话是这么说,可是……”程苒看向纪棠,“嫂嫂以为呢?”
纪棠放下茶盏,抬头:“母亲思虑周全,我没有意见,只是要麻烦欧阳小姐了。”
“大嫂嫂哪里话,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帮忙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往后还请两位嫂嫂多多指点,莫要嫌弃我手脚粗笨。”
欧阳虞说得极谦逊,语气又极娇软,让人无法去反驳。
“那就这么定了。”孙氏转头嘱咐欧阳虞:“明日先去库房,把账目都过一遍,下个月老夫人生辰,也交由你来办。”
“是,虞儿定尽心尽力,不负义母所托。”
目的达到,孙氏吐了口气,这纪氏果然好拿捏,等虞儿完全掌了府里中馈,要赶她出去还不容易?
“对了。”孙氏又看程苒,“文殊阁选试那日我娘家送来一尊玉观音,明儿一早你给我取来。”
程苒心里一咯噔:“不知母亲要那玉观音作甚……”
“庆国公夫人派人送了帖子,明日要去赴宴。”
“是……”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小声)大家记住欧阳虞送的这串禁步。
欧阳虞:作者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