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木云木夕
翌日清晨。
好端端的,下起了瓢泼大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水汽。
颜圆青叫小颜闲起床梳洗。
小颜闲自己穿好衣裳,颜圆青给他围一块白色围嘴,用刷牙子沾了牙粉,让他自己刷牙,洗脸。
颜圆青则领着碧萝、初一、石舞和老苍头赶紧把院子里的花搬到了廊下,种在园子里的牡丹、蔷薇和芍药,就用苫布遮雨,底下支一个专门打制的木架子,平时不用就收起来。
戚氏牵着小颜闲的手,从堂屋走出来,看圆青一眼,见她额角被雨淋湿,掏出帕子,给她擦干,“花没淋坏罢?这雨下得可真够急的。”
圆青扁扁嘴,叹道:“淋坏了三成。早知道,我就趁新鲜摘了,还能用来做纯露。”
“罢了,你不是在赵家村买了十亩山地吗?马上就可以种成片的花了,到时候要做什么样的花露没有!”戚氏安慰道。
圆青笑起来,眼睛里碎碎点点的全是光,点头道:“也是。等天一放晴,我就去花种铺子买种,我想买一些玫瑰花种,还有金盏菊,月季,我还想种桃花、樱花,既可以观赏,又可以用来做纯露和胭脂水粉,到时候再开一家胭脂铺子,一家鲜花铺子,也是个进项。”
听得戚氏眉开眼笑,连连说好。
小颜闲摇着母亲的手,糯糯道:“阿娘,再不用饭,我上学就要迟到啦。”
于是圆青、戚氏和小颜闲三人快速用了早饭,再由圆青送颜闲去林夫子家上学。
颜宅黑漆大门前,初一提出自己送小郎君去上学,“雨下得太大了,主子出入多有不便,况且林夫子家离得也不远,属下一准把小郎君安安稳稳地送去,决不叫他湿了鞋袜。”
圆青看一眼小颜闲,小家伙眼睛乌溜溜的,似是在考虑初一的建议。
戚氏也赞同初一的提议,笑着摸了摸小外孙的脑袋,柔声哄道:“闲哥儿,等你散学了,姥姥和你娘一起来接你回家。你乖乖听讲,身上有不舒服的,要和初一说,知道么?”
“知道。”小家伙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母亲,懂事地点点头,朝初一张开了双臂。
目送着初一抱着小颜闲上了青帷马车,消失在眼前,圆青挽着戚氏的胳膊,回身进去。
母女俩在东稍间作伴,香几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燃着桂花香,香味馥郁,清甜。
戚氏抱着针线笸箩,坐在支摘窗底下的贵妃榻上绣花,想给小外孙做一件夏天穿的肚兜。
花样子是圆青画的,是缠枝葫芦蝠文,寓意福禄双全。
圆青则捧了一本《种艺必用》,正边看边做笔记。她写得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母女两个不时交谈几句,一室闲雅。
忽然,一阵轻浅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碧萝掀帘而入,“姑娘,奶奶,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这是?这丫头,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戚氏抬头,拿针在头发上抿了两下,笑嗔道。
圆青不疾不徐搁下笔,放下书卷,看向碧萝,眉头微蹙,“说。”
“外面来了两个县衙的捕快,说是来缉拿昨夜在斗金牙行行凶的犯人,牙郎钱六昨晚被人杀了。钱六的父亲钱东来说,是颜娘子的人杀了他儿子。钱东来也来了,他说他认得行凶之人。我听他描述,觉得是、初一。石舞已经去林宅通知初一了。”碧萝满脸惊惶。
戚氏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她赶紧用嘴含住了,再吐到痰盂里。
圆青见状,忙起身用手帕帮母亲摁住,垂眸思索了片刻,扭身对碧萝道:“应该不会是初一。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初一是个有分寸的,我昨儿还特意叮嘱了他下手要轻,必不会是他打死了人。钱六之死,定有别情。”
却说石舞披上蓑衣,头戴斗笠,穿上木屐,急急忙忙赶到了林宅,找到了初一,告知了他事情的始末,“主子不是叮嘱了要你下手轻点儿,你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弄出人命来了!你这不是诚心给主子找麻烦呢吗!”
石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初一一眼。
初一心中虽是一咯噔,可面上却仍旧笑嘻嘻,“没事,你别怕。不是我干的,我走的时候,钱六那厮还活蹦乱跳的,亲自送我出门来着。肯定有别的情况,官府自会查清,还我一个公道,你放心,连累不到主子身上。”
石舞冷静下来,“最好是这样。实在不行,我自会想办法去劫囚牢,救你出来。”
“用不着,你可别犯傻。主子好容易在太平县安定下来了,犯不着因为我舍弃这里的一切……”初一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石舞深吸一口气,只一脸无奈地看着初一。
片刻之后,初一被捕快带离了灵鹤巷。
钱六被杀,初一被抓的消息,随着暴雨的停歇在太平县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
圆青、戚氏等人聚在堂屋,商讨对策。
“初一说他没有打死钱六,我信他。那杀死钱六的凶手,便另有其人。这个钱东来一口咬定是初一所为,要么是他搞错了,要么是他别有居心。”颜圆青站起身,眼神坚定。“假定不是初一杀的,现场一定还有其他的证据。我想去现场看看,石舞陪我去。老苍头留下看家,碧萝去林宅伺候闲哥儿笔墨。我会尽快赶回来,若回来迟了,错过了闲哥儿散学的时辰,劳烦阿娘替女儿告诉他,我干什么去了,不必瞒着他,也别吓着他。”
石舞等人都答应了。
不多时,石舞赶马车驶出了灵鹤巷,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圆青提醒石舞速度慢点,以防发生侧滑。
等主仆俩赶到斗金牙行时,街道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颜圆青戴着帷帽,下了马车。
人群中便有不少昨日在沧浪斋看热闹的,认出了颜圆青,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纷纷,甚至有人阴阳怪气讥讽她。
“她以为太平县是什么地方,居然教唆奴仆入室杀人!”
“我好奇的是,颜娘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杀钱六呢?”
“这事情透着蹊跷,且看仵作验完尸怎么说罢。”
……
斗金牙行门廊下的一对红灯笼已经换成了白色的,匾额上扎了白布。外人一看,便知道这家死了人,正在办丧事。
门口立着两个衙役,不许闲杂人等进去。
石舞塞了银子,主仆俩这才穿过前厅,进入后院。
钱六的母亲穿着粗麻布做成的丧服,坐在院子中央嚎啕大哭。
钱东来穿着丧服,看起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向颜圆青主仆俩的眼神满是仇恨,嘴里咕咕哝哝地咒骂着什么。
斗金牙行的老板孙耀光拦住了颜圆青,“颜娘子,钱六打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突然去了,别说是他的亲爹亲娘,便是我,也是有些接受不了的……”说着他红了眼睛,掏出帕子揩了开眼角,又指了指堂屋,“刘总捕在里面,仵作正在验尸,还有刑书记录,咱们呢,就等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再细说,您看可使得?”
孙耀光看了颜圆青的柳腰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是毒蛇盯上猎物的阴冷眼神。
颜圆青眸光轻动,注意到了孙耀光的眼神,心里虽然不喜,却并未表露出来,只微微颔首,“也好。”
左右她也不想进去看现场,她虽然死过一回,可还是怕见这些冰冷的场面。
不远处有一块假山石子,上面爬满了苍翠的爬山虎,旁边有一株桂花树,一丛两人高的芭蕉。
假山石子后面有两个小厮在压着声音说话。
圆青侧身,撩起白色纱帘,用眼神示意石舞过去偷听。
石舞会意,放轻脚步,挪了过去。
“昨儿傍晚,我分明瞧见三拨人进了钱六的房间,估计都是他平日里惹过的人派来揍他的……”
“哎,挨了三顿好揍,难怪人就这么没了。”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成日里调三窝四,满嘴谎话,骗了这个骗那个,他真当人人都是他爹啊,惯得他。”
“说起来,钱老爹也是可怜,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婆养汉子,他倒日日宿在前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换作是我,定要结结实实大闹一场,也不做这活王八!”
……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发现旁边有人,便马上离开了。
石舞将自己听见的信息转述给圆青,目光落在孙耀光身上,“主子,您说,钱王氏偷的汉子,是不是孙老板啊?”
圆青觑石舞一眼,笑嗔:“你如何得知?”
“直觉。”石舞双臂抱胸道。
圆青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庭院中的所有人,黛眉微蹙。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从前厅进来了。
石舞看过去,只见走在前头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色锦衣,身形挺拔,如松似柏。山眉海目,俊朗的下颔线崩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
只是这人和哑巴车夫赵重九长得好像啊!
石舞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轻轻拽了一下圆青的衣袖,用气音道:“主子,这人是不是……是不是和赵重九长得一模一样啊?”
圆青抬眸望去。
穆宴辞漆黑深幽的目光也正扫过来。
四目遥遥相对。
颜圆青心里一紧,那人确实和赵重九长得一模一样。
会是同一个人么?
他身边怎么会跟着锦衣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圆青不确定那人究竟是否认出了自己,她捏了一下纤长的指尖,克制住抬手放下帷帽纱帘的冲动。
她不想此地无银三百两,平白露怯似的。
圆青冷冷垂下羽睫,敛住眸底的惊惶不安。
与此同时,石舞赶紧挡在圆青身前,替她放下纱帘。石舞一怔,她感觉到主子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穆宴辞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形。
章延用绣春刀挡住孙耀光的靠近,鹰隼般的眼神冷冷地警告着他。
孙耀光虽不知来人的身份,可飞鱼服和绣春刀他是认识的,那是他惹不起的锦衣卫。于是他连连卑躬屈膝,请他们移步账房喝茶,却被章延冷脸拒绝了。
“昨夜这里发生了一桩恶性杀人案件,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穆宴辞清润低沉的嗓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圆青:会是那个人吗?
穆宴辞: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