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喜梅接过客人自己带的搪瓷碗,将许树民拌好的卤菜一股脑倒了进去。
检查一下碗的四周没弄上调料,一只手接过钱,脸上挂起热情的笑容:“慢走啊,喜欢吃下次再来!”
小城不比大都市,来这儿吃饭的都是街坊,做的就是个熟人生意。
对这些常来买卤菜的熟客,吴喜梅可以说是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全,连谁爱多撒点芝麻,谁不爱吃葱都背得滚瓜烂熟。
她有些热了,喝了口水壶里的水。
——这个天,连水都是热的。
吴喜梅一边嫌弃这么热的天气,一边随手拿过架子上搭着的干净毛巾擦擦额头。
眼角忽然瞥见似乎有新的客人站在了铁皮小车前。
她连忙抬起头,把笑容挂在了脸上:“吃卤菜吗?卤鸡爪、卤鸭掌、卤核桃肉……什么都有!”
吴喜梅说到这儿,才看清来的“客人”是什么样子,一时愣了愣。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男生,牵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似乎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铁皮小车的高度对她而言高了一点点,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小崽崽鼓着腮帮子,正努力踮起脚尖。
见吴喜梅的目光看过来,崽崽露出了八颗小米牙:“舅婆!”
“哎……”崽崽叫得亲热,吴喜梅下意识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她压根不认识这个小女孩呀!
谢若眼睛却笑弯了。
舅婆,这是舅婆诶!
还有旁边那个吭哧吭哧挥大勺的,真的是舅公!
这时候的舅婆和舅公都好年轻!
就好像是磁带倒着放了一段,谢若熟悉的,在舅婆舅公眼角蔓延的皱纹都消失不见了。
他们的腰背也一点没有佝偻,尤其是舅婆,看起来可有精神了。
哪怕刚刚已经在不远处看到了夫妻俩,这会儿谢若还是恨不得直接扑在舅婆的怀里翻来翻去撒娇。
她绕到了小车的侧面,离吴喜梅更近的地方,轻轻拽了拽她的围裙一角:“舅婆舅婆,我要吃凉拌豆芽!”
在另一个世界里,每年夏天舅婆都会给她做这道菜。
“你和你小姨一样,怕热得很,这豆芽里面拌了醋,开胃正好。”舅婆总是这么说着,还带着她自己动手,“你看,咱们就发这么小小一盒豆芽,若若过几天就可以吃到好吃的凉拌豆芽了。”
其实外面菜市场里也是有豆芽卖的,但舅婆总说那些豆芽喷了药水,不健康,自家发的才好吃。
坚持要亲自给她发豆芽吃,一点不嫌麻烦。
她现在也回不了家,舅婆陪她发的豆芽,不知道长出来没有。
崽崽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了许多的舅婆。
她想吃舅婆的手艺。
她声音清清脆脆,明明是有些小任性的要求,却一点不像那些虎了吧唧的熊孩子,大哭大闹,甚至拖着小车不愿意和父母走。
对比之下,吴喜梅天然地就对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崽崽生出了几分好感,她笑眯眯地哄着:“豆芽今天没有呢,素菜有藕片、有莴笋、还有木耳丝,要不要尝尝看?”
谢若为难地皱起了小脸,过了几秒钟,她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我都吃!”
“要在这儿吃还是打包?”吴喜梅这才把视线转回了谢厌身上,“要是在这儿吃的话,要不先去那边桌子坐一下?”
生意繁忙,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又有人走了过来,在卤菜摊面前打量着。
“要吃什么?”吴喜梅招呼起来,“荤菜素菜都有,价格实惠着呢!”
谢厌向谢若伸出手:“过来。”
“……知道啦。”谢若还想缠着吴喜梅说话,却看见马上又有其他客人过来要点菜,小崽崽顿时把撒娇的话咽了回去,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谢厌去方桌上坐下。
吴喜梅招呼完这边的客人,见他们已经坐下,这才喊起了外甥女,让她过去帮忙点菜。
不过……
“舅婆?”吴喜梅琢磨着这个称呼,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会叫我舅婆呢?”
许树民忙完一桌,见老婆在旁边皱着眉头,凑趣:“应该叫舅妈,喜梅你那么年轻。”
“去去去。”吴喜梅被丈夫打趣一下,心里有些甜,又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他一把,“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跟那没关系。我就是纳闷,我好像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吧,怎么感觉,那小姑娘瞧着我眼熟?”
她见过叫自己“阿姨”甚至“奶奶”的,但“舅婆”这个称呼,还真是稀奇。
吴喜梅和许树民一说,许树民没在意:“估计也就是家里喊谁喊得多,就带出来了,这不是很正常,就那么小个孩子。”
丈夫不以为意,吴喜梅却还纠结了一会。
别说“舅婆”了,就是“舅妈”这个称呼,也就只有许稚在喊而已。
毕竟许树民是许稚的舅舅。
但这孩子,也不是自家亲戚呀?
吴喜梅想了又想,半天没想出原因,干脆听许树民的,这个事儿抛在了脑后:“说不定真就是小孩随便喊的。”
谢若兴奋极了。
“老谢老谢,那就是我舅婆舅公!”坐在椅子里,崽崽整个人都快倾到谢厌身上,抓着他袖子就是一阵叽里呱啦,“是不是好年轻,看起来好有精神吧!”
年轻是一个相对概念,谢厌又没见过许家夫妇不年轻的时候,对这个问题当然是答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小车那边热火朝天的夫妇二人,“嗯”了一声,勉强赞同崽崽的后半句。
精神倒是确实很精神,一看就是做事利落的人。
“是吧是吧。”谢若想起另一个世界里的舅公舅婆,“舅公的手好灵活哦,原来妈妈说的是真的,舅公以前做菜真的那么厉害呀!”
谢厌敏锐地发现了她话里的问题:“后来他们没有摆摊了?”
“唔……我想想,”崽崽扶着下巴,苦思冥想,“好像很早很早就不做了呀,因为舅公右手下雨天疼得厉害,也不敢让他太使劲儿了。”
她伸出短短的手指,努力比划:“有那——么——长一道疤呢!”
谢厌还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梳着高高马尾辫的许稚,拿着铁夹子夹着的点菜纸,小步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她有些气喘,抬头看向桌边的客人,一时间愣住了,“你们……”
如果这时候有特效,那谢若的头上一定会“噔”一下出现一个闪闪亮亮的小灯泡。
“许姐姐,我们又见面啦!”谢若笑容甜得像蜜一样,“这绝对是缘分呀!”
谢厌也没再深究刚刚的问题,转而说道:“碰巧看到了,来吃饭。”
许稚一直忙得头晕脑胀。
昨天就够忙了,今天感觉人比昨天还多。
打包卤菜的,要卤菜在这儿喝酒的,要炒饭的,甚至还有让她跑腿去旁边的摊位拿菜的。
这也是摊贩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要知道,这年头在外面摆摊本来就不是多稳当的生意,稍微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是最先受到冲击的那一批人。
所以,在这儿的食客,可以吃着许舅舅的卤菜,喝着旁边摊子上的冰啤酒,再烤几串刘叔摊位上的苕皮韭菜。
这样一来,客人们也吃到了不同的美味,摊贩们也挣得更多。
就是辛苦了跑腿的老板娘,还有许稚这种小帮工。
不过这年头,摆摊本就是“家族企业”,别说她这样的高中生,有些摊位上那可是从奶奶辈到孙子孙女都齐齐上阵。
许稚今天光是隔壁刘叔的烧烤摊,就去了好几次。
刘叔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还给她塞了瓶天下秀的豆奶,让她解解渴。
忙完一轮,吃得七七八八的客人们各自散去。
许稚擦干净桌子,去铁皮小车后头的小板凳上坐着,咕咚咕咚喝着天下秀的豆奶。
这个时候,吃的喝的用的,还有着很强的地域区别。
可口可乐、百事可乐都是大牌子,但在益州省,最出名的还是天府可乐。
这个天下秀,也是益州省的本土牌子,蓝剑推出的饮料,浓浓的豆香,也不甜腻,没有香精色素那种涩涩的口感。
她喝到一半,外面响起舅妈吴喜梅的声音:“小禾,来招呼一下!”
长时间的吆喝,吴喜梅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许稚匆匆再喝了一口,赶紧把瓶子放回了铁皮小车下头的小柜子里:“来了来了!”
她从后面转出来,吴喜梅指了指左边的一个小方桌:“那边!”
“知道了!”许稚吸口气,拿起车边用大铁夹子夹住的一摞用来记点单的纸,往小方桌那边走。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谢厌……和他妹妹?!
这下别说崽崽了,连谢若都忍不住要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再说临县是个小城,也不至于连着碰见这么好几次吧……
而且之前高中两三年,都没和谢厌打过照面,就恰好这个暑假,这个八月,上哪儿都能碰见。
“确实很巧,没想到会碰到你们。”崽崽脸上的笑容感染了许稚,她也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那个……你们要吃什么?要不要我推荐一下我们的招牌?”
“好呀好呀!”谢若巴不得她多说点话,能在这儿多留一会,“许姐姐不介意的话,把所有菜都报一遍也好呀!唉哟——”
崽崽对某人怒目而视:“你干嘛戳我脑袋!会变笨!”
“你不说笨话就不戳。”谢厌道。
又是熟悉的斗嘴,许稚没忍住,一下被逗笑了:“我也想全部都说一遍,但那样的话明天我就说不了话了。”
在崽崽的带动下,她甚至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到时候就只能用手语了。”
许稚还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开玩笑,说完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我给你们说几个推荐的,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