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岑归澜还是接受了这个“麻烦”。
倒不是他不想把人在半路上踹下去,主要是当岑归澜把明虞认出来,又接受完这个思想地震以后,马车已经差不多到远王府的门口了。
宋远早年的时候娶过妻,但远王妃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去世,所以现在的远王府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不过宋远此人确实是非常善于打理庶务的那种,一场宴会,男客和女客的接待事宜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云朝现在的男女大防并不严,基础的事情打理好了,再从宗室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坐镇,整个流程也就不复杂困难了。
“兰归”带人下了马车,除了明虞的三人组跟随外,又过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这位是跟在林珍身边多年的老人,毕竟“兰归”是今年嫁进来的新妇,此前也没有在京城生活过,京城这么多的权贵,万一“她”认错或者认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于是“兰归”跟着这位嬷嬷一路过去认人,明虞扮成丫鬟跟在“兰归”的身边,也一路将这些权贵的介绍听在了耳朵里。
远王爷丧妻无子无女,为人谦和,不过听说是年纪大了、又得永平帝敬爱的原因,近些年也偶尔要搞点收钱的“副业”。但闹得都不大,水至清则无鱼,永平帝大概是念及自己这位叔叔早年坎坷,如今到了晚年又无后,所以也是个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
吏部侍郎的夫人是个笑眯眯的女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和气,实际上精明的气息从她眼角眉梢里都透露出来。据说她和吏部侍郎的感情很好,但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这位夫人的娘家很牛,吏部侍郎是吃软饭爬上来的,就说不清了。
还有这位大理寺丞,五品官位,年轻有为,至今单身,是除了岑归澜以外朝堂上最年轻的达到五品的官员——当然,裴庭这种纯靠爹娘的不算。
听见“岑指挥使”几个字的时候明虞的脸当场垮了一下:听见这名字就晦气!
还好她现在的角色只是个丫鬟,没什么人会注意明虞的表情变化。
“兰归”和这些人一一见礼,“她”和男客的交流并不多,更多还是在那些夫人们的圈子中。不过如今京城的顶级权贵中年轻人并不多,和“兰归”差不多级别的基本上都已至中老年,代沟太大,共同语言实在寥寥。所以站在人群中,“兰归”也并不怎么说话,只偶尔别人话递到那儿了,才接上几句。
“她”话说得还算有礼,从那个嬷嬷的脸色便能看出来。但明虞敏锐地注意到,“兰归”话里话外似乎都透露出一种侯府内部现在有点缺钱的意思。
……连姐姐都知道裴庭找岑归澜借钱了?!
但平时也没见“她”怎么管过中馈的样子啊?
明虞心里头有些疑惑,但是她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一顿午饭吃完,宾客们又散开各自行动,有些体乏的在远王府备好的客房先去休息,还有精力的则在花园等地游逛攀谈。
“兰归”身体弱,在用完饭不久便去了客房中休息,中间“她”找了那个嬷嬷来守着,对于明虞三人则是表示这个早上辛苦你们了,赶紧也去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当然,这是岑归澜的实际意思,但放在“兰归”的小白花人设上,这种有点不合时宜的让下人去休息,就变得非常合理。
那两个丫鬟走的时候还有点期期艾艾,但明虞的确是想要稍微自由活动一下的,所以她走得可以说是迫不及待。
不过等稍微走远一些,明虞也意识到了不妥。她现在是丫鬟的身份,没有“主子”的命令或者说带领,在远王府中是没有办法到处走的。行动受限不说,走到哪里基本上都要接受一番周围人的注目礼——毕竟一个丫鬟到处乱窜,确实有点奇怪。
明虞脸皮厚,不怕这些人看,但她怕自己的身份被抖出来穿帮: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出来开始,她就有一种被命运捏住后颈皮的紧迫感,就好像,自己偷偷摸摸出来这件事,已经被岑归澜给知道了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她找小翠打听过了,岑归澜前两日被外派出京,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回来的。
只要她藏好点,自己不说裴庭不说,岑归澜怎么可能知道!
再说,自己一个小人物,值得对方那么上心吗?
明虞在心中如此劝说着自己,但她也确实担心看见自己的人多被发现了真实身份,所以在周围稍微逛了一圈以后,明虞便准备返回去。
路上的时候明虞差点撞到一位夫人——对方走路有些飘忽,神思哀伤,身后没跟着丫鬟,从表情上来看心思根本没在路上,差不多就是正对着明虞撞过来的。还好明虞反应快,及时躲开,才没有真的撞到对方。
明虞正在心里庆幸自己这反应速度,还没高兴两秒钟呢,扑通一声,那位夫人就直直栽到了地上。
明虞:“???”
这古代不会也有碰瓷的吧???
这是一条竹林小径,四下无人,对方要是讹上自己,那连个证人都没有。再看看对方的模样衣着,刚刚明虞一心要闪开没仔细看脸,但隐隐约约记得,这好像是一位当朝大员的夫人——那就算是有证人,对方要弄死自己也是易如反掌啊!
本着不主动找麻烦的自私心态,明虞当即就准备转身离开——早溜早超生,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情况?
她正要抬脚离去,目光却瞥见了那位夫人:对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人似乎是在半昏迷的状态,嘴里似乎呢喃着什么,但声音太小,根本就听不清楚。
鬼使神差地,明虞靠了过去。
她伸手先探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发现温度滚烫,果然是在高烧。
古代的医疗技术不怎么发达,不说高烧之下可能会有的其他疾病了,单是这温度本身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
这种情况,她一个人肯定是没办法做什么的。
但看见这位夫人,明虞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咬了咬牙,转身朝附近人多的地方奔去。
说实话,如果是在现代,明虞不需要顾忌什么,直接大喊询问这里有没有医生外加帮忙拨打120求助就行,但在这么一个阶级分明的宴会上,她这么大喊多少有些不理智。
还好之前她有记下远王府仆人的服饰,到了人多的地方,迅速揪住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管事:“我刚刚看见一位夫人在小竹林里,似乎晕倒了,我家主子不在,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快去找大夫来看看吧!”
远王府举行宴会,到场的客人数量极多,如果有谁出事的话实在不好交代,那管事听了,当即不敢怠慢,他一边连忙让人过去核实情况,一边礼貌又不失强硬地让明虞先留在原地。
毕竟这么大的宴会,人多手杂,谁知道突然来个不知道哪家的丫鬟求助,是真好心还是另有图谋?那管事如此做是为了保险,明虞也知道这些“大户人家”规矩一堆,所以也干干脆脆在原地等候。
这片刻的功夫,她心态也已经恢复过来,甚至还有精力和看着她的人侃大山:“我是真没想到那位夫人直接就倒在地上了,那么大个活人,扑通一声……”
听她聊天的管事:“……”
“不过说回来还挺奇怪的,”明虞又道,“那位夫人居然是一个人在竹林里,身边都没有一个丫鬟仆人跟着,如果不是我正巧碰见,还不知道会晕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呢。怎么会这样?这夫人是谁?”
——她实在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但难得做了一次大好事,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去挟恩图报?
那管事被明虞缠得不耐烦,随口便答道:“兴许是那位夫人性子低调,不喜欢让很多下人跟着呢?”
明虞:“真的吗?我不信。”
管事:“怎么不信?太傅夫人,还有当年的指挥使夫人,都是这么低调的作风。”
明虞本来是想从对方的嘴里掏掏信息的,没想到却听到个让她更感兴趣的内容:“指挥使夫人?什么指挥使夫人?”
指挥使说的应该是锦衣卫指挥使吧?没听说过岑归澜娶妻啊?
管事回答:“我说的不是现在这位岑指挥使,是他的母亲……等等,你一个丫鬟,问这么多干嘛?”
明虞眼睛眨都不眨地准备瞎编说“我崇拜岑指挥使很久了所以比较好奇”,却见那头有人匆匆忙忙地奔来,冲那管事点头汇报道:“是温夫人她病倒了!”
那管事闻言登时急了:“是温夫人?大夫呢?她带来的侍女嬷嬷找到了吗?”
来人喘着气道:“大夫马上就到,其他人也去找温夫人的侍女了,小的这是跑过来先向您汇报一声……”
管事当机立断道:“我先去看看,然后马上和王爷说!”
他带着那来人急匆匆要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明虞,转过头来同明虞匆匆说了句:“今天的事实在是谢谢姑娘了。”而后这管事便和那人快步离开,背影消失在了明虞的视线中。
愣是让她那句“等等啊所以温夫人是谁”都没能成功蹦出来。
看管事离开的方向,显然是往事发的小竹林去了。明虞很想跟上,好打听清楚那个“温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她一个无关路人,还是丫鬟身份,这种时候跟上去实在是奇怪又容易引人怀疑。
于是明虞稍微想了想,准备兜个圈子换一种方式——她一个丫鬟去看热闹显得很诡异,但如果是镇武侯夫人听说那个什么温夫人生病,前去探病,那不就合理多了?
而且正好,她现在虽然是做了好事,但要是那位温夫人或者她的侍女是个难缠的,这事儿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完。以明虞的身份,如果对方要追究显然是扛不住的,所以这个时候,她也需要搬出一座有力的靠山。
所以明虞合计了一圈,转了个弯就朝之前“兰归”休息的厢房过去了。
姐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回到厢房所在的院子,这里静悄悄,没有见到有人守着——先前“兰归”说要小憩时,是把明虞和那两个丫鬟都打发走的,所以现在见不到那两个丫鬟倒是很正常,问题是,那个应该留在这里的嬷嬷去哪里了?
明虞心里涌起一丝疑惑,然后飞速抛到脑后去:那个嬷嬷不在正好,对方是跟随在老夫人身边的,一看规矩就严得很,万一她在的话,不让姐姐跟自己去看热闹怎么办?
她兴冲冲推开门就往厢房里冲去:“姐姐你起了吗,我有个事儿……”
屋内,正坐在床边,眼神清明显然不是在睡觉的“兰归”,正正好好和她对上视线。
“兰归”捏着被子的手一抖,整个人半倚在床边还戴着面纱就算了,更诡异的是,“她”的旁边,被子底下,还有个明显的人型鼓包。
明虞回来之前,岑归澜正在和人谈事。
给他守门的嬷嬷大抵知道情况——她是林珍身边的人,虽然不清楚“兰归”就是岑归澜,但也知道这位“夫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所以在把明虞和另外两个丫鬟赶走后,就默默地走开,避免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很快岑归澜安插到这次宴会上的“钉子”就来向他汇报情况:总的来说,“兰归”的这次亮相还算不错,各家人看起来没谁产生怀疑的,但也没有谁对“她”的来历非常信任不在乎。
没办法,像远王府举办的这样隆重的宴会,“兰归”都还戴着面纱,实在是有点奇怪,也不怪他人有所隔阂——本来岑归澜是准备找个机会摘一次面纱的,但奈何明虞跟着,她见过自己的真容,如果乍然看到一张截然不同的脸,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来向岑归澜汇报的下属显然也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变数:“大人,关于镇武侯府的明姨娘……”
您最开始公布计划的时候,没说还会多一个人啊??
这么一段时间的功夫,岑归澜也大概想到了为什么明虞还会这么执着地跟上来——怕是从哪里听说了他作为“岑指挥使”不会出现在宴会上,想要瞒天过海吧?
老实说,如果最开始和明虞有交集,是觉得这个人的想法还有点意思的话,到现在,岑归澜对她已经感到有些厌烦了。
他并不厌恶那些想靠实力竞争的人,只是对明虞——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已经充分领会到了对方的利己主义和两面三刀。
对“兰归”表面亲热,但实际上只要是对自己有利,即便踩着对方也无所谓,对权势很高的“岑指挥使”表面恭敬,但也同样敢于铤而走险地糊弄。
当然,如果在平时,岑归澜对明虞这样的人也不会太管:这个世界上小人这么多,对方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且明虞好歹还算个有意思的。
但现在,很显然,明虞这三番五次的出招,严重地干扰到他正常事务的推进了。
岑归澜也不是什么特别心慈手软的家伙,之前没动真格的不过是因为觉得对方始终还是个平民,但现在……
他眯了眯眼,正要说出自己的决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姐姐你起了吗……”
听见明虞声音的时候,岑归澜就直觉大事不妙,他正要说点什么拖住对方的进度,结果他还没开口,门吱呀一声就已经被推开。
——这人就不知道进门前先敲门的吗?!
这点时间,压根不够人员疏散的,岑归澜和自己那懵逼的下属对视一眼,下一秒,下属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蹿去。
逃跑来不及,这厢房面积也不大,压根没什么能让人躲藏的地方,听着明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位来汇报的锦衣卫估计也是慌了神,一个猛子直接往床上扎去。
岑归澜其实想拦,但他也记得自己脸上有易容,不能让明虞看见怀疑,所以也忙着在找面纱,等他把面纱戴好,冲回床上准备把自己的下属踢下去时,明虞已经冲到了跟前。
和明虞四目相对时,岑归澜手抖了抖。
他心想:此人是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本文入v!0点有万字更新掉落!感谢宝贝们一路看过来,鞠躬!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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