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里的业务正常开展,盘账和谈判同时进行着。
账本是没有的。
建国前郁家明里暗里为抗战和工党捐的东西和钱简直数不清,还得孝敬当局打点帮派,假账做了一本又一本,就怕被人盯上,做到最后乱的一塌糊涂,唯一的真账本在郁明暄手上,也不可能拿出去给别人看。
建国后,乱账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她也怕财帛动人心,报实帐被人盯上,
毕竟建国不代表人人就都立地成佛成圣了,因此,摆在明面上的依旧是一本乱七八糟的假账。
厂子要捐,郁明暄干脆就把之前的账本都给一把火烧了,只盘点现有固定资产和账上的流动资金,打算捐的时候就交这些就。
这些由各个工厂的负责人在做,郁明暄只需要听取汇报,而谈判则由梁沪代理她跟王市长扯皮。
谈判这事儿接触得比较早,许多事情其实已经有了意向,加上郁明暄捐赠的决心十分坚定,又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少了林耀先这个阻碍之后,进展飞速。
政府方面诚意十足,不管是员工不能随意开除或调离,以及账目问题,还有郁明暄提出的要大领导的盖章的表彰书等要求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五天就到了郁明暄出面的地步了。
梁沪左右都确定了双方不反对之后,才把郁明暄约来了市政府,郁明暄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谈判,而是确认之前谈的条件,确认无误后,签署捐赠协议。
协议很快就签署完成,从此,郁家的产业就跟郁家人没关系了,而拿到领导表彰书的郁家,为此后的动荡又增添了一重保障。
旁人的称赞和吹捧在心底那点儿怅然若失面前显得有些无力,她连应酬两句都显得有些乏味,被送出政府大门的时候,郁明暄想着,应该带着亲妈去西餐厅里吃一餐,庆祝庆祝。
虽然她并不太喜欢吃西餐,但以后,西餐就跟这些工厂一样,好几十年都与她无关了。
她有些走神,以至于被人扑上来拉扯,都没能立马回过神来。
“郁明暄,你太狠毒了!你还是不是人?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江月刚到政府门口就见郁明暄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出来,脑子里那根弦儿一下就断了,不顾女儿的拉扯扑了过去。
从知道林耀先那个狗杂种抛弃她们跑了以后,江月脑子里的火就没下去过,要不是隔着一湾海,她当场就要提刀过去把那个狗杂种给砍死。
可是她过不去,她歇斯底里破口大骂也改变不了现状,她只能在家里人的劝说下,当即登报跟林耀先脱离了关系。
随后,她就想到了海城,想到了林公馆,想到了林耀先的钱,她顾不上别的,立马买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回了海城。
刚到林耀先的办公室里她就听见了工人议论厂子要被郁明暄捐出去,她坐不住,这么多年头一次踏足郁公馆,却得到了郁明暄已经去了市政府的消息,她当下又赶过来,却好像还是迟了。
“郁明暄,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听见没有!林耀先的东西我的孩子也有份,你凭什么做主!你把东西还给我,你还给我!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江月比郁彤小几岁,长相并不算多好看,只是养尊处优后捂出了一身白皮,配上她那张苦情脸以及日常刻意温婉的打扮,一向都以善解人意小白花的形象示人。
郁明暄几年前陪亲妈逛街时遇见过和林耀先一起携家带口逛商场的江月,当时她对着林耀先一脸隐忍、欲言又止,错身而过后却对着郁彤母女面露得意和挑衅的模样还记在郁明暄心里,没想到,今天有幸在这里见识了她衣冠不整、歇斯底里撒泼的狼狈样。
原来的林安妮和林书诚,现在的江安宁和江安诚就站在不远处,被反应迅速的安保人员挡在了外围,但却都一脸愤怒地看着她,尤其林书诚,握着拳头叫嚣着要打她,不断推搡着挡在他前面的人,面目狰狞。
作为林耀先的长子,恐怕早就觉得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了吧?
如今这么愤怒,不知当年她们把产业全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郁明暄要怎么活?
可惜了,小说终究是小说,如今的现实是她这个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死,轮不到姓江的折腾。
郁明暄一把攥住江月的手腕,用力收紧,直到对方疼得说不出话,站都站不稳,才把人推了出去,低头理了理被抓皱的袖子。
“江、姨太太?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把脑子给过没了吗?还是哄着林公馆的佣人喊了你这么多年林太太,你就把自己都给洗脑了,真以为自己是正房太太了?”
“还我让你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你当年趁着我妈大着肚子爬林耀先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要怎么活?”
有些人当小妾是迫不得已,有些人当小妾是见识有限,有些人当小妾,是时代是环境是所思所想统统被人控制洗脑的结果,这些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郁明暄都只会哀其不幸。
但江月不是。
她生在新社会,腐朽的封建社会已经被推翻,到处都在宣扬自由平等的思想,法律规定一夫一妻,社会倡导自由恋爱,虽然仍然有许多旧思想旧势力在阻碍社会的进步,但社会的新风已经吹起来了,大家都在提倡解放思想,都在鼓励冲破旧社会的牢笼,获得新生。
江月的父母兄弟都在郁家的钢铁厂工作,待遇很好,她在家又受宠,加上她哥哥们不爱念书,家里供她念到了中学,新式学校的老师教的也都是新思想,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获得一份工作。
至少当时郁家的工厂除了重体力劳动和部分男性更适合的岗位外,都优先录取女性,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升职加薪,就像梁满仓的小妹梁小丫一样,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纺织厂生产部部长兼技术顾问,每月工资加奖金养活全家绰绰有余。
但她并没有,她通过家人知道了林耀先,刻意打扮过后假装给家人送饭,找机会跟林耀先搭话,然后勾搭在了一起,可笑的是,郁家工厂明明就有食堂,而林耀先却色令智昏只觉得江月太孝顺。
林耀先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月也绝对不无辜。
郁明暄特意往江安宁那边看了一眼,满意地看到了两个孩子晴天霹雳般的表情。
郁公馆不论在视赘婿为耻辱的林耀先心里,还是在相当正房都想疯了的江月心里都是禁忌,林公馆的佣人们要么不清楚,要么清楚却不敢谈论。
小日子还在的时候,郁家低调得像是不存在,小日子投降后,郁明暄也还小,无法出面交际,或者跟当局政府周旋,恰巧林耀先就跟个花蝴蝶似的到处乱串,郁明暄干脆就把事情推给了他。
两家日常默契的并不来往,实在有正事的时候郁明暄也只会打电话到林耀先的办公室去,林公馆那个地方,连靠近她都嫌脏!
生活轨迹没有重合,又被家人刻意隐瞒,在她们心里,估计自家亲妈是正房,而郁家母女才是外头的狐狸精吧?
江月当了这么多年婊子还想在孩子面前立牌坊?
也不看看她答不答应!
想想书里的郁明暄的结局,她实在没什么同情心可以给江月。
江月顺着郁明暄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自己两个孩子不敢置信的眼神,瞬间明白了郁明暄在干什么,“你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郁明暄看着江月发疯的模样,想起的却是原书里对郁明暄绝望跳河的描写。
原来,她是知道是非曲直,也有羞耻心的。
不远处的两个孩子都掉了眼泪,寒风里,眼眶被吹得通红,突然间,郁明暄觉得有些无趣,她对抓着江月不让她伤人的梁沪点点头,抬步想走,还没走两步,前方突然冲过来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
“月月?”
月月?
郁明暄停步,受惊般看向那个疯婆子一样的江月。
只见江月瞬间收了声,僵在原地半天,再抬眼时,一行清泪瞬间滑落,哀婉道:“郝哥。”
郝哥?
咋不叫好哥哥?
郁明暄想吐!
真不愧是有这几十年功力的心机小白花,仅有的那点儿脑子都用在男人身上了。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原书里喜欢江月多年,在白月光‘被迫’委身有妇之夫后,消沉数年,娶了江月妹妹江花,之后阴差阳错进入组织,暴露后被迫撤退,等胜利后回家,却发现妻子已经改嫁,最终得偿所愿娶到了白月光江月的那个江安宁的革命干部继父郝进步吧?
原书里,对方凭借‘劝’江月上交产业的功劳获得了一大笔政治资本,在短时间内快速升迁,成为了海城公安局副局长,也就是梁沪如今的那个位置,江安宁也因此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高干子弟。
这一次,她们这个组合既没了钱,又没了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幸福’的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