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迎来短暂的平静时间,可每个人心中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打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的安宁与喜乐的生活。
太阳初升,天光渐亮,给大地生机,却一丝希望也照不进树边坐着的那人心里。
徐笙宁好像被这众多枝叶隔离,被黑暗树荫全部覆盖,浑身冰冷,感受不到光亮带来的任何温暖。在她发呆思索之时,有一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随后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衣。
“笙宁。”
很轻的声音,只有他和她的师父会这么喊她。
在如今的这群人当中,应该只有小北师弟和济宁师兄会关心她的伤,会在意那已经破开个口子,从而露出一片手臂的白色轻纱外衣。
济宁把从镇上一女子那借来的外衣轻柔披在徐笙宁身上后便坐到了她的身边。他侧目看她,缓缓问道:“你是不是有些不理解城主刚刚为什么一直追问你关于那瓶解药的事?”
徐笙宁也回看他,见他看明白自己的想法后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再去掩饰,只能点了下头。
“你听说过雲城吗?”
徐笙宁想了下后回道:“没有。”
“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穹婪之境是八大城之一,对吧?”
“嗯,那个时候你说说来话长所以就没和我说。”
这确实是个很长的故事,长到要从大约四百年前说起。
那年,银装素裹几千里,青山遍布雪衣,河水不曾消融,终日漫天飞雪不停,寒冷之意透过衣物刺进骨髓,冰冷整个身躯。而那天,雲城的一条街上冷清无比,无人敢挑战这漫天飞雪,唯独只有冷风不停造势,吹动岑寂,让这终年安稳,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的城中多了一点声音。
在一条狭窄胡同,边缘处的白雪已经堆到脚踝处那么深,有不知名的好心人推开了中间的那层白雪,留出一条一次只能供一人行走的空路,可在那路旁却还有一个接一个的脚印。
那脚印并不大,由左至右,再从右到左,是一少年一步一步,左右脚来回不停换才能形成的印记。
在那脚步消失的地方正是这胡同的尽头,一少年在白色世界中只身穿一层灰色薄衣,且领口和腿脚处破了两三个口子,细嫩的皮肤就这么暴露,被冻得发红。
他站在尽头处,身体没有一点抖动,也没移动一步。他的全身上下渐渐被白雪覆盖,融入周围,唯独只有那漆黑瞳孔让人实在是不能忽视。
他似在等什么东西,或在等什么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后,寒风仍在侵袭万物,衣衫早已经带不来一点温暖,身体侵寒似冰雕。那孩子眉眼处冻上几层冰霜,脸颊和鼻头红得发紫,可他却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还执着地站在原地。
直到,另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人出现在胡同口处。
他那双冷冽无情的眼睛终于抬起,随风刺人眼底,难以让人敢靠近一步。
走来的这个人也是个少年模样,他穿着温暖,带着细细绒毛的外衣为他抵挡风寒,保持身体温热,头上还不忘戴了一顶绒帽。他嘴角处的笑容并无好意,大摇大摆地走在那只有一层薄薄的雪的小路上,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少年的身前。
来人双手哈着气,下巴一抬,随意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少年像是这街边的枯树,连根带叶被冻得僵直,却仍旧处在这冰封雪盖的大地上。他手中攥紧的一个女子的发簪,展开后递到了来人的身前。
那人见他得手,拿过这发簪笑得开怀,却忘了一件事。
少年的声音毫无颤抖,看着他就这么要直接离去的背影,语气很轻地问道:“说好给我的钱呢?”
“钱?”
他连身子都没转过来,多看男孩一眼都觉得晦气,只唯独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你答应过我的。”
声音越来越低,男孩终于动了。
那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之人已经变得绯红的双眼和在这残冬中冒着重重火光的右手。
怎么会有点热?是红光?
那人侧头,而那只五指瞬间插在了他的脸上!
眼睛被双指霎那之间插进,流淌着同样鲜红的血泪……短促的惨叫声只在这沉寂中发了一声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气息。他脸上的皮肉被全部融化,死前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热潮。
身躯倒在雪中,没发出声响,那尸体脖子上连接的只剩下个骨头形状,死相惨烈,而罪魁祸首站在那里一脸淡然,发出同样的一声嗤笑,以此回应死去的人。
而后,少年的右脚抬起,一脚落下去,全碎了,这下子连骨头都不完整了。
他本正要离开这里,却听见了外面街头上传来的声音。
在那街头一旁,两位女子抵着寒风在行走。
其中一位看上去年龄尚小的女子已经快要被这风吹得后退,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她看着身旁全然没有退意的女子细声问道:“师父,我们真的一定要出城吗?”
被这人称作师父的这位女子长相清丽,五官柔和,算不上一眼惊艳之人,但却生性温和,气质淡雅,玉洁冰清,也是一位难遇之人。
她步履坚定,身姿挺立,刺骨寒风完全对她毫无作用。她道:“这大雪迟迟未停,再继续这样下去城民都要被冻死了。”
“可是,您怎么能确定外城人一定会帮我们?”女子说着事实,担忧无比,生怕艰难地走了一路却还是无功而返,“雲城这些年来与外城毫无联系,如今我们要把城民转到他们的土地上,他们会帮我们吗?”
“帮不帮总要去问了才知道。”身为雲城城主的她即使知道希望再小,也总要亲自去争取一番,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本就为数不多的城民受罪。她道:“清欢城和夕颜城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先去离这里较近的夕颜城,如果不行再去寻求清欢城的帮助。”
女子不再说什么,只能低头走路,应道:“是。”
就在要走出城门之际,一幼小身影出现在城门旁,在这风雪弥漫的浓重白雾之中渐渐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之中。
“师父,那是不是有个人?”
顺着涣涣手指的方向,她看了过去。
少年紧闭着双眼,双臂缠绕在身前,护着自己的身躯,一直在不停颤抖,而那本没有那么大口子的一层灰色衣衫被他亲手撕开,几乎把整个胳膊都暴露在她们的目光之下。
真的是个人!
她跑了过去,看到这少年稚嫩的脸庞和凄惨的模样便瞬间心脏塌陷,对自己身在城主地位而什么都做不了感到懊恼又失望。
她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完全裹住了少年的身子,用温热的手轻碰在了他冰凉的脸颊一边。
“师父,这人怎么办?”
她道:“带他回殿中。”
就是如此,他的计谋成功了。
很快,他睁开了本就只是单纯合上一阵时间的眼睛,在她的背上用虚弱又无力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凝然,是这儿的城主。”
“城主?那您是来救我的?”
“嗯。”
她点头,用自身灵力让背上的人快速恢复意识,让他能温暖一些。
“终于有人来救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被冻死了。”
她无言,内心的愧疚感更深了。
身为城主,却让自己的城民经历这些惨痛……自己还真是什么都没做好。
背上的人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轻轻道:“我没有父母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凝然低声道:“今后,你会有地方去的。”
他顺利让凝然城主把自己带回了雲殿,也在不久后成为了她的弟子。
“师父,您为什么只收这么少的弟子啊?”
那时,他看上去天真无邪,懵懂无知,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凝然淡淡笑道:“雲城平静安定,不与外界来往,多年无战,而我也无心教导弟子,只要几人一起能保护城中人平安就好了。”
她给他取名为鸣辛,是她这百年间唯一收的弟子。
“是时候该去修炼了,涣涣说你越来越贪玩了,你若还是这样,我便要亲自监督你了。”
鸣辛低着头,笑意还挂在脸上,眼中却红光微闪,转瞬消失后应道:“我才没有贪玩,她总说我笨,说我偷懒,我不喜欢她。”
凝然无奈摇头道:“你们两个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他们二人这些年来谁都看不上谁,就连瞧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们都在忍,她忍他的脾气秉性,两幅面孔,而他忍的却不是她这个人,而是手中的燎原烈火。
等时机一到,他定要拔去她的舌头,叫她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凝然突然问道:“对了,你们找到洋河了吗?”
他摇头,目光从容,回道:“还没有找到。”
“已经两日了,他能走去哪呢?”
他已经被我烧成灰烬了,连个残渣都找不到,还能去哪?
前两日的深夜,在众人皆睡时,鸣辛又同往常很多次一样独自走出了房间,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城中的后山脚偏僻之地遇见一个人。
在那大片空地上,洋河手中的剑正直奔他过来。
鸣辛侧身,轻松躲开了那本就没有什么攻击力的剑。
洋河看着来人,笑道:“我还以为在深夜偷偷修炼的人只有我呢。”
鸣辛低下头,走向他之时嘴角突然出现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回道:“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你不是总自诩是雲城最厉害的弟子吗?不是看不起我吗?
那便来试试。
这无人角落,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怪不得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洋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只觉得眼前的毛头小子不自量力。他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问道:“你想让我放多少水便直说吧,我满足你。”
鸣辛手持长剑走近,离他几步距离,最后问道:“今早你说的话可敢在我面前再说一次?”
什么话?
哦,他想起来的。
不过是和一个弟子交谈时说了两句事实罢了。
洋河见他极怪,只以为他是为了那两句话来向自己要个说法的。
若是如此,他更没什么理由将此时的眼前人放在眼里。
毫无威胁,软弱无能的一个弟子怎么能让他为自己说的侮辱之言道歉呢?
简直异想天开。
“原来是为这个,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不自量力的要和我切磋。”洋河找死般地向前了两步,双眼盯着他,嬉笑说道:“我说你是个废物,难道说错了?”
鸣辛盯着他,手中的火苗瞬起,在洋河没注意到的地方灼灼烧起。
“若不是城主怜悯,你此等低下的灵根能有机会修炼?你应该天天跪拜城主的大恩才是,而不是整日偷懒,白日做梦!”
洋河在口舌上占了大大的便宜,心情更加舒服畅快,转身便要继续修炼,可身后之人怎么可能放过他?
漆黑之地被一团掺着黑色的火光笼罩,从那人身上四处散发出来,如同深渊巨口般整个吞噬了刚刚还自在地放着侮辱之言的洋河。
“去死!”
随他的低语落下后,洋河在空中化成了灰烬,来这人世一遭,什么都没留下,再也没办法开口说出一句话。
鸣辛身躯凛凛,以胜者姿态观看了一场极短时间的人化灰的好戏。他表情邪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身上的火光就快要被黑色邪气覆盖,心中真正的邪魔外祟和狼子野心将要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