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太平这种事情,楚孟乔实在是太擅长了,小时候她在家里被爸爸打得半死,照样能在第二天开开心心去上学,她有个本事,可以在学校里完全忘记家庭,只是在放学的路上重新累积失落,在打开家门的那一霎那,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有时候歇斯底里有时候沉默寡言,长大之后她有认真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后来她得出一个结论,她觉得是自己的大脑因为应激反应,自动关闭了一些感知力和情绪能力。
这种大脑的本能反应后来被保留了下来,所以楚孟乔慢慢发现自己情商挺低的,她永远搞不清楚寝室里谁跟谁走得近了,谁又跟谁互看不顺眼了,她攒钱买得衣服被柯柔穿着去约会,后来她也厚着脸皮穿了柯柔的,恰好被柯柔男朋友看见了,他说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材,楚孟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其实挺好的,她就没有放在心上,她需要漫长的几天或者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反应过来很多东西,比如人身攻击,比如柯柔的男朋友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身材不好。
中间楚孟乔找了一份酒吧打工的工作,吴亦楠觉得新鲜,每天都跟着去,吴亦楠家里特别有钱,在那个一碗牛肉面只要几块钱的年代,她可以花两百块买一条裙子且只穿一次就束之高阁了。
或许太有钱的人喜欢找刺激吧,吴亦楠想给大学生活找点刺激的心情楚孟乔可以理解,可惜她只是想要一份工作,她不想得罪吴亦楠,所以她跟着去的时候她也不发表意见,她在酒吧里喝酒,楚孟乔就在吧台里看店,酒吧的位置很偏僻,客人很少,有一次吴亦楠发酒疯把酒吧音响开到最大,当天正常关店了,第二天酒吧老板来的时候,楼上的住户下来和他对峙,中间把一个板凳砸在老板的后背上,老板没有动也没有还手,楚孟乔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惜哪有这么轻松,第二天楚孟乔就被辞退了,给了她四百块,半个月的工资。
其实几个月之后楚孟乔又遇见过酒吧老板一次,在这个北方城市的春天的阳光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阳光下面见面,她穿得很素,散头发在肩膀上,很简单的T恤和仔裤还有板鞋,却在他眼睛里面看见惊艳,他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会过来打招呼,不过还是没有,显然他是在一家女性服装店外等人,或许是里面太小太压抑所以他才会出来抽烟,后来有个女孩儿从里面出来,很漂亮很会打扮,他们挽着手走掉了,留下两个相衬的背影。
失去酒吧工作的那个周末,楚孟乔去学校的网吧里上网,她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号,一个七位数的号码,她觉得新鲜,给自己取了网名叫做“一岁一枯荣”,后来她下线,在网吧的门口碰到隔壁班的女生,她走出去很远又回来问她要联系方式,她给了她新注册的号码,她成了她第一个网络好友,明明现实里那么不熟悉,却在网络上热络的要命。
那个女生后来把她的号码给了一个大三的学长,学长来加她,说是早有耳闻她的美貌,她那会儿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已经长开了,成了一个大姑娘的事实,她同意了对方的好友验证,和他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或许那时候的她太孤单了,她需要朋友需要温暖,哪怕是一个完全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
其实要问楚孟乔有没有后悔过,答案一定是后悔过,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她可能不会去见那个人,如果说她的计划里一定需要这样一个人的话,她宁愿是一个老实人,而不是一个自私自利自大的男网友。
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牵着手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在一个很温暖几乎接近夏天的春夜里,楚孟乔让他吻了她,他的嘴唇和陆修文的完全不一样,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过都是男人,可惜睁开眼睛之后她还是挫败的,就是不一样的,不管她承不承认,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事情很快传出去,班里的女孩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买一双盗版的匡威鞋都会被嚼舌根的到处乱说,更何况她找了一个学长,一个态度嚣张性格自私的学长。
那之后她很少出去,宿舍里的室友大部分都有了男友,柯柔找了个本地人,王燕天天去隔壁宿舍打老k,刘小敏和同班一个男生好上了,商简找了同系的男生,很丑也很矮,应该对商简特别好,不然楚孟乔找不出什么理由,就像她自己一样,谁也不会知道她会心怀鬼胎的让一个令人生厌的男生吻自己的嘴唇。
等电话的那段时间里,她看了一本小说,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也是在那个时间里,她开始迷恋看侦探小说,有个事情她一直想不明白,百年经典的侦探小说里,为什么有个细节是不对的,凶手的护照,一开始就由列车员给了那个侦探并且一直都在侦探手里,可是后来凶手发现侦探知道了他们和死者之间的联系便去涂改了护照,那明明就不符合逻辑了不是嘛。
不过不管她想不想的明白,电话响了。楚孟乔接起来,那人不肯说话,那便由她来说,“有事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
“宿舍的电话有来电显示。”
那人哑然,似乎酝酿了很久才开口,“不要和叶来往,那是个情场浪子。”
楚孟乔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浪子也好,痴情也罢,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那人说:“出来见一下。”
明明很得意,嘴巴上却还要倔一下,“上次不是说了,最后一面。”
“楚!孟!乔!”
他们在一间很小的饮料店见面,边上是尘土飞扬的停车场,还有横七竖八的电线杆,电线上停着很多麻雀,饮料店的边上是一家音像店,门口放了好多碟子,店里在放毛阿敏的歌。
陆修文推门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来,“楚孟乔,你能不能好好生活?”
“天底下除了你仅剩的几个亲人,只有我知道你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你能不能就好好读书好好毕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要作贱自己?”
“不能”楚孟乔用吸管吸瓶子里的汽水,是橘红色的汽水,味道很甜。
陆修文将汽水瓶抢走,两只眼睛要喷出火来,“楚孟乔,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以前都叫我乔乔的。”楚孟乔看着他,两只眼睛圆圆的,可怜巴巴的,像一种小动物,她性格里面没有示弱的基因,即便被困在地狱里的那二十年,她也没有低过头求过别人什么。
当倔强的人软弱下来,或许那是很致命的,所以陆修文的声音低了好几度,他嘴边的线条也柔和了一点,“乔乔,别跟那种人来往,我认识他,他大年三年交了好几任女朋友,每一任都没有超过三个月,他……他就是玩玩而已。”
楚孟乔回他,“我也只是玩玩的。”
陆修文的声音再次高起来,“这种东西怎么可以玩玩,受伤害的一定是你。”
楚孟乔说:“你怎么知道?”
陆修文生气了,他就是这样,很容易就生气,他站起来,付了汽水的钱,然后走出去,走过音像店,又走过几家包子铺和服装店,楚孟乔站在饮料店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走远,终于等到他转回头,他朝她喊,“要怎么样你才肯听话。”
楚孟乔用口型回答:“要你回到我身边来。”可她到底没有说出口,初夏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眯了眼,麻雀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她仰起头,光线刺了她的眼,她想,好孤单啊楚孟乔,你要勇敢啊楚孟乔。然后有眼泪掉下来,真的一定要这样吗?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