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秋天的桂花香败了,小城的街道笼罩在一片肃杀中,其实那会儿楚孟乔已经不太做得进习题,她三舅妈死了,脑癌死得,三舅颇有点一蹶不振的样子,其实这些本来跟她也没啥太大的关系,就是她妈见不得她小表妹没人管,就想着要把她小表妹接到家里来住。
楚孟乔自然是不情愿的,她家里那么小,就两个房间,父母住一间,她住一间,她想不明白小表妹来了要住在哪里,后来她壮着胆子去问她妈,她妈说跟她住在一个房间里,她就开始苦恼,苦恼的问题特别幼稚,比如晚上如果她想要睡觉了小表妹不愿意关灯该怎么办,这样想来想去就想得脑子有点疼,她去跟她妈说她不想要小表妹来住,她妈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发疯,跳着脚拍着大腿咒骂,意思就是她的命好苦,没有人体谅她的难处,楚孟乔也很疑惑,不知道她的难处从何而来,三舅舅又不是死了,小表妹家里也不是没有房子住,更何况小表妹的外公外婆还有奶奶也就是她的外婆也都全部健在,再然后三舅妈家里有八个姐妹,七个姨妈怎么都比她妈这个姑妈亲吧,楚孟乔想,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家来抗下这个重担吧。
想来想去就把脑子想痛了,连着几天坐在教室里都没精打采,今天又是一整天的课连轴转,上趟厕所的功夫桌子都能被试卷堆满。
后来楚孟乔没回教室,上完厕所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偷偷溜掉了,她一个人从男女寝室楼下穿过,宿管阿姨正在小小的房间里织一件毛衣,毛衣是浅黄色的,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款式,楚孟乔是羡慕的,她远远站着瞧了会儿,瞧够了又往前走,宿舍后面是长长的绿化带,绿化带后面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
她坐在湖边发了一会儿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三舅妈死之前半年,她在外婆家遇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正在跟她妈聊天,聊着聊着三舅妈突然就站起来把头上的假发一把撸下,她当时被惊呆了,甚至忍不住叫出了声,三舅妈两侧的头骨深深地凹陷下去,脑袋像是美国科幻电影里面的外星人。
三舅妈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所以她对小表妹到底来不来家里住心里是怀了愧疚的,她觉得自己特别累,忍不住就沉沉地叹起气来。
身后突然有个小石头飞过来,擦着她的身子掉进水塘里,那小石头薄薄的,极其轻盈的样子,掠过水面,打起一个又一个漩涡。
她回头去看,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个子不高,长相也不出众,那男生却似乎认得她,喊她的名字,楚孟乔,你怎么不上课,跑来这里做什么?
楚孟乔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认得别人,只好难为情地笑,“突然不想上课了,觉得没意思。”
那个男生又问她,要不要去小卖部吃雪糕,楚孟乔吃了一惊,这么冷的深秋,小卖部还有雪糕在卖嘛,男生说有的,还剩下夏天没卖完的几支,小卖部的老板娘节省的很,不舍得扔掉也不舍得吃掉,从冰柜拿出来,又塞进冰箱里。
于是楚孟乔跟着男生去小卖部,她没有带钱,男生看上去也没打算让她付钱,他们买了雪糕,也不知道去哪里,小卖部出来往南走,走到学校的另一头,那里是个废弃的礼堂,听说从前英国人在这里关过俘虏。
他们在礼堂前面的台阶上坐下,天南地北地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秋天的天空特别高,偶尔有鸟雀飞过,“啾”地叫一声,又匆匆忙忙地飞走。
后来,远处的铃声铛铛铛地响,男生吃完了雪糕先走了,楚孟乔又坐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远远跑过来。
跑得有些喘,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的校服皱巴巴的,她头一次看见这人这个样子,她轻轻地笑出声,“陆修文,你赶着去投胎呀?”
楚孟乔觉得这句话不算过分,可不知道为什么陆修文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冲着她大声吼,问她为什么不好好上课,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现在又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楚孟乔觉得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傻,她被他吓到了,睁着圆圆的眼睛呆呆地瞧住他,看他额头上几缕头发晃啊晃,那会儿太阳快要下山了,就在他身后,把他的轮廓涂了一圈金色,她觉得他其实真的蛮好看的,白色的校服,干净的眉眼,薄薄的嘴唇,连皱着的眉头都透着清澈。
她等他骂完了,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她说陆修文别生气了,我就是觉得烦,想出来走走,现在已经不烦了,我们回去吧。
陆修文明显还在生气,只是难得她主动示好,他只得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来,只是气还是在生的,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走一走,他又转过来,身侧的手指头动了动,又松下来,他说:“楚孟乔,你不要总是让人担心。”
楚孟乔想说并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们走一条近路回教学楼,路的一边有一幢年久失修矮矮的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建筑物,建筑物被各种藤曼植物包裹住,因为是秋天,那些藤曼上的绿叶早早谢了,只剩下枯黄的枝条,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地缠绕住那栋建筑物。
陆修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慢了脚步,走在她身边,“那是茧丝花。”
楚孟乔“哦”了一声,没有说话的兴致,陆修文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吃奶糖,楚孟乔摇摇头说不要,陆修文又问那汽水要不要,楚孟乔还是摇头,说刚刚有人请她吃过雪糕了,陆修文的眉头统统挤到一块儿,问是谁请的,楚孟乔说不认识,有可能是高一时候的同班同学,陆修文走了几步,很快又很慢地转回头,楚孟乔被他吓了一大跳,还听到他说:”楚孟乔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
楚孟乔不知道自己哪里没管好自己了,她就是逃了个课,其实跟他没关系的,她还是耐着性子跟他道了歉,那还要她怎样嘛,她直起脖子噔噔噔往前走,后面有脚步声跟上来,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透了,教学楼的灯光就在不远处,她转过身想对着陆修文叫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想说话,她跟他睁着眼睛在路灯下对峙,后来到底还是陆修文走上来,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脑勺,气叹得悠远又绵长,他说楚孟乔你就仗着我对你没办法,回去吧,试卷我都帮你收好了,笔记放在你桌上。
天空有雪花飘下来,这是1999年的第一场雪,竟然下在了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