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尼的城郊，人迹鲜少的道路延绵而上，通向一扇漆黑生锈的镂空雕花大门。
屋顶的蓝色琉璃瓦失去光泽，石灰墙爬满枯藤，光秃秃的枯树，干涸的喷泉水池，布满灰尘的凉亭，枯花和杂草交错，古老的法式宅邸散发着森森阴冷的气息。
穿着蓝色礼裙的少女出现在园路尽头，波浪般的金发随着她仰头轻轻摇晃，祖母绿眼眸眨巴两下，仿佛一汪碧泉，灵动而俏丽。
“这里就是我的家？”
看清眼前的建筑，艾拉怔了一瞬，这个地方看起来不是温馨的家，而是一个危险的反派大本营。
再怎么怀疑，系统给她植入的记忆也告诉她，这里确确实实是她的住所。
“你家仆稀少，没有人打理庭院很正常。”系统说，“给你安排的身份就是独自在外的贵族小姐，但你只不过是挂着一个头衔而已，家族本部的人早就和你断开了联系。”
不受家族待见的贵族小姐，阿尔弗雷德家族唯一不会魔法的后裔——这是系统为艾拉捏造出来的身份。
她来自五千年之后的后世。
在他们的时代，科技和魔法高度繁荣。人们离不开神明赐予的魔法，却又生活在对神明的畏惧之下。
世间唯一的神明是黑暗神，祂性情冷漠残忍，曾有信徒在祷告时只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字，就被祂当场变成了石头。
被高度压抑的环境笼罩，人类对神权的抵制达到了顶峰。但仅有的几次反抗，全都以失败告终，还让世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过去的抗争全部无效，人类打算从源头入手。
“神明现在是人类，在他回归神位的时候有选择的机会。”系统继续道，“如果到了归位的那一天，他认为世间值得他的庇佑，那么他就会成为普照众生的光明神，反之，则是黑暗神。”
“我记得我不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人。”
艾拉来之前并不是毫无准备，大概了解过之前的情况，“有可能在这个地方遇见前辈，获得帮助吗？”
系统默了一下：“他们全都死了。”
艾拉惊讶，全都死了？
那些可都是业界顶尖人士，大魔法师、神史学家、心理学家、知名影帝……无论哪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有人试图杀死他，有人试图攻略他，有人试图引导他，有人试图以高位身份牵制他，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他们在这里死去，只有绑定的系统回到后世时空，带回来他们的记录影像。”
这些都属于机密，在签订合同的时候，他们只提醒过艾拉任务危险系数很高，要做好回不去的心理准备。
她还以为是前辈们留在了这里，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全都丧命在了这个时代。
“可惜，最好的身份都已经被前辈们使用过了。”系统遗憾地说，显然对自己努力的结果很不满意，“我只能为你争取到这个，这是最后一个贵族的名额。”
“我觉得很不错。”艾拉心态良好，一点也不介意这个身份，“和别人接触不多，贵族身份也可以派的上用场，还挺方便我行动的。”
艾拉沿着旋转楼梯爬上二楼。
这座宅邸果然很冷清，一直到她回到自己走廊尽头的卧房，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佣人。
“来说说吧。”
艾拉在桃木软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身前的茶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在她降落在这个时代的那一刻，系统不单单给她植入了编撰的记忆，也将有关她的事情赋予了所有和她相关的人。
她以合理的身份融入这个时代，但为了不过多改变历史，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等再离去的时候，系统也会消除或者篡改她在这个时代存在的痕迹。
她拿起一块巧克力曲奇，还热乎乎的，这上面附着一层保鲜魔法，无论放置多久，都是新鲜出炉的状态。
“我们应该去哪里找黑暗神？”
一个虚拟的电子光屏展现在艾拉面前。
系统花了一秒时间阅览上面记载的史料，言简意赅地汇报道：
“他现在是个奴隶，刚从前任主人的府邸逃出不久，又被奴隶贩子重伤，目前已经被抓起来，等着新一任买家。”
“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接近他的最佳时机。”
“他现在还真是狼狈啊……”
艾拉慢慢阅读眼前的信息，有些唏嘘。
未来的黑暗神，站在众生的巅峰，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
而现在的他，从一开始来到人间成为无名无籍的流浪汉，后来进入公爵府变成奴隶，再到现在被人打伤，似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完全没有后世那种独断专行的模样。
“需要的相关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系统充满干劲，虚拟电子屏的信息一换，变成一张地图，上面标注出一处地点。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艾拉手里，是一枚银色的蛇形徽章。
“这个是根据这个时代的古文物仿造出来的交易凭证，应该是一个子爵的。以我们的技术，卖家应该不会发现造假。”
系统胸有成竹地说，
“就在今晚，我们可以去把黑暗神买回来。”
——
夜色深重，街巷格外幽深寂静，老鼠的黑影在路边一闪而过，角落无光的阴影处，野猫的眼瞳炯炯发亮。
深巷子的一处，砖瓦房墙壁泛黄，木门被人用白石灰画上了一个三角符号，中间有一条白线穿过。
这里□□交易的独有暗号，黑暗神就在这扇门后面。
按照历史的原有轨迹，前来购买亚莱尼斯的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贵族。
但现在他不会过来了，早在一个小时前，艾拉就已经把他偷偷迷晕，藏在空酒桶里。
艾拉在门口站定，正准备推开门，却突然想起什么，收回快要扣上门的手。
“怎么了？”系统问。
“差一点就把这个忘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纸鹤和一支孔雀尾羽做成的羽毛笔，在纸鹤上面补上最后一笔魔咒。纸鹤立刻活了起来，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
“好啦，这下就没有问题了。”
艾拉打开自己的布包，确认需要的东西一样不落的都在包里，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穿着，白色斗篷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保证自己连头发丝都藏在兜帽下面以后，才轻轻敲了敲那扇画着奇怪符号的木门。
木门自动应声而开。
门背后，一个黑袍人背靠着墙，似乎早就等在那里，正一下一下用白布擦拭着刀刃。
刀刃被他擦得洁净噌亮，白布上的暗红格外显眼。
方正的大叔脸，左眼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留着比豪猪毛还硬朗的胡茬。
没错了。
艾拉万分肯定，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贩子。
多亏亚莱尼斯的记仇，他在后世把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变成了一尊大理石雕像，摆放在博物馆的广场上，经受各种风吹雨打和鸟类的粪便。
还好她在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至少把这个时期和他有关系的人全都记了下来。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人贩子朝艾拉快步走来，几步就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一扬手。
刚刚被他擦干净的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艾拉立刻僵硬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她知道自己要见的是什么样的一类人，但就算她心里准备，在被刀指着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害怕。
“你很面生。”
黑袍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夜风微动，他身上的血腥味丝丝缕缕飘进艾拉的鼻尖。
“走错路了？”
感觉到那一道寒光渐渐逼近，她微微抬起下巴。
他的刀刃还没有接触到她的皮肤，但是她已经能感受到从刀尖渗过来的寒意。
这可不是什么友善热心肠的关心问候，脖子间锋利的刀刃仿佛就是在告诉她，如果她的头稍微往下点那么一下，它就会立刻割破她的喉咙。
艾拉把手藏在斗篷下面，抿了抿嘴唇，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
“我来拿货。”她面不改色地说出准备好的台词，“子爵有事，我代替他来。”
黑袍人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艾拉。
虽然她把自己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依然能从她清甜的声音中听出是一个年轻的少女，无意露在斗篷外面的指尖看上去经过细致的保养。
清脆的声音、攥着斗篷的柔嫩指尖、纤细娇小的身材。在陌生环境下，她仿佛透露出几分难以掩盖的拘谨。
看起来不是习惯了做阴暗勾当的恶徒，反而像是无意走进狼窝的羔羊。
“嗯……来拿货啊。”
看着面前的少女一幅涉世未深的模样，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光是想起就意醉神迷的画面，黑袍人嘴角一咧，他收起刀剑，毫不遮掩的恶意目光在艾拉身上来回转。
他朝艾拉逼近了几步，
“钱带够了吗？如果你的主子没有给你足够的金币，用别的来补也不是不行……”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要碰上艾拉唯一没有被遮挡的脸颊。
忽地，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阻挡住他的手，瓶子内漆黑的液体就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己不断地翻涌，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毒药。
瓶口是一个香水用的喷头，稳稳停放在上面的，正是他前几秒还觉得娇柔无比的那只手。
“看见这个了吗？你应该知道紫尾蝎吧？不知道也没关系。”
少女的声音依然清亮甜美，说出来的话语却沾上不少冷意，
“这里面加了不少它的毒液，只要你的皮肤接触到一点，没有吃到解药的话，十分钟就会没命。”
艾拉稳稳拿着手里的毒药，之前的那些紧张和害怕，一下子全被这个人直言不露的恶心想法冲散，只剩下阵阵恶寒。
这是她带来防身用的东西，本来不想伤人性命，但如果对方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那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只是来交易的，你能拿到的只有钱。”
黑袍人顿了一会，还是忌惮艾拉瓶子里的东西，堪堪收回手。
“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真没意思。”他摆正几分态度，终于步入正题，“规矩是知道的吧？”
艾拉没有放松警惕，她手里依然捏着那个毒药，另一只手翻出她从那个男人身上拿出来的银色徽章，递给黑袍人。
黑袍人拿过徽章细细瞧着上面的纹路，往里面注入魔力。
徽章在他魔力的作用下发出震动，这确实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徽章。
他往角落那边扬扬下巴，“喏，你主人想要的货，昨天新抓的，和他要求的一样，这家伙的力气可不小。”
艾拉顺着他给的方向看过去。
窗边的月光下，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倒在稻草堆上，他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他被结实地捆住手脚，眼睛被黑布蒙住，嘴上勒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粗糙的布料把他的脸勒出了一条细细的痕迹，沁出的血液使他的脸色看起来纸一样的苍白。
黑长的发丝和血块缠绕在一起打成结，大面积的狰狞疤痕覆盖了右半张脸。破碎的白衬衫布满血迹，破口下全是一道道露出血肉的伤口，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一些细小的尖刺在里面。
艾拉看得触目惊心。
还好因为他是神明的化身，身体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不然这么重的伤在他身上，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他的脖颈处有一个黑色倒三角印记，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
“这是魔法镌刻上去的奴隶印记，只有镌刻者可以消除。”系统说，“那个人贩子估计是看见了这个标记，才起了歹心想捡漏，拿他换上一笔钱。”
悄无声息地走到艾拉身后，黑袍人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道。
“这个家伙，作为奴隶的话倒是好用，不过嘛，是个怪胎。”
“怪胎？”
“是啊。”黑袍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没看见他的眼睛，红得像是个魔鬼，不是怪胎是什么？”
艾拉走到亚莱尼斯身边蹲下，伸手想拿掉他眼睛上的布。
锋利的刀刃倏地横在她的面前，艾拉下意识收手，冰凉的寒意贴着她的指尖划过，削掉了她一小片指甲。
好险！
艾拉倒吸一口气。
她的手指差点就要没了一截！
“按照规矩来，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说假话，你不需要验货。”黑袍人眯起眼，“先给钱。”
艾拉轻轻摸两下自己的手指尖：“你开价吧。”
“十万金币。”
艾拉拧起眉毛。
十万？
这个时代的奴隶成交价再高，也不过是六万金币。
“还好公司给我们的基础资金就有十万金币。”系统庆幸地说，“不然我们今晚恐怕都不一定能做得成这一桩交易。”
“有钱是有钱，但他这很明显在欺负我们不懂价格啊。”
在这个贫富差距极大的时代，别说是十万金币，很多人一辈子连一万金币都不一定赚得到。
这个人是想讹她一笔呢。
她轻蹙起眉头，没好气地道：
“十万金币都够我买两个奴隶了，我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钱只买这一个？”
黑袍人轻嗤一声，“别的奴隶可比不过他，你别看他现在是个流浪汉的样子，我为了抓他，废了好一番力气。”
他掀起自己的斗篷，卷起暗红色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
上面有一道几乎和小臂一样长的新鲜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仍然能隐约看见它深到血肉之下的白骨。
回想起来这件事情，他还是觉得十分气愤，说话间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在这个行业里干了这么多年，无论目标多难搞定，他都最多不过受一点轻伤就能把人抓着。被伤得这么严重，他还是第一次。
“为了抓到这个畜牲，我的三个同伴都被打成了重伤，连我自己都没好到哪里去。不说别的，你要想买下这个家伙，总得把我们的医药费算进去吧。”
“如果不是念着他或许还值几个钱，敢这么搞我，我早就把他扔到饥饿的狼群里，让他连骨头都别想留下。”黑袍人啐了一口。
见艾拉沉默，黑袍人以为她对这个货还不是那么的满意，又继续道：
“你别看他外貌不行，如果要拿去培养培养，还是个不错的苗子——当然，前提是你也得能驯服得了。”
“那不行，我主人最看重的就是外表。”艾拉开始胡诌，“你让我花这么高价买回去，主人要是不乐意了，还是要找你算账，你也不想自己的信誉有污点吧？”
“五万卖我。”
她毫不留情地对半砍。
黑袍人犹豫了，他也拿不准子爵的喜好到底是什么，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奴隶虽然足够强悍，外貌却也有着比较大的问题。
“七万，再低我不卖了。”
“六万。”艾拉硬气地说，“如果没有带货回去，我就会和主人说你故意抬价。”
黑袍人瞪着她，她居然还威胁上了。
得罪一个贵族，对他来说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行，六万就六万吧。”
黑袍人沉吟片刻，妥协还是不情不愿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艾拉不再多说，从包里掏出一个看上去空瘪瘪的魔法布袋，从里面拿出六个沉甸甸的袋子交给黑袍人，每个袋子里面分别装着一万金币。
黑袍人接过钱袋，探究的目光扫过魔法布袋，眼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怀抱着满满当当的钱袋，走到一边就地坐下，把它们全部都堆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挑出一个看上去最小的袋子，扯开袋口的棉麻细绳，将手插进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钱币里。
零碎的金黄被他捧在手心，又从他指缝落下，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确认里面确实没有掺着别的东西之后，他才一枚枚开始清点里面的金币。
艾拉偷偷瞥一眼黑袍人，他数钱数的很专注。
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一边悄悄盯着那边的黑袍人，一边小心地避开伤口，解开蒙住亚莱尼斯眼睛的那块布。
一双血红的眼眸从黑布下露了出来。
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艾拉蓦然睁大眼睛，一时失语。
和他狼狈的外表不同，他的眼眸璀璨而明亮，翻涌着纯粹而浓稠的血色，她仿佛看到了落在玫瑰里的星海，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鸽血宝石，拨开朝霞透过瑰丽云层的光。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