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直到天边泛起一点晨曦微光,沈兰絮终于睡下好眠一阵。

每病发一次,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生命从自己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枯竭,尤其这次病发得厉害,直到天光大亮起身的时候,她明显感觉自己呼吸力气都弱了不少。

大概就是寿数又减少了一点?

梳洗间,就从徐嬷嬷口中听说,徐涛昨晚在祠堂跪了一夜,据说刚刚才被放了出来,出来的时候瘸着一双腿,最后还是被下人们抬回去的。

才一会儿,就是合府上下的热谈了。

沈兰絮蹙眉听着,徐嬷嬷不知道事情原委,只当跟她说闲话,可她却听得并不多解气。

徐彦平时这么凶悍暴躁,以徐涛对樊樊作所作为,真该用乱棍打死……至少怎么也得抽上几十鞭子或者打几十军棍,结果就轻飘飘跪了一夜祠堂而已。不过转念一想,且不说樊樊,她自己又算他什么人呢?他就算罚徐涛跪祠堂,也不会是为了她,不过是小惩一下以正家风罢了。

正思忖间,主院那边突然遣来人请她过去,看那嬷嬷脸色并不客气,沈兰絮心头发沉,昨晚才跟徐夫人达成了共识,这会儿又急着请她过去,肯定是为着徐涛昨晚被罚跪的事。

来不及多想,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应付。

一路到了主院,进了正厅,果然就见徐夫人端坐在案前,案上金兽销香,徐夫人则微微合目,没有察觉到来人。

沈兰絮俯身请安:“母亲安好。”

座上的人人没有抬眼:“跪下吧。”

她依言默然跪在案前,垂眸正好看着铺在地上的西域羊绒地毯,繁复鲜艳。不知过了多久,她还听到徐夫人在案前点茶品茗的动静,好不悠闲。

沈兰絮就这样乖顺地跪着,徐夫人既不开口,对于昨晚徐涛的事,也只字不提。看样子,徐夫人在为昨晚徐涛被罚跪的事撒气,她对徐彦不敢怒不敢言,倒是会拿捏旁人。

金兽中的香料渐渐燃尽,沈兰絮今日身子格外虚弱,眼看着脸色又越发苍白起来,单薄的身子跪在那儿摇摇欲坠。

徐夫人这才不紧不慢让她起身,悠悠开口:“据说你每天都在徐彦的院子里待了一两个时辰,是为了什么事?”

沈兰絮见她没有提徐涛的事情,自然也略过不提,只顺着她的话来答。

她长睫颤了颤:“儿略懂一点推拿之术,每天会去替将军放松一番筋骨。”

徐彦会让女子每天去他房里给他做推拿!?

徐夫人抬起眼皮,深看了一眼沈兰絮的姝美容颜,果然是一个天生的狐媚子,难怪连徐彦竟然对她都如此与众不同。

“既然你能近得他身,那你替我做一件事。”

沈兰絮也不多问,直接应下:“母亲吩咐便是。”

徐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瓷瓶:“过几日春祭,你想办法把这个混到徐彦的饮食中,让他在春祭那日服下。”

时间可真快,竟然就要春祭了……

春祭是大渝重要庆典,那日,圣上会率文武百官举行盛大祭奠仪式,以求一年风调雨顺,不仅是徐彦,即便没有官职,同样身为国公嫡子的徐涛也是要同行的。

沈兰絮忐忑接过瓷瓶,这种盛典……她想做什么?

看出她的不安,徐夫人补充了一句:“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只不过是给他点教训罢了。”

这么迫不及待要给儿子出气,也难怪徐涛被惯出这副秉性。沈兰絮便半点也不再犹豫,将瓷瓶收入自己袖中:“儿尽力办好。”

徐夫人轻嗤一声,懒懒冷笑:“你是聪明人,如果不照着我的话去做,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沈兰絮眉眼敛得更低:“儿不敢。”

出主院的时候,沈兰絮脚下可见虚浮,好在徐嬷嬷一早就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忙上前扶她:“娘子还好吧?这是……被夫人罚跪了?”

沈兰絮摇摇头:“无事,陪我去一趟厨房吧。”

有些事,她想去确定一下。

沈兰絮还是第一次到国公府的厨房来看,果然一切井然有序,在下人们的指引下,她特地看了一眼平日里为徐彦准备饮食的灶台,单独一格,不与府上其他人共用。徐夫人如果要下药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在厨房下手呢?

她环顾四周,有影卫吗?

她不曾在府上与徐彦一起用过膳,这会儿才发现,府上给徐彦准备的饮食,日日都是鱼翅海参,名贵异常。

只是可是他这种武将,每天再多鱼翅海参都填不饱肚子吧?

沈兰絮突然就想到他房间那些上等楠木打造的家具和价值连城却不御寒的青烟绸,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

徐彦防得住别人不真刀真枪害他,但对后宅里这些弯弯绕绕,他也真是来者不拒仗着自己命硬统统接下来。

虽然那人也不见得多好,这时候她还是生出一点儿同病相怜的理解了。

回到海棠院,入夜以后,趁着房中无人,沈兰絮挑灯案前,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在一张雪白锦帕上,然后捻起一点药粉,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一双秀眉越蹙越深,最后在指尖上沾了点药粉,放在舌尖抵了抵,味辛而苦。

这药制得很杂,确实没有要人性命的剧毒,她基本判定出,里头大概是有天竺的曼陀罗、滇南肉豆蔻、还有岭南的野荔仁,古籍记载,服用此类药物,会使人有飘飘欲仙之感,多食更能令人眼前如见鬼狂走。

她重新把药粉装回去,思忖着,如果徐彦在春祭那日服下此药,祭祀仪典上失控冲撞了春祭,即便他军功再大,也逃不过御史弹劾,圣上责罚吧?

她依稀记得那天听徐彦跟薛王的对话,圣上本就开始忌惮徐彦,徐夫人也许只是想替儿子出口气而已,但茶杯里的风波,未必不会酿成惊涛骇浪,连带着整个徐国公府,都要被吞噬。

“娘子,今晚不去郎君院子里了么?”眼看着时辰晚了许多,徐嬷嬷进来提醒一声。

沈兰絮指尖颤了颤,握紧手中瓷瓶:“我……晚点儿吧。”

昨晚一场不愉快的闹剧,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徐彦。虽然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那到底是在不清醒状态下发生的。

可昨晚,徐彦分明是清醒的。

她既接受嫁给了他,企图攀附他,作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种事情本来也是理所当然,可她一直以为徐彦对她是厌恶至极的,所以没想过会和他再发生什么。

来徐国公府这么久,她总是会刻意避开西厢,一想到西厢那一场失控而激烈的缠绵,她还是忍不住打颤。

“娘子,郎君那边该过去了。”门外又响起徐嬷嬷的声音,这次不是询问,而是直接催促起来。

“我……我再晚些吧。”沈兰絮越发心虚。

“将军让您现在就过去。”

沈兰絮霍然一惊,外面是崔宁的声音!

她连忙起身开门,果然看见崔宁抱剑在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她一天没去,徐彦竟然就派了崔宁亲自过来?

崔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娘子走吧。”

在沈兰絮看来,这分明就是在逼迫,可是她也无从忤逆,只要咬咬唇,仿佛很艰难地下了一个决心:“好吧。”

反正两人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也许,也许……她可以逼着自己去接受那样的事。

她一路不断安抚鼓励自己,可是跨进房门,看到徐彦坐在案前冷峻笔挺的侧影,身子还是没由来地瑟缩了一下。

徐彦看在眼里,眼底情绪翻涌,这么怕他的吗?爬床的时候胆子倒是大得很啊。

“过来。”

听到这两个字,沈兰絮背上一寒,下意识抵住了身后的门板,被人扼住脖子的窒息感再次涌来,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甚至那一瞬间,她都在想,难道他知道徐夫人要给他下药的事,又准备来灭口了吗?

她迈不动步子,就眼睁睁看着徐彦从案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近前,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了她。

沈兰絮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瑟缩,一双清润的眸子盛满惊惶,盈盈可怜。

徐彦蹙眉,才一天不见,怎么又单薄了不少?他盯着她那张有点泛白的小唇,压抑住想上手去摩挲几下的冲动。

昨天真吓到她了?

还是说……他总记得小时候后宅里有些女子也是这样装作柔弱模样引人怜爱。

他一时也迷茫了。

“时辰不早了。”

徐彦突然扔下一句话,自己转身去了内室。

身前的压迫感骤然撤去,沈兰絮像是终于能呼吸了一般,深深吸了口气,小脸愈发素白。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终于也跟着进了内室,徐彦背对着她,脱下身上的外袍,显现出腰窄肩宽的精壮身材。

她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领口。

徐彦将外袍扔到一边,俯身伏到榻上,见人还呆站在一边,侧过身来:“怎么,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沈兰絮那双波光流转的美目很明显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是疗伤罢?

她缓步走到榻边,白日里被徐夫人罚跪,跪坐下来的时候小腿一阵抽痛,疼得她一声轻哼从唇边溢了出来。

徐彦侧过来,眼中带着探究不明的神色,眉峰微微拧起。

沈兰絮连忙忍痛垂下眸子,抬手像往常一样,一点一点将他后背的衣裳卷起。

行过几针,本着医者职责,她轻声问了一句:“将军这些日子阴雨天应该好受些了吧?我看将军血脉通畅了不少。”

徐彦只是沉默。

须臾后,沈兰絮以为他不会回应她,突然听他开口:“男欢女爱,我没有强人所难的那种癖好。”

她手上银针蓦地一下重了两分。

明明她在说他的病情,他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了?竟然还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徐彦痛得拧眉,忍不住又侧头去看,刚瞥见一点她两颊点点红晕,只觉腰上又是一阵酥麻的痛感。

“别乱动。”身后的女子小声呵斥他,声音娇得要滴出水来。

徐彦咬咬牙,到底是忍住没再回头看她,真是不懂,他好好跟她先说清楚自己不喜欢强人所难,她这态度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