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大老爷的脸色如寒冰遇艳阳,瞬间融化成春水。
他疾步迎上前去,接住女人的身子:“小莲,你怎么来了?你前儿个受的寒,到今日尚未好,应该多在屋里待着。”
女人美目顾盼:“老爷,姐姐素来教导孩子有方,你怎么可以那样说她?再说,齐书他人虽小,可是极懂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说头痛起不来,那肯定是真的了,你要相信他。”
这话听得出,她早已经在外面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在任何时候都很淡然,温婉而仪态端庄,但唯独面对这个李小莲,她就像一头容易发怒的狮子,随时随地一触即发地发狂。
当即就怒喝道:“李小莲,你少在郁泓面前装好人!”
郁泓脸色一沉,“慧如,你怎么这么容不得人?小莲早日入了我郁家,都已经为我生育了一儿一女……”
再这样下去,定然没完没了了。
郁齐书暗自叹气,开口道:“娘,您回去吧,我去堂前跪着。这件事情是孩儿的错,无论什么理由,孩儿来迟了,耽误了功课就是耽误了功课,这是事实。您走吧,我一定会跪到父亲消气为止的。”
“齐书----”
郁齐书不再理会屋内的龃龉,转身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跪了下来,面朝北,身姿笔挺,像一棵小松。
轩窗大敞,众人的目光穿过窗框,都看到了他不卑不亢的小小身影。
郁泓十分满意,捋着胡须:“瞧,孩子都比你这妇人懂事多了。大丈夫,没那么多借口,勇气和骨气都是他必须要拥有的东西。相信我,慧茹,在我的教导下,齐书一定能继承我郁泓的志向,将来在官场上宏图大展。”
冯慧茹的泪珠大颗滚落,只默默抹泪。
李小莲垂下了眼睫,无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和嫉恨。
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候,他心里觉得能出人头地的还是那个郁齐书!
那厢,她的儿子,郁齐山,正低着头在写字,自始至终没太过头,理会屋内屋外的人和事。
只是,后来,不知道郁泓是要刻意磨炼他这个嫡子的意志,还是他陪李小莲回房后就脱不开身了,到了午饭时辰,郁齐书仍旧在院子里跪着,无人来叫他起身。
头顶上的太阳愈发炽烈,快入夏了,阳光也分外耀眼。
郁齐书跪得膝盖发麻,挺直的身板也发酸发木,视线有些昏沉,脑袋沉重。
闭着眼的时候,听觉十分灵敏。
来了个小人儿。
郁齐烟。
父亲心头所爱那李小莲生的次女。
远远的,就在走廊那边叫道:“你干嘛跪着?”
他不答,也不睁眼看。
“喂,我问你话呢!聋子?”
想是她一个人,无人从旁周旋。
女孩儿气他不说话,忽的朝他用力砸过来一样东西。
郁齐书只觉脸颊处生风,须臾,左脸上骤然一阵钝痛。
他发麻的身体因着这一重击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
睁开眼看去,一只彩色的蹴鞠在他面前五六步远处滚动。
郁齐烟跑过来,叉腰站在他身边:“你是哑巴?本小姐问你话,你竟不答,活该!”
十分没礼貌。
名义上,两人还是兄妹。
因为母亲的关系,从前郁齐书从不会正眼瞧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天他看了她两眼。
跟芦花差不多的年纪,明明该懵懂无知,该天真无邪,该纯良可爱,可她为什么就是这么让人讨厌呢?
等到身体上的麻木缓过劲儿去,郁齐书从地上爬起身,走过去捡起了那只蹴鞠。他回头,再看了郁齐烟一眼,忽的冷冷笑了笑,然后起跑两步,将那只球狠狠掷向了院墙外。
郁齐烟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哇哇大哭。
众人闻得哭声跑出来看。
郁齐烟急忙告状:“爹、娘,他又欺负我!他把我的球扔到院子外面去了!”
郁泓张口就要斥责,郁齐书转向众人。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半边脸青肿的模样。
郁齐烟因为是郁泓目前唯一的女儿,又是最小的一个,被视若掌上明珠,小小年纪,被惯养得骄横跋扈。
这一看,都心知肚明。
众目睽睽,无可狡辩。
李小莲忙叫丫头将小姐抱走。
其余人等也默默回避。
院中父子对峙。
良久,郁泓张口又张口,最后只是道:“你的裤子脏了,去换一身,赶紧到前厅来用饭吧。”
说罢,甩袖而走。
郁齐书不再跪,也没去换衣服,他径直去找母亲。
“娘,孩儿有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您。”
“是什么?”
“外公目前还在庙堂身居高位,他还是皇上的老师,有这样的娘家,您为何在郁家还要看爹的脸色行事?”
郁齐书没有明说的是---郁泓能发迹,除了会读书,当年拜在外公门下做学生,进一步娶了母亲,这才是他升官发财最根本的原因。否则他一个穷书生,如何在庙堂之高混得风生水起?
但是,他不忍心点醒母亲,其实当年父亲就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她而求娶她的。
“不过,孩儿最最不明白的是---您是正室,她是妾室。妾是什么?妾不过是比奴仆的地位高一点点而已,但终究还是个下人,远不到你一个正室还要受妾室气的地步。”
“何况,她还是一个不知廉耻,私自奔就,同男人结合的女人。”郁齐书泰然自若。
“娘,在我所看的《礼记》上讲---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如此一个贱奴,身为正妻,就算你打杀发卖了她,也是天经地义。”
冯慧茹:“……”
这话振聋发聩,叫她一个激灵,头脑从未如此清醒。
从前都是被爱蒙蔽了耳目,可男人已经不爱她了,强求不来,为何不为儿子着想,却要迫他跟着自己一起在郁家受气,活得反倒像个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