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了吴天恩带来的先帝亲笔密旨和货真价实的蜀地兵符为证,至少魏王私自调兵的罪名可以排出,但他调兵入京,杀了先太子的罪仍在。
“就算这封信是先帝亲笔所书,那难道是先帝让你在太子登基之前起兵入京,也是先帝让你杀太子的?”安国公冷静下来,一个罪名眼看着就要不成立,那就赶紧把问题引到另一个上面去。
高朔从容应对:
“我的确是想发兵阻止太子登基,却没有杀他!”
“狡辩!太子分明是死在你的剑下!”太后厉声指责。
高朔冷笑反问:
“太后亲眼看见我用我的剑杀了太子?或是有谁亲眼看见了?当日我的佩剑在打斗时不慎遗失,被谁捡了去杀害太子也未可知,单凭一把剑,就能断定我杀人吗?”
话锋一转,高朔凌厉的目光直面太后:
“只怕太后并不关心到底谁杀了太子,而是一定要把这个罪名强加到我身上吧。可惜我朝向来依法治国,还没到太后能一手遮天的时候。”
到底是做过权王的人,说的话就是硬气。高俭暗自称赞。
不等太后反驳,安国公说:
“哼,太后不想一手遮天,魏王却未必不想,你拿着先帝给你的兵符,在太子登基前起兵,其用心路人皆知!我朝确实依法治国,那魏王起兵祸乱江山的罪又岂是能跑得掉的。”
高朔两手一摊,随行表示:
“我没想跑,所以听闻太子被杀我不就束手就擒了。我起兵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天下计。”
“强词夺理!满朝文武谁不知你的野心,还敢说为天下计,你也不怕你高家的老祖宗半夜去找你!”太后骂道。
高朔毫不相让,直接一口唾沫吐向太后:
“呸!你个自私无知的老妇也配提我高家祖宗,你生的儿子在西南狂征暴敛,命地方官为他广罗美人送到京城,供他□□,多少良家女子因此被逼丧命,此一桩一件我皆已查清,证据确凿,之所以没公布天下,为的就是保全我皇家颜面!若我朝江山真到了你们这些卑鄙淫、乱的小人手中,只怕老祖宗才会在皇陵中不得安宁!”
勤政殿中因高朔的这番话而震惊不已,不是太子的所作所为,而是震惊居然有人敢直言不讳说出来。
他们平日里多少也听下面的人说过,只是没人愿意为区区百姓站出来反抗当朝太子罢了,不过如今魏王当众说出,做了那出头之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太后被高朔气得节节倒退,高俭怕她碰瓷,慌忙让到一旁,果然太后退后时没注意脚下,被高俭的帝座脚踏绊了一下,跌坐在地,口中还不断狡辩:
“胡说八道!他胡说!他就是想抹黑太子,以解他的罪行,诸位大人莫要被他欺骗,要为哀家,为我儿澄清!”
高朔面无表情的盯着太后,眼中的恨意从未有所收敛,高俭觉得高朔看太后的神情不太对,感觉他恨太后比恨太子更甚。
可为什么呢?
他才刚从天牢出来,难道就已经知道太后想虐杀他妻女的事了?不会吧,这事儿现阶段大家应该都还不知道内情才对。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高朔怎么会这么恨太后?兴许他起兵的背后,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杀太子,而是……太后?可惜没成功就被长信侯擒获了。
这么看来,勤政殿的这些人里面,只有长信侯始终沉默,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给人感觉好像是中立的,帮理不帮亲,但他内心真是如此吗?只怕早在魏王起兵前,他就已经决定站在哪边了。
“没错,太后。我所告太子之事,确实应该着大理寺和刑部查明,好好地查,细细地查,千万别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你!”
高朔挑衅的话,成功把太后气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这恰到好处的晕倒同时中断了要不要调查太子生前事的决策,而问罪魏王的事自然也就落到了没有晕倒的高俭头上。
待太后被宫婢们扶入珠帘后,群臣重新列队,等高俭做出对魏王的判决。
“魏王高朔未经允许私下调兵入宫乃是事实,不容争辩,但念其一心为国,且并未做出真正伤害国本之事,现令其暂停一切职务,扣三年薪俸,另罚银钱三万两充入军饷,已安抚为你所调动牵连的淮南两道军士将领,本人回京禁足一年,以观后效。”
高俭很快决定好了高朔的处罚方式,比起太后和安国公一心要魏王性命,新帝的惩罚可以用‘很轻’来形容,毕竟如果新帝今日和太后站在一条线上,即便有吴天恩拼死带回的证据,魏王一行也很难反败为胜。
这已经是镇国公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当即带领群臣叩谢新帝隆恩。
高俭欢欢喜喜的请众卿平身,见吴将军伤得很重,包裹头部的纱布上已经有血迹沁出,高俭不禁问道:
“吴将军回京这一路怕是很艰辛吧?”
吴天恩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正捧着胳膊虚弱的站在边上等散会,谁知新帝突然问他,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两下头又赶紧摇了摇:
“不艰辛,都是臣应该做的。”
其实魏王这件事其实他根本可以不必参与,毕竟先帝的密旨只是让他伺机而动,并未指明什么时候怎么做。
只是因为他早年欠了镇国公一份极大的人情,必须还了才是,镇国公对他也别无所求,就只是要他拿着先帝密旨回京说明实情,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只是没想到一路上惊险连连,刺客一波接一波,让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样子可不像不艰辛,怎么,路上有很多刺客吗?”高俭问。
吴天恩见新帝颇有兴趣,便不再客套隐瞒,老实交代:
“回陛下,确实遇到不少刺客,下官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幸而在半路遇到了一位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在她的保护之下,下官才能平安回京。”
高俭眼前一亮:
“哦,那……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武功能有多高,你说具体一点。”
吴天恩有些不满皇帝陛下对他救命恩人的态度,但人家是皇帝,自己能怎么办,只能斟酌着字句回道:
“就是……很高。”
江湖人都不想招惹上朝廷,他不能把江盟主的身份直接说出来,免得给她惹麻烦,其他特征也不能多说,江盟主在江湖中极具威望,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说太多很容易被人猜出来,届时他可就愧对救命恩人了。
现在只希望新帝的好奇心别太重,若他坚持追问江盟主的身份,吴天恩就要犯欺君之罪了。
所幸新帝没再继续追问,吴天恩暗自松了口气。
一场热闹的审理终于结束,从傍晚审到了天黑,最终结果还不错,当然是针对有些人来说,比如太后和安国公之流就对这个结果太太太不满意了。
可惜,魏王手里的底牌有点多,并且每一张的杀伤力都很强,再加上新帝从旁助攻,太后和安国公便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暂时退让一步,以谋后策。
待群臣离去后,勤政殿内只剩下高朔与高俭两人,高俭问:
“四哥有话与我说?”
一声四哥让高朔百感交集,微微垂首问他:“陛下今日为何要帮我?”
高俭笑得爽朗:“自然是想不想受那老妇的气,想联合四哥呗。”
高朔愣愣的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高俭,心中纳闷不已:这是可以说的吗?他怎么能这么直接,连装一下兄弟情谊都不装了吗?
片刻后,高朔失笑,一脸无奈的看着高俭,高俭也看着他傻笑起来,兄弟俩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心照不宣。
“四哥尽管先回去休养生息,一年后,还是要委以重任的,我说到做到。”高俭对高朔保证。
高朔却摇了摇头,叹了句:“什么重任不重任的,到时候再说吧。倒是陛下若有难以解决之事,可以随时去魏王府找我。”
“好,我不会跟你客气的。”高俭坦然的说了句,然后提醒高朔:“四嫂和阿柔我已经派人送回魏王府养伤了,四哥快回去看看她们,这阵子四嫂为你受了很多苦,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人家。”
高朔眼露迷茫:“她们……出什么事了?”
高俭一脸意外的问:“四哥不是知道她们出了事才恨上太后的吗?”
“我不知。”高朔神色凝重。
他竟真的不知,那高俭先前的猜测是对的,高朔肯定有别的原因恨太后。
送走了急迫离开的高朔,高俭在勤政殿廊下站了好一会儿,仰头看着漫天繁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今天应该是他回京登基以来,最有成就的一天。
只不过今天之后,京城的各方势力估计又要乱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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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岄在嘉月殿躺了两天,第三天实在受不了了,不管出去后会不会被太后找茬儿,她今天都必须要出去溜一圈才行。
谁知刚走到嘉月殿的垂花门,就跟匆匆跑入的吕嬷嬷撞了个满怀,高岄没事人一样,却把吕嬷嬷给撞得跌坐在地。
“呀,抱歉抱歉,嬷嬷没事吧。”高岄赶忙上前把吕嬷嬷扶起,一边给她掸尘一边说。
吕嬷嬷拦住高岄给她掸尘的动作,顾不上自己身体上的疼痛,直接告诉高岄一个震惊全京城的消息——
“镇国公昨天上午在朱雀街被刺客当街刺杀了。”
高岄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被刺杀,愣了好久才问:“谁?”
吕嬷嬷咽了下喉咙:“镇国公武崇林。”
高岄这才勉强对上号,那还是因为前两天在御兽园认识的武宣贞,镇国公好像是她的祖父。
等等,镇国公?
当朝一品国公,被人当街刺杀了?
这可是京城,刺客当街刺杀一品国公,居然还成功了,这件事对朝廷来说,绝对是可以引起恐慌的存在。
“这……凶手抓到了吗?”高岄不抱希望的问。
敢当街刺杀一品国公的刺客绝对是业内顶级的,哪那么容易被抓到?
果然,吕嬷嬷摇头回道:“没有。不过现场留下了一个标记,据说是一朵曼珠沙华和一座桥。”
高岄相当意外吕嬷嬷打探消息的本领,要说她对宫里宫外的人如数家珍,这源于她在宫里生活多年积累的,可镇国公昨天上午才被刺杀,武家那边肯定有防止消息疯传的控制手段,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吕嬷嬷居然第二天就打听得这么细致,连刺客留下的标记都知道。
一朵曼珠沙华……不就是彼岸花?
一座桥……奈何桥?
江湖中近几年兴起的杀手组织,有成为第二个天涯海角的野心。
之前高岄和老爹回京的路上,奈何桥的杀手没少出动,不过有天极盟的高手保护,他们没能杀到老爹面前,那时候他们就知道奈何桥如今应该是在效忠某个或多个神秘世家,为那些世家干见不得人的刺杀勾当。
这回他们选择当街对镇国公动手,事后还留下标记,如此高调行事,实在违反杀手组织的一贯规律,他们想干什么?想通过当街刺杀一品国公的事,正式向世人介绍他们吗?是宣战?还是警告?
怀揣着满腹疑惑,高岄最终还是出了宫。
镇国公府的位置很容易打听,还没走近,就看见国公府所在巷子口边的几株绿柳枝头挂了白幡,再往里走,国公府的下人们已经在布置外墙,各种白幡白灯笼都陆续挂上,通往国公府的路上,不时有马车进入,马车的车蹬上大多放着扎好的纸钱,国公府有专门的引车仆人,把各府来望丧的客人车马都排列整齐,避免拥堵。
直到看见白布白幡,高岄才真正相信国公被刺杀的事。
她虽不认识国公,但好歹跟他孙女有过几面之缘,况且她也想看一看被奈何桥杀死的国公尸体是什么样,如果能从尸体的情况分辨出是哪种刺杀路数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高岄便也提着两打纸钱来到国公府门前,对门前的待客仆从说明来意,她只说自己是他们家小姐武宣贞的朋友,听闻国公府噩耗,特提纸钱来吊唁望丧。
那待客仆从将高岄从头到脚看了几眼,似乎想从她的衣着打扮来判断,这美貌姑娘跟自家小姐有没有可能是朋友。
但由于高岄的衣着实在太低调了,别说世家小姐了,就是有些世家小姐身边的丫鬟穿得都比她富贵,下意识就判定这姑娘的家世一般,估计是想攀附自家小姐,这才在听说国公的事后,孤身一人提着两打纸钱来吊唁。
“姑娘的心意,武家心领了,但今日府中实在繁忙,小姐只怕抽不出身招呼您,要不您还是过阵子再来吧。”
待客仆从委婉的给高岄吃了个闭门羹。
正犹豫要不要自报家门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
“高岄?”
高岄很少听见有人在外面喊她这个名字,回头一看,不是那扇不离手的云庭又会是谁?
这人到别家来望丧居然还拿扇子装潇洒,简直爱现!
不过,他的出现正好解了高岄的燃眉之急,只见她果断指着云庭对国公府的待客仆从说:
“我和云世子认识,能进去吗?”
待客仆从看了一眼云庭,询问他的意思,只见云庭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的盯着高岄看了又看,低声问了句:
“你伤……好了?”
高岄正要回答,就听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庭哥儿,你在跟谁说话?”
云庭和高岄同时扭头看去,只见长信侯云伯钊扶着一位拿着龙头拐杖,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向他们走来。
看到云家两位长辈的目光全都落到自己身上,高岄多少有那么点难为情,对长信侯尴尬的笑了笑,长信侯愣了半天才勉强认出眼前这朴素粗糙的姑娘竟是宫宴那天艳惊四座的山月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