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城市灯海映亮天际,本就零星散布的细碎星辰被云层遮盖。城市另一边的云江公馆里一片寂静,高大的建筑几乎融入夜色。
室内灯火全熄,唯有顶层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年轻女人端着餐盘迈出电梯,轻轻叩响顶层走廊尽头的房门,走廊壁灯的光线勾勒出她身上整洁的帮佣穿戴。
江家上下众所周知,这段时间少爷的休息时间有些昼夜颠倒,所以平时白天连大声说话都不行,夜晚也要随时做好听吩咐的准备。
这个时间,少爷大概是刚醒。
“进。”
房间里传出一道低沉又干净的嗓音,女人心神一凛,缓缓推开门。
“先生,这是您要的热饮。”
沙发上的男人正低头看文件,衬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分明利落的骨节。室内不太明亮的暖调光线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细碎额发下银边眼镜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光。
听见声音,他略微抬头朝门边看了一眼,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眉眼间温和又带着不易觉察的冷淡,“谢谢,放桌上就行。”
他的嗓音极为好听,女人显得更紧张了,放下热饮后,又看了眼餐盘里的那道清蒸鱼,有些犹豫问:“先生,这道菜...”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接过她手里的鱼,她抬起头,视线刚好对上男人松开的第二颗衬衣领口,脸上一烫,便听对方道:“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
女人红着脸忙不迭慌慌张张退出了房间,突然又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小声道:“对了先生,早上霍二少爷来电过,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您。”
“喵——”
一只通体深灰的猫似乎被鱼香气引诱出来,男人俯身将那盘清蒸鱼放到它面前,语气辨不出情绪,“知道了。”
那盘清蒸鱼对厨艺的要求不低,听别的帮佣说少爷养的这只猫不吃生鱼,只吃熟食,口味比起这位挑剔的江少爷更加挑剔。
也不过是最近才养的猫,但江少爷似乎和它感情深厚,很愿意纵着它。
帮佣看着这一幕微微出神。
男人身高很出挑,温和气质中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两分压迫力格外慑人,加上那张比当红男明星都要漂亮许多的脸,江宅里不少年轻的女佣都做着某天能成为少夫人的美梦。
但可惜他虽然待人温和,却始终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距离感。听说他前段时间出了车祸才回江宅休养,脾气差得不行,家里的帮佣都被他辞退了不少,剩下的也整天提心吊胆的。
但她来到江家的这段时间,对少爷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温柔好相处的程度,从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
男人微垂着眼看着眼前的猫,目光温和。侧脸轮廓在光影下呈现出清晰的线条,没进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口。
他眼底映着微弱的光亮,起身时腿部的动作没有半点迟缓。几乎没人能想象得出不久之前他在车祸中双目失明,腿部受了重创,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
女人看得有些入神,丝毫没发觉江先生的视线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看似平静温和的眼睛里稍稍泛起了些冷淡。
“你还有什么事吗?”
女人猝然回神,说了句抱歉的话就满脸通红退出去了。
江先生收回视线,不太在意地端起咖啡轻抿了口。下一刻,耳边突然传来高跟触碰地面的清脆声响。
云江公馆内平常只有先生和夫人住,江少爷出车祸后才回来休养。帮佣们也不至于大晚上穿着高跟鞋到处乱晃,但男人对这声音并没有显露出意外的神色。
身着黑色短裙的年轻女人迈入室内,看了眼窗前男人的背影,将文件放在桌上,淡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两天我似乎感觉到了黑白无常的气息。”
“不过白无常的气息好像弱了很多。”
黑白无常以前一天到晚找厉鬼的麻烦,但从前不久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突然没了踪迹,直到昨天气息又突然出现在了朝南市。
赵璇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冷,“今天我还察觉到了一丝阳火的气息,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炙热的阳气。这种东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朝南,大概率又是来自神界或冥界,江处……”
年轻人淡笑一下,“嗯。”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茶几上慢吞吞吃鱼的猫身上,似乎对别的事都提不起什么兴趣。给人的印象永远是温和礼貌,但赵璇心里很清楚,藏在那张华丽皮囊之下的,是怎样致命的剧毒。
毕竟这段日子以来,神冥两界派来阳间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大半都折在了他手里。
眼前这个年轻人在露出獠牙时,可不像他表露出来的这么温和。
“阳火么...”
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重复了一遍。
“喵——”
专心吃鱼的灰猫突然抬起头来,剔透的眼睛望着他。男人伸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对赵璇淡声道:“抽时间处理一下吧。”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可那轻淡的语气,就仿佛是在吩咐今晚吃什么一样漠不关心。
近段时间的接触令赵璇早就习惯了他冷漠的性子,她半点不觉得意外,应了一声。
夜雨淅沥,江宅外的深夜充斥着迷蒙的雾气。室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落地窗前男人高挑的身影,视野里黑云层层叠叠积压在朝南上空,像是要扼断这个城市所有的生机。
第二天白岭睡醒后带着白时睿出门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品,将之前戴薇准备的那些破烂全部替换掉了。
经过昨天的事,白时睿面对这位大小姐是半点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任劳任怨地刷卡拎东西,只是看见消费短信上的金额几何式地叠加,难免觉得有些肉疼。
但一看见白岭,这点肉疼好像又都不算什么了。
经霍铭的玄学知识普及,白时睿才知道那天夜里仅仅只是接触了一下那只女鬼,他就已经被抽走了一丝魂魄,如果让那只女鬼留宿在自己房间,恐怕这时候他坟头都已经开始长草了。
白时睿和霍铭提及了当时房间里出现了白岭养的那只猫,霍铭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好好感谢白岭,多买点小鱼干犒劳那只小猫咪。
白时睿心不在焉的时候,白岭正站在柜台前打量一条纹样精致的丝巾,售货员正在一旁耐心为她讲解。
哪怕霍铭已经再三跟白时睿强调这是一位绝强大佬了,但这时候从白时睿的视角看去,白岭和其它这个年纪喜欢漂亮饰物的女孩子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她的长相极其出众,眼底的挑剔意味更浓。
除开一些特殊场合,白时睿几乎不会和白念念一起出门,后者吵闹的声音总令他觉得十分头疼,但今天被迫被白岭拎出门,他却意外发现陪妹妹逛街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令人烦躁,相反,白岭出挑的样貌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直到——
“小姐,这些丝巾......要全部包起来吗?”
白岭顺手将墨镜别在保镖怀里的白无常脑袋上,淡淡“嗯”了一声,朝另一边扬了扬精巧的下巴尖,“还有那几件披肩,都包起来。”
被墨镜挡住了大半个脑袋的白无常:“......”
账户里瞬间又刷掉二百来万的白时睿:“.........”
他收回刚刚的想法,陪妹妹逛街一点也不快乐。
两辆加长轿车后座已经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礼盒。白岭其实并不是特别满意这些随手拿的东西,买回来也不过是抱着临时凑合用的念头,逛了一天也累了,索性放过了白时睿,想着之后再慢慢添置。
白时睿正拿着刚买的小蛋糕喂白猫,一边怀着忐忑惊奇道:“原来它不喜欢吃小鱼干,只喜欢吃小蛋糕啊。”
“胡说。”白岭翻开杂志,很笃定地反驳:“小猫咪怎么可能不喜欢吃小鱼干?”
白无常:“.......”
白时睿:“……”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
于是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想到霍铭一天十几个电话催促他引荐白岭给自己认识,白时睿算是怕了他的骚扰了,趁着白岭心情好赶紧提了一嘴。
似乎是看在他今天表现还不错的份上,白岭勉为其难抽空看了眼微信。
但添加她的人太多,白时睿说的那个人已经淹没在申请列表了。白岭微微皱起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陌生人添加?”
白时睿缩了缩脖子,心想能不多吗,昨天在场的不乏名流贵妇和各路大师,圈子里消息传得飞快,现在大家都知道白家请了位神级大师坐镇,不直接登门拜访骚扰就算不错了。
经过一天的发酵,白岭已经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了,来问他要“大师”联系方式的人都多得数不清,戴薇那边恐怕被缠得更紧,也是想着以白岭这高傲的性子必定不会理睬他们,才放心把联系方式推出去。
白时睿含糊道:“可能都是些野号吧,不用理。”
他接过白岭的手机,只同意了霍铭的好友请求,把其它所有人都拒绝了,然后将手机还给白岭。
白岭没太在意他不自然的脸色,拿过手机的瞬间,一声提示音突然在车内响起。她垂眼一看。
【诸邪退散:[对方转账100000元]】
转账之后还附带了一长串问好留言,大意就是希望有机会能合作。
白岭挑了挑眉。
头像上的人穿西装戴墨镜,她有些印象。白岭已经懒得吐槽这身奇怪的装扮了,粗略看了眼就移开视线,“这就是你那个朋友?还挺懂事的。”
白时睿忍着吐槽的冲动咬牙露出一个微笑,心想这抠抠搜搜的二货,巴结人的时候给钱倒大方起来了。
白岭没放在心上,也没收款。阳间的货币对她来说吸引力并不大。
她直接放下手机拿出来眼罩,陷进加长轿车舒服的座椅里,心里觉得普通人的身体实在有些娇弱,叹气似的道:“我有些累了,回去找个按摩师给我揉揉腿。”
白时睿一边跟霍铭邀功让他给自己打钱,一边让司机开车回家。
白黎兴又飞去了外地,原主这个亲爹似乎总在忙碌。晚上用餐时,戴薇装作不经意问起那些推送添加的好友,直到白岭淡淡说都没添加,戴薇那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白岭看见她仿佛松了口气的表情,似笑非笑问:“怎么,怕我把你做过的亏心事都说出去?”
戴薇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哪儿有什么亏心事......”
白家那点狗血事情白岭也差不多了解清楚了。
戴薇和白黎兴很早之前就相爱,但白黎兴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两人分开之后白黎兴就顺着老爷子的意思娶了白岭的母亲,几年后再次见戴薇的时候才得知戴薇已经生下了自己的儿子。
当时白岭的母亲已经临产,白黎兴只能瞒着众人将戴薇养在外面,后来二人又有了白念念。
原主的母亲直到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里都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人,后来众人只知道戴薇是带着儿子女儿嫁进白家,但不知道白时睿和白念念都是白黎兴亲生的。
只不过纵然进门十多年,但白岭的爷爷奶奶一直没有接受戴薇,也一直在找白岭的下落。
阳间这些恩恩怨怨自有对应而生的福报与果报,白岭身为一个局外人并不想过多插手他们的事,强行插手没准反而会无意间坏了他们的运道从而影响各自的人生轨迹,尤其是会影响到那些已经投胎转世的人。不过不插手,也不影响她敲打戴薇: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白岭慢条斯理吃饭,语气有些冷淡:“虽然我现在不想追究你当年冒险生下白时睿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打你的那些小算盘。我的耐心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戴薇霎时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
戴薇脸色瞬间有些苍白,毕竟当年生下白时睿她的确是有私心在,可外界却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白时睿和白念念是白黎兴的亲生儿子。白黎兴一向爱面子,当年的事情毕竟不光彩,相关知情人都给了笔不小的封口费,没道理会传出去。
不等她想明白,白岭又看似不在意地轻声威胁她:“至于我会不会说出去,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戴薇:“......”
戴薇的指节紧紧捏着衣裙。
这一瞬间,白岭那张精致的面孔在她看来简直跟魔鬼没两样。看来白岭是真的有些本事,竟然连以前的事情都能被她算出来。她前段时间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把这么个难缠的妖精接回家??
这件事要真捅出去了,整个白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白老爷子本来就看她不顺眼,要知道以前的事,非得把她皮都扒下来一层不可。戴薇越想心里越恐慌,还有前白夫人的娘家,要知道这些事还不得找她拼命?
白时睿正好从酒窖出来,问:“怎么了,谁做亏心事了?”
戴薇简直不敢想儿子知道这件事后是什么反应,她下意识连忙道:“没有没有!哪有什么亏心事!”
说话的同时一直在给白岭使眼色,求她不要说出去。白岭没理会她焦急的脸色,事不关己吃着自己的东西。
阳间的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白家的人恶事做多了自有他们的恶果,这些琐事倒也用不着她插手。
一整天接触下来,白时睿对白岭的敬畏已经减少了很多,毫不避讳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下一秒却招来白岭嫌弃的眼神:“坐过去,这是小白的专坐。”
白时睿看着沙发上缓缓走过来的白猫傲慢抬头,湛蓝的眼睛淡淡望着他,对他“喵”了一声,似乎是给的一个肯定的意思。
白时睿:“......”
他可能是疯了吧,居然能从这只猫的脸上看出赞同的意思???
德牧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看白猫的眼神似乎充满了畏惧......
白时睿一手拿着酒瓶,默默摸了摸狗儿子的脑袋,表示很同情。
谁能想到呢?短短两日光景,一人一狗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眼下甚至不如一只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