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到底还是没来。
隔着病房房门的小窗，看着里面安静躺着，面无血色的omega，莫白锦颇有些头大，明明跟自己无关，她却不得不过来当这个怨种。
还是两头得罪，没有酬劳的大怨种。
这次人醒了的消息上报之后，江漓不管，安老元帅那边却有了消息，不过不是问病房里那位，而是问她江漓怎么看？
“……”
老大怎么看？老大怎么看她怎么知道啊，问她干嘛？
既不可能不答，也不能答自己的猜测和想法，更不能真的去问江漓，憋了大半天，莫白锦面无表情撒了谎——
“元帅刚才头疼，应该是这两天训练太过疲累，旧疾复发，吃了药就睡下了，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那头的人没有再追究。
莫白锦以为自己只是撒了个谎，但她不知道的是，江漓真的头疼，从她走后便开始睡，直到时间嘀嗒落入这一天末尾，又忽的转入第二天凌晨后，她的身体机能才完全恢复。
昏黄天空，尖叫，血。
梦境一如既往地让人胃液翻涌。
江漓眼前大片红色还没完全散去，在黑暗中朦胧睁开眼，大脑恍惚一片，汗液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只发着神大口喘气。
在她没来得及掌控自己的理智之前，阴暗的毁灭欲悄然升起。
—
两天后的傍晚。
风平浪静。
“现在觉得怎么样？”
“能开口说话吗？”
三号舰第十五楼72号病房内，霍医生弯着腰，耳朵凑到了病床上虚弱躺着的omega唇边去。
没有回应。
等了半分钟，还是没有声音。
他不再等了，起身，看着病人正虚弱睁眼，嘴唇无声翕动，霍知休叹了一口气，转头朝身后拿着记录仪的护士说道：“都记下来。”
说的同时，他也展开了自己的手写记录文件，边写边安慰着眼前的病人：“不要着急，已经有进步了。好好休息，没多久就能痊愈。”
话落，病床上的人似乎是听懂了，不再做无用功，听话地闭上眼睛。他睫毛长，皮肤白，如今什么都做不了，深陷敌营却这样虚弱听话，真的很容易让人升起同情心和怜悯心。
霍知休打心眼里觉得可惜。同样是个omega，他知道一个omega要进入军部需要多大的努力。
哪怕眼前的病人是自己国家的敌人。
等了几分钟，观察到病人呼吸平稳后，霍知休才带着人走出去。
外面莫白锦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少将，”霍知休开口，打发走身边的人后，将手里的手写记录递了过去，“病人恢复速度还是很不错的。”
“刚开始醒的时候，呼吸都还很弱，身体各个器官检查出来的结果都不太好，除了有点儿意识能动动手指之外，跟植物人也没多大区别。”
“但现在，”霍知休吸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音量都提高了一些，“病人的各项体征都稳定下来了，虽然不能自由表达，但能睁眼动嘴，还能抬起自己的手了，就是看着还没什么力气。”
“后期再做做康复训练，应当能很快恢复。”
“嗯。”莫白锦回应。
同霍知休的兴奋比起来，她几乎算得上冷漠，同理心这方面，她简直跟江漓学了个十成十。爱吃瓜，爱碎嘴，但就是和江漓一样，有时候看不懂身边人的想法。
敌人身体好了，有这么开心吗？
是霍知休真的热爱这个行业，还是她莫白锦真的有问题？莫白锦翻着页，尽量控制着自己想要无语望苍天的冲动。
“那他精神方面会有问题吗？”莫白锦问。
作为一个敌国指挥，一个战俘，病房里那人现在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完全是因为背后有人保他。不是为了敌国军部机密，就是为了敌国皇室机密，除这两个原因之外，莫白锦想不到其他原因。
但总的来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一定是建立在战俘精神状态良好情况之上。
“怎么，还没检测出来？”
见霍知休半天不回话，莫白锦抬头，发现前者脸上此时尽是纠结。记录报告被哗哗翻过，莫白锦都要翻到前几天那个异常状况那里了，霍知休也还是没说话。
“有什么状况就直接说。”莫白锦面容严肃，语气冷硬，“元帅那里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这……”霍知休斟酌着开口，“仪器检查结果显示，病人大脑并没有什么损伤，但是这两天我去做记录时，总觉得还是哪里有些问题。”
太安静了。
安静得简直称得上温顺。
诚如刚才看见的那样，作为一个被敌国俘获的俘虏，在苏醒后同时失去行动能力，语言能力，本来该害怕或怨恨，但72号病人现在却安静得可怕。
他的眼里完全看不到什么情绪。
喜怒哀乐都没有。
活像提线木偶，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种情况，不是72号病人心思实在缜密，让人琢磨不透，就是他大脑已经被损伤了。
前者还好，敌人如今没有能力，也逃不出去，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的大脑应该受伤还挺严重。
霍知休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听了专业医生的点评，莫白锦也沉默下来。
病房里，尤其是这位的病房里，处处都是监控，守着他的一举一动。莫白锦没有全范围全时限的查看权，但一般霍知休在场时的画面，她还是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的。
精确不到眼神，光看他行为也猜到一些了。
“嗯，我知道了。我会如实上报给元帅和安老元帅的。”
把自己看不太懂的记录递回去，目送霍知休身影消失在云梯后，莫白锦重新倚回墙面，抬起左手，右手又犹豫纠结。
左手上的副脑已经被打开，上面老大两个字在莫白锦眼里跳动。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报告。
在这里整整守了两天，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见到江漓一面，也没有收到她的哪怕一句询问。和莫白锦原本想的不太一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老老实实蹲在这里两天，怎么也能蹲点儿什么东西出来。
谁知道江漓这两天还是很平静。除了出来给吴鹏单训，给士兵加练，顺便把在三号舰到处沾花惹草的某浪吓了个半死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好像是从安老元帅那儿拿了些药后，又一头扎进了训练室里。
不止如此，安青也很安静。
明明上一次见面，看到江漓手里抱着omega时都还那么生气，结果好几天过去了，愣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在憋着什么大。
因为看了太多次安青发疯，和两个好A友讨论过太多次前者发疯地八卦，莫白锦身边一下空出来，还真的觉得很不习惯。
算了，看来是真蹲不到什么东西了。
打了个哈欠，莫白锦揉了揉挂满红血丝的眼，最后被自己一身的疲惫给打败，看了一眼72号病房房门，抬脚离开，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已经被传送了出去。
……
方正屏幕被一分为二。
背景都大差不差。
方正屏幕块的正前方，一个人正懒散倚着，半眯着眼，余光目送着左边方块里，一个火红长发女alpha的离去。
等人没了踪影，才没什么表情地转向了另外一块屏幕。
那上面正躺着一个omega。
……
宋槿声又出事了。
还是在72号病房。
这次时间点同上次他病危的时间点很相似，仍旧是三更半夜，不过上次只惊动了霍知休等医护人员，以及莫白锦程浪吴鹏三人在内的江漓副手，但这一次，就连安老元帅也被惊动了。
惊动的理由很简单。
上一次的事故是自然发生的，名义上自然发生的，但这一次，是明晃晃的人为——
宋槿声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被人拔了。
等人发现时，他好不容易被医护拉起来的呼吸又弱了下去，差一点嗝屁。
而且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他不会被那么快发现，只是因为刚好霍医生手上另一个病人晚上出了事，霍医生弄完后路过72号病房时，顺路进去看了一眼。这才把人救下来。
莫白锦人都麻了。
守了两天，吃的是营养液，睡的是大白墙，整日里站着，站得浑身腰酸背痛腿也疼，一回去吃了东西就睡了，谁想还是没防住，她回去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谁干的？
这次也是自家老大吗？
怀揣着忧虑的心情，等莫白锦收到消息通知，并且收拾妥当赶过来的时候，事情基本已经结束了。现场没有安云霆的身影，也没有安青安唯穆的身影，他们已经走了。
而72号病房重新亮起了灯。
病房门没有关紧，里面有些吵闹，外面则多了好几层士兵防护。
莫白锦一脸懵。没有收到更具体通知，也没碰到程浪吴鹏二人，她随手拉过一个医护人员给自己讲解。
一分钟后，她大概明白了现在情况——
72号病人出事后，安老元帅拨了好几层人手守着。本来应该把下手的人找出来，但不仅是72号病房里面没有摄像回放，外面走廊的摄像头也被破坏了。
现在安老元帅回自己办公室了，好像是找凶手去了。
回办公室找凶手？
这不是静等鱼儿上钩？
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莫白锦立马打开了副脑，翻出江漓的聊天框发出一条消息：“老大你在哪里？”
好半晌也没有收到回复。
莫白锦真心怕自家老大会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想也没想便快马加鞭往安云霆那边赶。可惜晚了一步。
如今，这间办公室暂时不属于江漓了。
门外摆了整整齐齐的绿植，都是安老元帅喜欢的品种，几队冷眼士兵尽职守着，里三层外三层将办公室护在里面，同江漓在职时相比，起码多了起码三四倍的武力。
安青和安唯穆也在这里。
安青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抱着手臂冷着脸，一点儿没给旁边安唯穆面子，也没给莫白锦面子，安唯穆则好多了，温和笑着，很有礼貌地把没来得及刹住车的莫白锦给拦下。
“莫少将，安元帅说了，现在他和元帅有事情商议，无关人员不能打扰。”
莫白锦只能悻悻然待在原地。
房间内。
两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
“说话！”安云霆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随手扔出一杯茶盏，但被江漓一个偏头，轻松躲了过去。
茶盏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但刺眼的声音。
江漓看也没看那堆碎陶瓷片一眼，气定神闲承认了：“是我做的，舅舅。”
既然摄像头权限、以一举之力破坏好几层楼摄像头的能力本身没几个人有，她又有“案底”，那就该是她做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还没死。”江漓好心提醒。
“……”安云霆更生气了，“同你好言好语说了那么多次，你偏偏一个字听不进去，既然我的话你听不进去，那就再去同陛下解释一遍吧，听听陛下怎么说吧。”
江漓默了两秒，“陛下的话我也听不进去。”
“只要人不死，陛下不会怪罪我。”
毕竟是明面上的元帅，还是安云霆亲手带出来的，陛下再怎么生气她不守规矩，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的国家现在还需要她。
闻言，安云霆冷笑一声。
“江漓啊江漓，你现在真的越来越像个疯子，陛下是不会怪罪你，但你也知道他的规矩，软刀子有时候比硬刀子更伤人于无形。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江漓神在在点头，半点儿不放心上，“好的舅舅。”
“你、你你……”
“滚出去！”
房门终于打开，莫白锦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老大你没事……”
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就听到还没来得及合拢的门缝里传来物品哗哗被扫落地的声音。
莫白锦：“……”
好的，自家老大没事。不仅没事，还把老元帅给气着了，老样子气得不轻。也懒得再问了，她默默退到江漓身后去，看着另一个人惴惴不安上前。
“姐姐……父亲没说你什么吧？”安青手心有些发汗。
“当然不会。”江漓都没看过去，垂头整理自己的袖口，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是语气变得亲昵，“弟弟真是太关心我了。”
同江漓很了解他一样，安青也很熟悉江漓，几乎在江漓语气出来的一瞬间他便绞紧了手，上前两步，“江漓，我……”
“好了安青。”江漓制止他说出后面的话，“我要回去训练了。”
随即大步向前，将安青二人留在身后。
莫白锦赶紧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过长长走廊进入云梯，身后不再有如芒在背的视线，江漓的声音才陡然冷了下来。
“把安青这两天行踪收集了发给我。”
“再把霍知休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