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玟很是雷厉风行,在开完会之后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帮覃晚搞定了很多资源。
她后面几个月时间应该不会再有之前这么长的空白期了。
向玟晚上去覃晚家的时候还跟她感慨,本来以为等合同到期了公司应该就不要她们了,没想到还能有转机。
覃晚本来在翻剧本,听到她的话后愣住了。
转机。
覃晚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是啊,盛斯航是她的转机啊。
向玟看她又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发呆了,拿剧本敲了敲她的头。
“你认真点。”
覃晚垂着眼帘,没反应。
向玟觉得她最近的状态都很不对,
一开始以为是网上冲了两天热搜的恶评黑料影响到她了,对她说:“你别想那些人说的话了,他们只是一堆网络喷子,过两天就把你忘了。”
覃晚恹恹的:“我不在意这些。”
她皱着眉,想到那个人之后,思绪又不自觉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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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晚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盛斯航的车和他这个人的时候的感觉。
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突的跳了两下,很重,像是惊吓,又像是慌张。
可她明明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也不应该害怕。
覃晚头脑一片空白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没有发现她,而她渐渐猜到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宋沛淑已经把事情告诉谭馥栀了,只有事关谭馥栀,盛斯航才会不理智,不冷静,才会就这样,又快又直接的出现在她面前。
她走近,看到了他手机里正显示着的,那些她刚才已经被焦虑的向玟洗脑了好几遍的她的黑通稿。
覃晚觉得自己听向玟说这些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她像是一个空壳,太多太多激烈的厌恶唾骂侮辱向她涌来,她已经失去了属于自我的感受。
可是看到他也在看这些,就突然让她想到,盛斯航一直以来,对她其实都算是冷漠无视的,但在今天之后,这种无视也会变成那样的厌恶了吧。
她曾经见过那双眼睛里的专一深情,美好得让她心头热胀,想到当他看向她时眼里会是冰冷嫌恶,她的胸口突然持续不停的钝痛起来。
原来还是会痛。
都已经失去梦想失去价值失去灵魂,却还在不知羞耻地挣扎着。
还在挣扎吗?覃晚。
她问自己。
她已经对很多事都无欲无求了,但宋沛淑那番话确实踩在了她的脊梁骨上,她痛的不行。
当然,她不会让别人看出来。
她不会再给人添加笑料。
宋沛淑的那些话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最刺痛覃晚的是,她的话里有两点事实——她没有价值,她甚至是个随时会被人放弃的累赘--而覃晚比自己想象中,更难接受这两点。
可她本来和这些事情、这些人毫无瓜葛,她可以不认识他,可以不被宋沛淑设计泼脏水,也可以不再面对那些恶意和辱骂。
她本来不需要承受这些。
覃晚走上前去,自虐般的想着,与其被污蔑,被设计,不如做点什么,亲自在他眼里染上厌恶的色彩,这样她至少就不会觉得--
这么委屈了。
……
盛斯航推开她,表情明显变了,周身的气压低下去好多。
覃晚笑了。
这一刻,她绷了大半天的,正常的面貌,塌了。
她笑的没有声音,她笑的停不下来。
她弯着眼睛,风吹过来,她抬了抬头,两侧的碎发随风而起,在她漂亮的颌骨处扬了扬。
“盛总,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别这么守身如玉啊。”
她抹了抹自己发麻发烫的唇,蜜桃红的唇釉被她略微擦出唇边,艳色无边,毫无压制的给她增加了一抹诡异的妖娆感。
盛斯航的下颚有些紧,眉心也不自觉皱起,却还是没有说话。
“刚才我们说不定还被狗仔拍到了。”
“你别当清心寡欲的和尚了。”
“当我的金主怎么样?”
“我知道现在我拿谭老师威胁你,已经不管用了。”
“但是你也看了我这么多传闻,我心机重爱攀附豪门,还很有潜规则的经验。”
“你不想试试吗?”
覃晚的这几句话里没有笑意,但也没有悲伤,听不出她有什么情绪起伏,声音轻得连风都承载不住,仿佛一碰就要散去。
若即若离,让人心头一紧。
盛斯航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自轻自贱会让他脸色难看。
她说了一大堆,他都无话可说。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盛斯航心烦地把头偏开,然后转到看不见她的角度。
唇上持续传来怪异感觉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出什么问题了,他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也似乎是,一眼都不能再看了。
“你耳朵怎么红了?”
耳朵也麻了,本来并没有被盛斯航察觉到的灼热感一下子强烈了几十倍,瞬间让他从耳根烫到了脖颈。
“盛总。”
覃晚的嗓音偏哑,暧昧轻柔地说话时,有很强的磁性,简单的两个字,被她说的像带了钩子。
她现在何止是妖。
盛斯航听她这么叫他,忍不住和她对视上:“你想要什么?”
他想,她会不会求他帮她压下黑热搜,会不会要他给她更好的资源。
但她没有。
她只是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眼神幽暗,固执地问:“为什么这么烫?”
盛斯航看着她,莫名觉得像是看到了一直以来的自己。
一直以来,都在安静沉默地,从内崩坏的自己。
……
“我会处理的,网络上的事情,现在你是我们的代言人,相关的舆论盛氏公关部会解决。”
她不求他,那他主动来说好了,或许她会好受些。
“我知道撒了谎就要承担代价,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没有利用这件事情。”
今晚的几件事情之间的痕迹太重,他作为最成功最顶级的商人,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所以你不用这样。”
不用这样不爱惜自己,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抗拒。
覃晚听着,眼里的脆弱感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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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晚忘不了那一刻,他用那张冷淡矜贵的脸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她想的复杂情绪,干干净净的。
他像清澈薄凉的月光,将她痛不欲生的挣扎状态照得那么透亮。
仿佛她不愿暴露的所有,都早已被他看穿。
这种感觉很痛,却莫名让她觉得自己心间亮堂了起来。
……
向玟见她走神走得很远,留意起了她的眼神,渐渐的,看见了她眼里忽明忽灭的光。
这让向玟不自觉回忆起了刚认识她的那段时间。
覃晚其实是只冷漠坚硬的小刺猬。
向玟很少见她袒露脆弱的软肉,只有刚认识她带她进圈的那一阵子,才偶尔能看见她柔软忐忑,期待未来的模样。
她虽然看起来冷漠麻木,但比谁都,更看重自己的梦想。
因为她被人打碎过,她偷偷把自己粘合,一个人闯进社会里,想找一个不嫌弃她满身疤痕的地方容身度日。
向玟是在一个超市门口的阶梯上遇见覃晚的。
她拿这一盒超市熟食区卖的炒粉,坐在楼梯边边上,埋头吃的很快。
她长得漂亮,气质一尘不染的,可是处境很落魄。
向玟是个刚入行的星探,她那时立马就被覃晚吸引了,买了瓶饮料坐在她身边,跟她聊了聊签约的事情。
小刺猬覃晚把她当骗子,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向玟大她三四岁,好歹入了几年社会,覃晚那时青涩简单,虽有冷漠的心肠和满身防备,但还是被她看出她的慌张和窘迫。
向玟陪了她好几天,看她做乱七八糟的兼职,有两次还跟那些随便动手动脚的客人打了架,向玟都帮着出面协商和赔偿了,才让她没有吃大亏。
终于,她相信了她一点点。
向玟带着她进公司培训。
培训的那一个月覃晚零零碎碎告诉了她一些事情,向玟觉得她现在还能一个字不差的回想起来。
太让人难过了。
她的故事。
哪怕她说的时候全程都云淡风轻,像在谈论一个路边听来的陌生人的事情。
覃晚来自一个很小的县城。
她爸爸有暴力倾向。
她妈妈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带着她八岁的弟弟跑了。
听人说是跑到城里找了个开超市的男人。
她爸爸从那以后就疯了。
疯了一样的打她。
覃晚本来在县城里学跳舞,她妈走了之后她爸不给她钱交舞蹈班的学费,她就自己偷偷翘课打工,到处想办法凑钱。
直到后来被她的父亲打断了腿。
去不了好的医院,没有及时处理,她的脚腕韧带受到了永久的损伤,她再也不能跳舞了。
覃晚从那一天起,没有一刻不想着从那个县城里爬出来,从她爸身边躲开。
可她也不是个学习的料。
她努力过了,拼命努力。
还是不可能考得上一线城市的大学。
但去一个二线、三线,她又不愿意,她觉得那离她父亲不够远。
所以她一根筋的跑到大城市里来了。
她遇到了向玟,她有了今天。
她当初三言两语就讲完了故事,向玟却被触动的很深,她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向玟却心脏揪疼。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向玟也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什么,甚至她都无法想象,藏在覃晚那几句轻描淡写的故事背后的细节,有多么惨痛。
她只是想帮她。
可谁又能真的与她感同身受,替她承担那些折磨带来的阴影与痛苦?
心理上的伤痕久久都无法治愈,很长一段时间,覃晚都活在看不到善意的黑暗里,所有人唾弃她、厌恶她、鄙视她甚至憎恨她。
而她不过是,想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处罢了。
人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就很难活下去。
曾经逃出那个县城是她精神世界的支柱,可逃出来了之后,她的精神世界好像一直都在崩塌。
一次又一次。
没人知道她到底承受了多少,她到底,有过多少次崩溃。
没人知道哪怕是一点点的善意和关心,对她来说都是足以点亮她生活的光。
可是这么久了。
……
向玟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又想到,覃晚是这个圈子里少见的物质欲望不强的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很多小老板自以为有势力,吹牛着承诺给她多少资源想骗她上床,都被她又臭又硬的态度赶走。
哪怕最灰败绝望的时候,覃晚的世界里依旧有属于她自己的坚持,她身上永远有灵气,那种未经驯服的,孤勇决绝的灵气。
她不曾享受过最美的阳光和最和煦的微风,却在无人问津的凋敝瘴气中盛开。
即使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关心,她也正朝着自己向往的模样生长,野蛮顽强,孤注一掷。
她来自乌烟瘴气,她被恶意黑势压迫低头,但她的美从未落下帷幕。
向玟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宁愿覃晚真的够有心机和手段,真的会不择手段给自己找上位的机会。
向玟在社会上磨砺了那么久,她看惯了不公,深知体面人多么容易被利用被压榨,却还是在覃晚身上感受到自己产生了一种,毫不理性的偏袒和关注的冲动。
她被她吸引目光,她希望她能过得好,能实现梦想,能被人爱,被人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