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想起那二人,黛玉睫毛微垂,掩盖住自己双眸中的恍惚。

她生来便与其他的孩童不尽相同,对于这一点黛玉是心中有数的。对于他人之恶意,她甚至有种本能的厌恶和敏感。

孩童之时,她并不了解这代表着什么,一直到面对着那僧道二人之时,黛玉这才恍然地发现,自己可以分辨善恶。

那二人对自己显然是怀有着极深的恶意的,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一丝古怪的贪念。

黛玉用力攥紧拳头,指尖微微发白,一直到现在她仍然无法忘记,当时周身划过的,那种黏稠而滑腻的视线。

仿佛是一条冰冷的蛇形生物,高昂着头颅,吞吐着蛇信,打量着她。

若不是当时追上来的水豫宸身上,发出一道青光将二人惊走,黛玉不敢想象,他们会对年幼的她做些什么。

也是因此当晚黛玉大病了一场,只有水豫宸在身旁时才能勉强入睡,那时贾敏和林如海皆以为,她是被水豫宸的龙气所庇护。

只有黛玉深知,事情并不是如此,当日里她看到的并非是代表皇家的金色光辉,反而是一抹极为生机勃勃的青绿色。

一直到如今黛玉都想不明白,自己所见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儿时的幻觉。

黛玉思索一番,抬起眼眸看向水豫宸,其中颇有一番探究。

“?”眼见着自己的青梅,忽然抬头望向自己,水豫宸有些不解,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似乎并未有什么特殊的。

随即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拉住黛玉的手塞进她的手中。

“给你。”

水豫宸笑得眉眼弯弯,深色的瞳孔中满是宠溺,显然是颇有几分自得的。黛玉本来是想起年幼之事,却未曾想对方,竟在自己手中塞了个荷包,她颇有些茫然地低头。

荷包倒是寻常的宫中样式,不知是哪个针线上人所做,里边似乎放着东西。黛玉将荷包拆开,却发现里边竟是一串鹡鸰香珠的十八子。

她将香珠拿出来仔细地瞧了一瞧,倒是极好的做工,上面缀着金子做的花托,下面还有一块儿羊脂白玉的坠子。

黛玉打量着上边雕刻的龙形,有些好奇地询问道:“这东西是哪来的?特别是什么臭男人戴过的,我可不要那东西。”

她素来是个有洁癖的,因此寻常的物件极少会近身,这时瞧着香珠虽说喜欢,却也要仔细地问明白。

听了黛玉的话,水豫宸摇摇头解释道:“你放心,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这东西,从香珠到上面的这块玉,都是我亲手做的,从未假以他人之手,你就安心地戴吧。”

听到水豫宸这话,黛玉这才放下心。她先将手上的白玉镯退下,又将香珠挽在了腕上,这香珠正着好好能够上两圈,瞧着确实将肤色更是衬得滑腻如雪。

水豫宸眼见黛玉极为喜欢,当下也是心头一松,又瞧着那一节白玉滑腻,忍不住便觉得晃眼。

然而还未等他多想,便感觉到车辆一顿,随即又缓缓前行。

他撩开窗帘,却见马车已然进到一座极威严的府邸。

这却是总督府到了。

总督府与知府衙门的布局极为相似,采用的仍旧是前衙后宅的做法。

他们如今从总督府的侧门而入,直接便到了仪门。再往后边是极为宽大的五进宅院,总督府地极广,除了庭院之外,甚至还有一大一小两座花园。而大的那座花园还有个湖心亭,可供观赏休息。

过了仪门便是内宅,黛玉此时归心似箭,只想立刻见到父亲和母亲。

水豫宸在黛玉身后也下了车,却并未曾跟她往里边进,反而一把薅住想要跟着一起往里边走的四皇子,拉着对方的领子,直接往偏院而去。

“你先去给太太请安吧,我带老四先回偏院了。”水豫宸口中说着,随即一个眼刀制止了,还想挣扎的四皇子。

黛玉转过头,唇边含笑,随即便往里边进。

这会子倒是懂规矩,懂得避嫌了。

江南的建筑一向极有特色,不但精致灵巧,更是讲究麻雀虽小五味俱全。

总督府更是从精巧中可窥大气,不过才刚刚转过仪门。黛玉便见眼前豁然开朗。

不同于京城中的影壁隔断,总督府的影壁选择的却是,半透的山水造型影壁。呈椭圆形的底座上,耸立着数块嶙峋的太湖石奇石。

眼前的这几块石头,极为标准地阐释了,太湖石瘦、漏、透的意境。

身旁跟着的嬷嬷见黛玉打量这石头,连忙上前一步,笑着说:

“大小姐不知道吧,咱们总督府这园子的景致,可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早些年万岁爷“南巡”,可都是在咱们府中住的。”

听闻此言,黛玉微微颔首,倒是记起了此事,她不再多言,直接要过影壁,往内院走去。

转过回廊黛玉便听到,一阵莺莺燕燕之语。

却正是往日里,侍奉在母亲身边的丫鬟和婆子。

众人一见黛玉,立刻喜笑颜开,连忙围了上来。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辛苦,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黛玉先是与众人招呼,随即这才看向,早就伫立在身旁的宋嬷嬷。

对方不但是自己母亲身旁的老嬷嬷,更是自由照顾自己,情分与别个不同。

而宋嬷嬷见到黛玉,也是极为的欣喜,她上前直接握住黛玉的手笑道:

“姑娘瞧着清减了不少,显然是太过劳顿,太太见着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宋嬷嬷一边口中说着,一边扶着黛玉往里边走。

而黛玉听着宋嬷嬷唠叨,不但未有半点烦躁,反而心中极为地温暖。

等撩开门帘,再看见被自己唬得一跳的母亲,黛玉此时更是将心落在安稳处。

瞧着顾不得穿鞋,半踏着鞋子便往地上来的母亲,黛玉连忙上前伸手扶住对方。

“母亲这是干嘛?也太急了,仔细地上有寒气。”黛玉口中说着,一边将贾敏送回炕上让其坐好,又蹲下身子,将一旁的绣金线荷花鹿皮绒半截鞋给她穿上,这才起身正经行礼。

“好孩子,快让我瞧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想念想念我。”贾敏口中埋怨,却不等黛玉将礼行全,便将其拉起来。伸手将黛玉抱在怀中,眼泪便落了下来。

黛玉此时也是鼻翼一酸,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笑着说道:“我想母亲了,因此便不去金陵直接回家。”

母女二人依偎了一会儿,贾敏这才仔细地打量黛玉。

黛玉因为生而不凡,因此出生之后便有皇家之人从旁照料,贾敏身为黛玉的母亲,相处时间反而并不长久。

但母女二人却反而因此关系更好,自从黛玉及笄之后,贾敏已然有几个月未曾见过女儿。

贾敏摩挲着黛玉的脸颊有点心疼地埋怨道:“瘦了足足瘦了一大截,跟你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是不长心的吗?主子都照顾不好,要她们有何用!”

这话其中却多有气恼之意,但未免也有几分真意,黛玉听到贾敏这样说连忙摇头,解释:“母亲不要瞎想,我这不过是这几日又长高了,这才看着又瘦。”

贾敏在生育黛玉的时候,因为早产的缘故,不但黛玉年幼之时身体极为娇弱,她也是足足养了数年,才勉强补足根本。

也是因此贾敏对于黛玉多有愧疚之意,甚至因此而疏远了自己的母家。

黛玉这会儿却不愿意母亲多想其他,她看了眼屋中的陈设,竟是与京城中的府邸相差不大,有些好奇的说道:

“这么瞧着和京中的摆设差了八九不离十?”

贾敏笑着点头,命人去取冰镇的果子来,这才口中解释。

这座总督府是十来年前翻建的,当时负责这项任务的,正是黛玉的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虽说祖籍在姑苏,但实际上林家两代人皆在京中成长,因而这风格自然也就相似了。

母女二人笑谈两句,贾敏便问句,为何黛玉突然改变预定?

黛玉低头喝了一口,宋嬷嬷派人送上来的冰镇酸梅汤,只觉得口齿生津,不知不觉竟有些饿了。

听闻女儿还未用膳,贾敏赶忙叫人送上点心,黛玉用了半屉包子,又吃了一点儿本地的三鲜面。

颇是心满意足,这才抬头看着自己含笑的母亲,将此行中的趣事与其一一诉说。

说到今日的案件之时,听闻那人的名姓,贾敏却是一愣。

“此人所行,真真是可恶至极,这真是给祖辈蒙羞。你不知他家原本,跟咱们家也是有些关联的。”

贾敏看黛玉有些不解,这才深深的叹息,抚摸着盖在自己膝盖上的,褐色万字不到头锦被,眼神复杂的说道:

“这平安州的主事,云光云大人正是你大舅的好友,而他们之间还有一人,便是十几年前被徒三千里的原刑部右侍郎魏子房。”

提起魏子房,贾敏的语气颇有些复杂,自己这个大哥,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却是个少有的性情中人。

因此与其性格相投者大多是一个性格,一时偏执起来,便会做下无可挽回之事。

当时政和帝刚刚从最上皇帝那里得到实权,然而还未等他大刀阔斧地准备改革。

首先冲击而来的,便是汝阳王的密谋造反。

“须知这一人好除,可是疑心难除。当时朝中,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信任,疯狂的互相构陷。今日是亲家,明日便翻脸,今朝是兄弟,明朝便同室操戈。”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冤案的出现似乎也便极为正常。

“当初虽说是证据确凿,可众人皆知,魏大人断不会是那等叛国之人。可奈何,铁证如山,纵然陛下有心挽回,却也无法。”

贾敏说到此处,眉头锁得更紧,摇头叹息道:

“这件事情我也是听老爷所说,你也知道,陛下一直将老爷引为知己好友。因此在一次酒后曾说,当初他们流放,乃是魏大人自己请求的。”

听闻此言,黛玉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当时魏大人说,如今他的证据确凿,不管他有没有真的做这件事情,但是在世人眼中,她已然做了此事。

因此若是皇上,一时出言保全,反而会使得皇上的威严降低。正所谓君辱臣死,今日不管如何他能做的只有将此事认下。

但只求一件事,就是此事切莫牵连他人。”

也是因此,政和帝对于这位魏大人一直是心怀愧疚的。所以这才暗示云光,留下魏家的一线子嗣。

“如今也不知道,那远在川渝的魏大人,现在怎么样了。他若是知道,有此等不肖子孙,恐怕也会深感痛心。”

黛玉本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中,然而此时却觉得,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

这般忠义之士,竟有如魏四郎一流的子嗣,她不知该如何说。

将往事讲完,贾敏轻出一口气,揽住黛玉的肩头,笑着说道:

“罢了罢了,这件事过去了,且不说已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就是如今,魏家还留着人,也绝对不会容忍这等人这等事的。”

黛玉点点头,她知道母亲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这才是这样说。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的鹦鹉高声叫道:

“大人回来了,给大人请安,知画,快点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