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孩儿脸,今儿天刚蒙蒙亮,扬州城便下了一场大雨,将整座城池清洗得干干净净。
这会子云收霁散,端的是碧空如澄,连闰六月的暑气也散去大半。
如今还未到午时,便有不少老客来状元楼听书。此时楼里座无虚席,众人皆专心致志地听话本先生演说。
一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子站在书案旁,正全神贯注地说着:
“且话说……那京城之中林家千金一瞧?嘿,好贼子,竟然敢当面欺瞒本小姐,找打!”
“诸位想必都知道,林小姐那是什么人?那可是天上的仙女转世轮回到人间,当日林小姐出生,漫天红霞,更有神兽降临。”
话本先生说到此处,忽然敲击木发出“铛”的一声。他露出神秘的笑容说道:“诸位,有没有知道这神兽叫什么的?”
“嘿,别卖关子,还不快点说!”
“就是!”
“咱们哪能不知道呢!快点说下面的!那林小姐,可给四娘申冤了没?”
因话本先生的突然停顿,让众多听得津津有味的食客不满,很快便喧哗起来。
话本先生笑容一僵,如今这次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刚想把话往回拉,却见到专门伺候二楼雅间的小二快步下楼,手里托着一锭银子。
“二楼天字一号,公子爷有赏。”
小二口中唱喏,将银子送到话本先生的桌案上。
“多谢少爷赏赐,祝少爷身体康健,他日金榜题名。”话本先生大喜,口中吉祥话不断。
随即他又继续的说道:
“话回前言,这位林小姐出生祥瑞,伴随着獬豸神兽而生。这神兽自有记载以来,便是辨明忠奸是非的神兽。
区区一个小人,怎能欺瞒得了林小姐。她当时便直接拿出,那赘婿卖妻卖女的证据。
知府大人一见,也是恼怒不已。对方竟然真的做下这等恶事,竟然还妄想哄骗本官将外甥女嫁给他,真真是可恼至极,当场便将其关押起来。
那赘婿眼瞧得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也是当场吓得两股颤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很快裤子便沁湿了一块……
知府大人更是恼怒,当下命人先将人拖下去,重责四十板子,随后关入大牢。
这赘婿停妻再娶,更是在妻子找来后,将妻女卖到烟花之地。此等无情无义,不得不仁之徒,若非是林姑娘出手,且不知道还要害多少人!
这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待到报时,你且看!苍天饶过谁!”
话本先生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座的客人皆是听得热血沸腾,口中连声叫好。
更是在小二端着托盘过来后,将大把的铜钱放在盘子里,一时之间楼里叮当作响声不断。
话本先生乐得双眼眯成一条线,连连向台下的众人作揖。
楼下热闹,楼上的人也听得称心如意,此时心满意足地将窗户关上,隔绝了满室的嘈杂。
“满意了?”
黛玉努力地压制住,快要忍耐不住的暴躁,死死地盯着靠在窗口的少年。
她虽然知晓有些说书的先生,将自己的经历编纂成话本,在酒楼中宣讲,但是今日却也是第一次亲耳听闻。
楼下那声声叫好,和鼓掌声听到黛玉耳中,让她的俏脸越发的红霞弥散。
若是刚刚还有些羞涩,这会儿显然是恼羞成怒气了。
一双平日里看起来含羞带怯,似有万千愁绪容纳其中的双眸,这会儿足足瞪大了一圈,里边盛满了足以将人烧成灰烬的火焰。
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也让水豫宸知道自己这会儿,是真的惹恼了眼前的青梅。
他干笑一声,立刻将窗户关上,这才磨磨蹭蹭地来到黛玉的对面坐下。
“听够了,这说书的讲得不行,不如京城里咬字清楚。”水豫宸下意识地想要打岔,却未曾想这话一出,就见黛玉的脸越发地看起来。
“你……你竟然还在京城听过?”黛玉有些不可置信,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的胸口涌动,让她想要立刻夺门而出。
如今她只是觉得,脸上的燥热再也下不去,脸颊上一股股的热气上涌,不过眨眼便熏红了她难以描画的眉眼。
她不想忍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然而这种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水豫宸的话打断了。
“咳咳,玉儿,这个……你别生气,我以后不去了!”水豫宸见到黛玉,似乎真的气急了,当下连忙保证。
虽说自己喜欢心上人的丰功伟绩被百姓所传颂,但若是对方不喜,他却也再也不肯听。
因此眼瞧着黛玉这样,他也是后悔不迭,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此时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水豫宸身穿着一月白色圆领绣银纹八梭绫长袍,袖口用紫色素棉护腕牢牢束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一对剑眉斜斜插入如同刀裁的鬓角,其下正是一双顾盼间,似有无限情思的桃花眼蕴含其中。
原本看起来有些薄凉的双唇,这会儿正焦急地抿紧,不像是红尘风流的谪仙,反倒是有几分凡人的无措。
“水豫宸!”这副模样若是让别人见到,恐怕早就心神摇晃,不管对方说些什么都点头称是了,偏偏黛玉早已经习惯了眼前之人。
此时一眼便看出,这人是在卖可怜。
这一下子,好不容易要压下去的怒火,又涨了起来。
眼看这事情不好,水豫宸赶忙夹起一块鱼肉,送到黛玉的碗中。
“玉儿你先尝尝,这个可是特地从杭州挖来的厨子,可有几分地道?”
看着自己碗中雪白的鱼肉,黛玉原本上冒的火气,消散了大半。
她有一些无奈地揉揉眉心,原本眼角的红晕也消散不少,这一眼中似嗔似怒,一时难以描画。
“快尝尝。”水豫宸轻声地催促道,他一双眼睛低垂,越发地显出几分可怜。
看着对方这样,黛玉抿紧嘴,心头无奈地叹息。
且不说水豫宸身份尊贵,便是他们二人自幼乃是青梅竹马,黛玉也舍不得对其多加指责。
今日要不是被对方拉着,听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说书,她也不至于会这样恼。
可若真的不理他又不行。
黛玉无奈地素手持筷,将鱼肉放在口中,随即便双眸一亮。不得不说,这厨子倒是有几分地道。
她是江南之人,素来喜欢清甜之物,这一道醋鱼却是甜中带酸,酸中带鲜,让人胃口大开。
她心知这大厨是对方为自己特意找的,只是对方不愿让自己多心,因此这才拿话扯谎。
“也还成吧。”黛玉轻声的说了一句,随即抬眼看着水豫宸,见到对方连忙坐直身子,这才吸了一口气说道:
“行了,你知道错就行了。也还罢了,这味道。”
黛玉说完此言,轻哼了一声。
水豫宸心知自己这是过关了,今日也的确是自己莽撞了,竟然拉着正主听自己的段子。
当下里他更是殷勤的替黛玉布菜,二人吃过午饭,黛玉手中捧着一杯清茗。
今日里这顿饭确实吃的不少,水豫宸见黛玉胃口大开,他自己也是进的极香。
黛玉平复了心情,这会子已经将对方的想法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望向看着自己出神的水豫宸,出声问道:
“说吧,想问什么?”今儿一出来,黛玉就知道恐怕水豫宸有什么事情,因此这才不带四皇子一起。
这会儿书也听完了,恼也恼了,怒也怒了,也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这话黛玉问得极为认真,水豫宸看着脸色郑重的青梅,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恍然大悟,连忙解释。
“你别多想,不是跟政务有关的事情,只不过发生这顾四娘事情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因此这才想要知道具体的情况。”水豫宸连忙解释道。
他是当今手握实权的最上皇帝老来子,因为年纪最小,被当做手中珍宝一般疼宠不已,也是因太过的宠爱而三灾八难不断。
这才被最上皇帝和当今的政和帝,送到身负祥瑞出生的黛玉身旁,以期用对方的祥瑞压住他身上的命数。
也是因此二人之间的情谊,和别人自不相同。
黛玉听闻此言,缓和了脸色,她抚摸着茶杯,垂眸沉吟,似乎一时想不到该从何说起。
“你要听这个直说,何苦又这样百般试探,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怎么会瞒着你。”黛玉这会儿是真的无奈起来,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如何吐槽。
黛玉略一沉思,片刻之后她放下茶杯,浅粉色的手指甲划过桌面,这才说起此事。
“这件事情正好是我在来江南之时发生的,当日里见到父亲的书信,命我前来江南。我在三月十二上船,遇见那四娘,是在到了瓜州的当天。”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这瓜州渡口,下启江南水乡,上乘京杭运河,乃是少有的繁华之所。
黛玉这一次下江南,却是和水豫宸兵分两路,一人水路一人走官道。
一路之上,星夜兼程不说,更是有些草木皆兵。如今到了瓜州,她这才小小地松散一番,不承想这偶然地心血来潮,却是救下了两条人命。
黛玉下船之后并未走远,只顺着渡口岸边的柳树下前行。此处已然到了江南,商业繁华,不但渡口附近有不少摆摊的商贩,更是有不少妇女头上包着头巾,时间挎着篮子兜售新鲜玩意儿。
一时之间,即便黛玉本是江南人士,看着也有几分意动,索性便要那些小贩走近,让几个丫鬟各自挑选喜好。
最稳重的琉璃,此时安静地站在黛玉身边,而其他几个丫鬟则围着小贩。一旁不远处,七八个侍卫随行保护,他们一直十分警惕的望向周围。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黛玉生来耳聪目明,听到声音,便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不远处。
离着黛玉大约百步距离的地方,似乎有几名壮汉正在追人。被撵着跑的像是个孩子,行动却是极为灵活,穿梭在摊铺之间,时而拿起些许东西砸向追来之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动作,让对方越发地恼怒口中咒骂着,而那些无妄之灾的商贩也是惊怒不已,这才惊动了黛玉。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未免太过,去叫住他们,问问是怎么回事。”黛玉看着四五个男子,此时已然将那孩子困在中间,当下里直接命令道。
身后不远处的侍卫首领一听,立刻挥手示意,便有两名侍卫快步走出。
不过片刻之间,那四五个刚刚还飞扬跋扈的男子,便被揍得鼻青脸肿,畏畏缩缩地跪在黛玉面前。
而那一些原本在兜售着东西的小贩,见到这边出了事,当下里一哄而散,皆是不敢靠近。
“小姑娘,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抓你。”黛玉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几人,反而看向刚刚那个身形灵活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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